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殿前跪了那一夜後,緋嵐的身體狀況就開始越來越糟。

駒姬之死的打擊下,更是重重的患了一場風寒,隻得又在江戶逗留了數日,方才啟程歸國。

緋嵐本想讓政宗先回去,自己帶隨從去出羽山形送遞骨灰完畢再回歸去陸奧岩出山城,可政宗的回答卻是要和她一並前去。

“別誤會了,我不光是擔心你的身體,也是想去看看母親大人,關於小次郎的事情,我總要給她一些交代。”他雖如是說著,可一路上依舊是事無巨細。

到了山形,先將駒姬的幼子的事情打點、安排妥帖,政宗便前去保春院所居的屋舍,而緋嵐看來則不得不麵對最上老爹的責問。

當年是自己一直支持著駒姬和秀次的婚事,她方才離開山形遠嫁京都。這一走,竟再也沒有回來。如果當年駒姬沒有嫁他,或許現在還平平安安的活著,不用幹涉如此的時局動**,免於一死。

可是如今自己又要怎麽向他交代呢?

最上老爹最為寵愛的女兒——最上駒姬她已經死了。

手捧骨灰壇進了室內,屋子裏也隻有最上老爹一個人靜坐。緋嵐進了去,將骨灰壇呈上。待他接過,方才跪下身子,俯身跪拜。“對不起,父親大人,是我沒有照顧好小駒——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過錯。”

最上義光怔怔的望著那瓷壇半晌,方才回了神,輕輕地歎了口氣,“謝謝你送她回來。”他抬頭瞧了瞧緋嵐,隻是說:“這是她的命不好,不怪你。”

命。

這便是駒姬的命麽?當年政道死時,緋嵐自己也曾如此寬慰過政宗。如今看來,秀次也好、駒姬也罷,為何也隻能將這一切歸為命運的捉弄?

萬事竟都終抵不過一句陰差陽錯。

二人沒了話,緋嵐也識趣的退了出來。

時間還早,可能政宗還在和東夫人保春院聊著,自已一人無趣,也隻得在院中閑逛。

山形城。

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的。

可是現在依舊又站在了這裏,麵對熟悉的布景格調,方才意識到,自己好歹也是最上家名義上的公主。

初次將這個名號強加給她,自己還不怎麽稀罕,連連想去推辭掉。可是到了後來,著上了著一襲華美的遮掩,卻再也脫不掉了。

最後被人記住的,不是緋嵐,而是雲姬雲禦前。

獨步院中,遣退了跟從的侍女,隻一人踽踽獨行。

入了秋,可葉子還沒有黃透,隻是在綠意之中妝點著紅黃的斑斕。走過當年熟悉的路,廊庭一轉,卻隻瞧見了那一叢熟悉的灌木。

灌木長在粗壯的柳樹下,風拂垂柳,搖擺婀娜。這看來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緋嵐彎身走進了灌木叢中,朝一側望去,隻有空空的廊庭石凳。

可那虛空的圖景卻刹那間變幻,石凳上驟然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意氣風發的俊朗青年,一個是美若仙子的優雅少女。他們似乎在說著什麽,清風徐來,吹動了草葉樹枝,沙沙的響著,混亂了耳畔,無論怎麽努力但終究聽不明細。

“做什麽呢雲子。”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偷窺總歸是不好吧。”

她的麵色不由得微微一怔,愣愣的回過頭去,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三成——”

沒有人回答她。

所麵對的方向,隻有一麵雪白的牆壁。而在此轉身去瞧那廊庭間的身影,剛剛看到的秀次和駒姬,也早就不見了蹤跡。

恍惚的盛夏光景,卻驟然回歸為如今的落葉微黃。癱坐在地上許久,定定的望著那一地蕭颯,回憶的碎片如黃葉般飄落,熟悉的場景,卻再也換不回那曾經的笑靨。

唯有自己被丟棄在記憶的角落,找不回失掉的光陰。

這時她又是突然一陣眩暈,雙手撐住身體沒有癱伏在地,喉間卻一陣發癢,連番咳嗽了幾聲,卻見枯枝上已經漾上了片片紺色。

猜到了。

她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卻猜不到這一切來的是如此的急促。

掙紮著爬出樹叢,抬袖將嘴角的殘血抹去,靠在牆上坐著,抬起頭,依舊是那片湛藍無雲的天幕。

她緩了一陣方才起身,剛剛行了一陣卻又覺得胸悶不已,幾經趔趄卻終是腳下脫力,倒在了地上。

這一次,她久違的做了夢。

所夢到的,竟是穿越之初的那次墜海。伸手過去,卻怎麽也碰不到水麵,身體被無形的手拖著,拉扯深陷,卷席著恐懼挑戰著她最後的意誌。

她驚醒過來,側頭對上政宗的視線,卻見他這才鬆下一口氣似的。掙紮著坐起身,可被那人不由分說的扯進了懷抱。

不消多說,他們早就知道了這一切的因果,可二人都沒有挑明了言出。

終究還是不忍對對方太過誠實。

——————

天正十五年,黑川城。

政宗本將出兵小田原,可不想在踐行宴上,小次郎竟在飯菜當中下毒,緋嵐意識到陰謀,換而食之,中毒昏迷。

就在她假死後的第二天早上,卻又奇跡般的複生,政宗在欣喜之餘,也找來了醫匠為她診治。可事實上,診斷的結果,他一直都沒有說過。

“殿下,雲大人這次中毒,也是因為摺上原舊傷初愈的體虛,所以導致拔毒丸並沒有完全發揮功效,毒並沒有萬全拔除。”

“那你的意思是——她的體內會有殘毒?”政宗將劍眉一皺,“殘毒不清,是不是也會有什麽危險?”

那醫者隻微微搖頭,“殿下,看雲大人暫時應當不會有什麽危險,頂多可能就會有些體虛畏寒罷了,”他繼而道:“不過這是暫時的,以後嘛——這不好說。”

“有什麽不敢說的,你且說便是。”政宗命令道。

“是,殿下。”他又行一禮,“請恕在下無能,實在無力醫治。雲大人的殘毒大概會漸漸滲入骨髓,等到那時,恐怕就——”

“你治不了?”

“萬分抱歉,殿下,在下實在無能為力。”他叩首回絕道。

政宗臉上微微動容,卻隻能蹙眉冷聲發問道:“那你說……緋嵐她的陽壽,還有多久?”

“……頂多五年。”那醫匠悶悶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