抬眼望去,遠山之間,唯有團團血紅的火燒雲。

她行走在剛剛的戰場上,在屍首間穿梭。

一身的血汙,手中依舊抓穩了那把通體帶著微紅光澤的長刀,不顧手上的傷口掙裂,血再次的染上了刀柄,順著刀刃滴滴流淌。

身體微微搖晃著,腳步趔趄,搖搖欲墜。眼神中迷茫的倒映著地上屍體的影子,泛著殷紅的血光。

“殿下……你在哪裏……”她啟了唇,近乎夢囈。“殿下……”

想快點找到他,卻又怕真的在屍首當中認出他的眉目!身為主將,怎麽會那麽容易戰亡——可是……可是萬一……

她不敢想了,隻是一次又一次的輕聲呼喚:“殿下……你在哪兒啊——我找不到你了……”恐懼驟然襲來,淚水也突然迷蒙了視線,可腳下卻依舊不停的向前走。

遠處是殘陽如血。而近處,隻有遍野屍橫。

一不小心,踩上了誰的手臂,腳下一滑跌倒在地,強忍住不去看他們那空洞的眼神,卻終究在恐懼中壓抑到窒息。

空著的手擋住了眼睛,卻依舊魔怔了一般不斷向前。“殿下——”

沒有人回答她,她的聲音很快消失在空中,遠遠地卻傳來幾聲烏鴉淒厲的叫聲。

腦海裏全都是關於他未來的各種假設,若是真的有萬一,自己又該如何麵對呢?不知是因為體力不支或是恐懼作祟,腿下一軟,跌倒了,再爬起來繼續走;再摔倒,再去爬起來。

手掌也已經被割出點點血口,膝蓋也同樣留下了片片擦傷,可她仿佛全然沒有感覺到疼痛,依舊朝前走著,口中還不斷地呢喃著“殿下……殿下……”

每每離開他都會為他擔驚受怕,所以才不想分開!

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走了多久,腦子麻麻木木的隻剩下去找他的衝動。這時她才意識到剛剛其實應該呼喚騰霜,先回到政宗的本陣去瞧上一瞧。沒準現在這樣貿然行動,才是又給他添了麻煩?

陣陣馬蹄聲傳來,她抬眼看去,隻瞧見那人逆在夕陽當中,看不清眉目。他匆匆跑來,沒有帽兜,隻見來者長長的辮束揚起隨風輕飄。

突然被他擁入懷中,入鼻的依舊是那血腥之氣混著淡淡的煙草香。抓緊了他身上的甲胄,任他的抱得太緊快要喘不上氣。淚水卻再也控製不住,忍住失聲痛哭的衝動,清淚卻從兩頰滴落,如何也停不下來。“殿下——”

剛想開口說自己多麽的擔心,甚至想為剛才糊塗的決定做什麽辯解,可這一番話還未脫口卻先被他打斷:“終於找到你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他搶先說著,“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去那邊……我沒有想到竟然本陣被攻破的事——”他自顧自的說著,隻是垂下頭,呼吸溫熱的灑在她的側頸肩窩。“還好你沒出事……”

“我知道你讓我去家康大人身邊是因為本陣理應安全得多。”她伸手來搭在他的肩上,抬起頭看著他,“誰也料不到會有這種事情,本就不怨你。所以也不要自責嘛——”擔心和壓抑過後,那緊緊的擁抱,則是最美妙的期遇。

“哭什麽嘛,剛才一定被嚇壞了吧。”政宗微微鬆開了她的身體,伸手抹著她臉上的淚痕。

“嚇壞了……我聽到伊達軍傷亡過半的消息之後,真是嚇傻了——所以才這麽冒失的跑出來找你……”說著說著,眼淚卻再次斷了線,劈裏啪啦的掉個不停。

政宗本以為她一個女孩子所害怕的不過是泉湧不止的敵軍,或是這遍地屍首殘骸,可萬沒想到,就算剛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心中惦念的卻是自己。再次擁她入懷,卻聽她細語呢喃:“殿下,我以後不會給你添麻煩了,所以別攆我走……”

“你才沒有給我添麻煩呢,”他的言語間帶上了一抹寵溺的色彩,“你這傻丫頭又在瞎想什麽,再說,我這不是好好的麽,別再哭啦。”他無奈地彎了嘴角,“我不會趕你走,從現在開始我絕對不會再讓你離開我。”彎下身子,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隻在她顫抖的唇上落下淺淺一吻。“緋嵐,已經沒事了,我們回家吧。”

“嗯。”她點點頭應了,可就在這時,政宗方才意識到手上那粘稠的紺色血漬。要她轉過去,這才瞧見後背上那道長長的傷痕。

是啊,她受傷了。

身處本陣,已然被真田軍攻陷,能活著回來已經是最大的幸事——仔細看來,身上血跡斑斑,手上留有一處深深的傷口,依舊殷紅一片。他心裏不由得一陣刺痛,下意識的開口責怨道:“你這個傻丫頭,怎麽又是一身傷的回來了,打不過你就不知道逃的嘛!?”

“哎!?”緋嵐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來,伸手揪了衣角揉皺又展平,反複幾次很委屈似的反擊道:“你這個主公也真是的……怎麽……怎麽還慫恿家臣做逃兵呢?”

“什麽家臣!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我的妻子!”政宗說著,不由得無奈的長長歎了口氣,“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看了看她周身的血跡,最終卻唯有寵愛之意在目光中定型。“走不動了吧。我來背你。”沒有問話,而是絕對的肯定語氣,說著,便轉過身,單膝跪在地上,扭過頭來說道:“快上來吧,別磨蹭了,回去還要抓緊給你好好清理傷口呢。”

緋嵐雖也有猶豫,可最後還是彎身伏在了他的背上,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的發間,嗅著獨屬於他的氣息。那個男人則起了身,背著她緩緩前行。

扶她上馬,二人共乘一騎,緋嵐隻是斜坐著身體,任他環在懷裏,頭也輕輕倚在他胸口。馬此時卻行的很慢,夕陽將落,僅留寸寸餘暉。

而此時,看來本應死寂的戰場,卻遠見有一人在路旁樹下擦洗著一枚帽兜,擦洗罷了,方才跪坐下來,仿佛在祭奠一般。

走得近了,她方才將眉一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正是血紅的鹿角兜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