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似是聽到了緋嵐的聲音,緩緩抬起了頭,亂發中,透出一張陌生而熟悉,蒼白清秀的臉——這是她第一次完整的看到夕子的臉。那雙本是高傲的吊眼因為疼痛微微眯起,看到來人,卻雋眉一皺,眼神滯在了她身上。

“啪!”

“……!”趁她發愣的檔兒,一鞭子抽得結實,她痛苦的低下頭,臉頰一道血痕看得緋嵐觸目驚心。

“住手!住手!不要再打了……”

“犯人還沒招供,請雲大人不要礙事。”獄卒顯然沒有將她放在眼裏,盛氣淩人的說著,遞個眼神示意一邊的執鞭者繼續。

“不要!”

“啪!”

“我——我不許你們打她……”緋嵐緊緊摟住夕子,身後的衣服已經被鞭子抽破,傷口滲出了絲絲血跡。“我是她的主子,要打你們就打我!”緋嵐把臉埋在她的肩窩。“對不起——夕子,對不起——”

“緋嵐,你來做什麽……”她的聲音依然帶著些許高傲。低頭看著她,看著像個朝她撒嬌的孩子似的緋嵐。突然讓她很想要伸手揉揉她的頭安慰,卻無奈雙手被鐵鏈縛著,隻發出鐵鏈抖動的“嘩啦”聲。

“對不起……夕子,我不該讓你加入什麽黑脛巾!我不該把你交給他們——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救你出去!!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們再傷害你!”

夕子笑了笑,“雲緋嵐這個爛好人……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你這個脾氣。我討厭的就是你這個對誰都好的傻瓜!”

“可——”

“人,是我殺的。”夕子笑望著麵前的獄卒。

“夕子!”

“人是我殺的。”

“夕子你在說什麽啊!!”

獄卒對了一個眼神,“那既然已經認罪了,就可以畫押等待判罰了。”

“不是這樣——夕子不會的……不會的——”

“緋嵐你夠了!”政宗摟住腰將她從夕子身上扯下來,“她自己都承認了,你現在還要幹什麽!”

“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夕子!夕子你倒是解釋啊!夕子!你為什麽不說你有苦衷!你為什麽不說你事出有因!?夕子——”她掙紮著,伸出手想要夠到麵前的少女,卻到底還是差了一厘米。最後的一厘米,遙遠得像一光年。

“人是我殺的,其他的我無話可說。”她低下了頭,不去看緋嵐。

“夕子……”

“閉嘴,雲緋嵐,我的事情還用不到你來管!”夕子抬頭,眼中卻獨獨少了張揚。這聲斥責,卻更像是在掩飾著什麽。

“不管你怎麽說,我不會讓你死的——”緋嵐看著她,直到被政宗拽出牢房。

“……雲緋嵐……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夕子閉上了眼睛,喃喃道。

被拖出了監牢,政宗總算鬆開了她。卻沒說什麽,徑自上馬。“認得回去的路吧?我就不送你了。”

“等一下——”緋嵐扯住了他的馬韁,抬頭看著馬上的青年。“請救救她。”

“她已經認罪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救?”政宗沒有低頭看她,隻是緩緩道:“緋嵐,我是伊達家的家督不假,可是徇私枉法的事情要是開了頭,以後的事情可就難辦了。我也希望你能稍微體諒一下我。”

“這件事肯定有什麽隱情,夕子她性格雖然有點驕縱,可是……可是也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乖戾!怎麽說也不會做出傷人性命的事情……”

“……我說了,不是你說她不會做出殺人的事情,事實就確實如此的。”政宗低頭看看她。

少女鬆開韁繩,跪了下來叩首道:“殿下……緋嵐隻求您多寬限些時日,我想徹底查清楚這件事,若夕子真的無故殺人,那緋嵐也願拿命抵罪……”

“話何必說的這麽絕。”政宗下了馬,蹲下身子將她拉了起來,“雖然她是你的忍者,但畢竟整件事情和你無關,我要你的命做什麽。”

“殿下——求求你了……”淚在眼眶中打轉,讓政宗看著頗為不忍。

“緋嵐,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確信她是無辜的?”她隻是點頭,咬著嘴唇一句話都不說。“那好吧,我給你一個查清真相的機會,我也會盡力幫你。”他頓了頓,轉而道:“以此為交換,事情查清後,你要幫我做一件事情。”

“不管什麽事,緋嵐答應便是!”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捉住對方的衣袖怎麽也不肯鬆開。

“我讓你嫁給我你也答應?”

“……這——”

“開個玩笑而已,看把你嚇的,不用當真。”政宗笑笑,將她的爪子從自己袖子上拽下來,“緋嵐,這件事說來簡單,我想交給你做再合適不過。”見少女又重新打起精神,他繼續道,“說來你別生氣,我把你是女孩子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大人,她年輕的時候也算是個罕有的女武士,對你自是很感興趣。我想安排你們見上一麵。”

“……不隻是見麵這麽簡單吧?”緋嵐顯然聽出了話外之音。“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想讓我勸說東夫人?”【東夫人:政宗的母親,最上義姬。這個稱呼源於《獨眼龍政宗》,直接拿來用了沒有具體考究】

“不錯。”

“莫不是——政道要去三春城的事情?”

政宗勾唇笑道:“誰說你雲緋嵐傻,我看倒是伶俐得很。我就是想讓你勸說母親大人同意小次郎的出行。她雖然嘴上不說,心裏自然是不願意的。自小小次郎就深得她的寵愛,若是不和母親大人解釋清楚,怕是她到底還是會怨我的。”

“殿下放心,緋嵐必當盡力而為。”她再次叩首道。

“好吧,不說小次郎的事情了,我們還是先把那個夕子的問題處理好再說其他吧。”他看看麵前的少女,“先起來,這事兒我們回去再說。”

“嗯。”緋嵐這才起身,回頭看了看監牢,隨即翻身上馬。

夕子,等著我,我一定能救你出來……

說是這樣說,像是這樣想,可是,一入黑脛巾,真相到底如何誰又知道?就算知道了,隻怕的是黑脛巾的忍者眾欺負她一個新人,非要置她於死地呢?

緋嵐又一次慌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的馬也沒有來時的疾了,各懷心事。“緋嵐,你臉色很難看,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召見安部談談看。我們慢慢來,別著急。”她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別想那麽多,有我呢。”他見狀安慰道。

“……嗯。”

“背上的傷你一個人不太方便,一會我會讓愛子過去幫你處理一下。”

“……不必勞煩愛子姐姐了,我自己能處理好。”緋嵐道,“不過就是簡單包紮罷了,一個人也慣了,應付得來。”

他一聽這話,也勉強點了點頭。抬眼看看將落的夕陽,“時候不早了,我回去召見安部,晚些時候去看你。”

遙望他的背影遠去,緋嵐也牽馬進門。對於政宗來說,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查清此事。可是她隻有這須臾片刻。這轉瞬之間又要準備如何的措辭對加藤解釋呢?將夕子交付給自己,自己沒有照顧好她,反而要讓她受這牢獄之災,切膚之痛。

“你回來了。”

“加藤,對不起。”

“夕子的事情嗎?那怪不得你。”加藤倒是表現得很冷靜。“都是我把她慣壞了,那驕縱的性格,早晚要出事的。”

“我一定會救她出來的……”

加藤看著她,卻是半晌都沒有說話,最終隻是開口道了一句“你瘋了嗎?”

緋嵐預想過很多加藤或是震怒或是氣憤,或是憂愁的情景。可是唯一這淡然,她猜不到。可不僅是淡然,那得知自己要救夕子的錯愕,也是她始料未及。

“我……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我想救她不對嗎?難道……難道我們的心情不一樣嗎?難道加藤你就不想查清真相給夕子一個清白嗎!?”

“我想救她無可厚非,因為我是她師傅,養了她這麽久,她就像我女兒一樣,我不救她誰救她?”加藤微微皺了眉,盯著緋嵐,“可是這件事情和你無關,你不要插手。”

“怎麽和我無關,夕子是我的忍者,是我的手下,我更是把她當姐妹一般,現在她出了事我怎麽能袖手旁觀!?”

“夕子對你說了什麽沒有?”

緋嵐默默地低下頭,“你們就這麽不信我……”

加藤緩緩地歎了一口氣,“我沒有不信任你,隻是這件事我們不想讓你插手,是不想拖累你。”

“什麽叫拖累!有了困難不幫還算什麽朋友!”

“雲緋嵐,我已經不隻是第幾次告訴過你。”加藤冷下臉來,漠然道:“身份尊卑,地位相差。主仆之間是永遠都無法越界的。她身為你的仆從,惹出這樣的事端本來已經為主家蒙羞,你還要去救她,這不是要成了人家的笑柄嗎?”

“我不在乎!被人唾罵那是別人的事,和我又有何幹!?我隻要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問心無愧就夠了!”

“值麽?”

“值。”

“我們身為忍者,受人差遣,做著最辛苦也最危險的工作,稍有不慎就會身首異處。”加藤卻引開了話題,徑自道,“而有的時候,想要殺你的人,不隻是敵人,也許還是主家。”他哂哂一笑,怕是想起了自己幾次“被殺”的經曆吧。“而你卻為了一個小小的忍者如此慌神。這樣的你,可能說不上什麽仁義,恐怕還算有些婦人之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