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麻煩的!”緋嵐倒是憤然開口道:“沼田城我也去過,是信繁兄的家,既然是真田家的領地,憑什麽要拱手送人!我承認現在大局掌握在關白殿下的手裏,那這樣任由北條家妄為豈不是太失了關白殿下的風度嘛!依我看,關白殿下幹脆揮師而下,打他個抱頭鼠竄!到時候我倒要看看那北條還能怎麽叫板!”

說話間,那青年臉上卻沒有笑影,反倒是微微皺起了眉。“雲子,你想得太簡單了。天下之事,能和談解決的事情,就不要興兵。張口閉口的打仗動粗,看看那伊達都教了你什麽?單憑這匹夫之勇就能一統天下?無稽之談!”

“但是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和談?把信繁家的領地拿去送人?”緋嵐說得激動,不由得湊上前去:“三成你也承認他們貪心,對吧?我們大明有句古話‘貪心不足蛇吞象’!你們真的以為北條家的目標就隻是一座沼田城?”

“雲子,我覺得你也應該知道,你們大明還有一詞叫‘出師有名’。”三成垂眼看著麵前的少女,“征討不是我所願,征戰之事不過是達到一統的手段。我想讓秀吉殿下成為真正的天下人,可我也不想在這戰爭亂中讓百姓生靈塗炭。”他歎了口氣,搖搖頭,“罷了——”

緋嵐聽出了三成的話外之音,“以武討取,以文治世。三成,你和清正大人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就算不是朋友,姑且也算有些情分,何必這麽排擠貶低武鬥派?”

“我排擠他?”三成一聽,苦笑一聲道:“他若不害我就算是大吉之相了。”見那少女聽得迷糊,他也沒準備繼續解釋什麽,隻是繼續說道:“不過說實在,避而不戰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小田原城。”

“哦——我知道了,‘天下第一堅城’!”

“不錯,”他微微頷首,肯定道:“那城曆盡北條氏幾代經營,易守難攻,是塊不折不扣的硬骨頭。”

緋嵐聽聞,彎了眼眸挑起嘴角卻是一笑“硬骨頭又如何,幾十萬大軍壓陣,我還就不信那小田原還能扛到幾時!”

“那隻是下下策。”

“那不也算是個計策不是?”緋嵐抬頭笑看那雙明眸,“到時候將那城圍個結實,幾日還好,那幾個月呢?我就不信圍它個一年半載,他還能堅不可摧到什麽程度。”

麵前的三成一聽緋嵐這等豪言壯語,雖然有些驚訝,最終還是化為一笑,“雖然有些莽撞,不過還真是像你的風格。”

“若是誇獎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接受。”

燈火搖曳,雖然燃得變暗了些,可依舊還是亮著。此刻的三成卻突然覺得無話了,難道和她在一起,工作之外,自己倒是什麽都說不出?他企圖打破這冷場,卻怎麽也想不出合適的措辭。對了……可以說說秀次——

“說起來——秀次還好嗎?”沒等他開口,緋嵐倒是先說了話。“好久不見他,他怎麽樣了?”三成望著她,卻令她意外的笑了,那笑容在燈影中美得如此不真實,溫暖得如此虛幻。“你笑什麽——”

三成卻搖搖頭,“沒什麽,秀次很好,你放心吧。我這次能來也還真是多虧了他。”

“哦,看來他很吃得開嘛。”她頗為安心似的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說起來,秀次好像被賜了羽柴的姓氏?”

“是啊,他已經得到秀吉殿下的認可了。”三成回憶道:“不過他這般少年老成,有勇有謀,也不枉了秀吉殿下對他的器重。”

少年老成——緋嵐突然想起上次問及秀次的年齡和他半玩笑一般的回答,如今想想,倒是有幾分相信了。“那——那就是說秀次以後會接任關白之位啦?”讀懂三成言外音的緋嵐樂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現在關白殿下還沒有子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秀吉殿下沒有子嗣,是不是秀次就可以繼任關白了?”

那人點頭。“確實。”

“不錯哎,秀次那小子也快熬出頭了。”緋嵐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你倒是很關心秀次。”三成的語調有些酸溜溜的。

“作為朋友自然是要多關心一下的嘛。”她嘻嘻笑道:“他好歹算是我的同鄉呢。”

“同鄉?”他一聽不由得一愣,“秀次?你?雲子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是大明人麽?秀次他可不是——”

“不不——嗯……”緋嵐趕忙擺手,心想對這個古代人果然是說不太明白的,隻得想一個更貼切的稱謂——“知己?”可殊不知,這個稱呼會更讓人誤會——緋嵐隻是覺得三成的臉瞬間變黑了,那種陰氣讓緋嵐覺得好似陰風陣陣,刹那手腳冰涼,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嚇的。她見勢不好,哆哆嗦嗦的趕忙改口,“不不,就是朋友,隻是朋友!”

“哦。”空調君充分的發揮了他防暑降溫的功效,可是現在這是冬天啊!空調三成君,你可不可以換成暖風模式?什麽?不能?尼瑪這根本不是空調!這是冰櫃!!冰櫃好不!

甭管是什麽,總之緋嵐是被凍得夠嗆,上牙下牙直打架,“三……三成你有沒有覺得很冷?”她本來是開口想讓他不要用那麽冷冰犀利的眼神盯著自己,可是沒想到他卻伸手扯來一邊的被褥,一把裹在她身上!這是啥情況啊!

緋嵐裹著被子有些無風淩亂,但也算是稍微暖和了些,也就沒了怨言。

二人卻又是久久無話。

她自顧自的縮在被子裏取暖,而三成卻盯著她,不斷地在製造冷氣。並不是冰櫃三成非要製造冷氣不可的,隻是他真的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工作和秀次仿佛成了僅有的話題,除此之外又還有什麽呢?三成並不是寡言的人,可麵對麵前裹著被子縮成一團的少女,他卻一次次的覺得無從開口了。就在這時,卻見她以手掩口,重重的打了個哈欠,用手背摸摸眼角的淚花,將被子裹得緊了些。奇怪的是,她也沒有說話——而就算困成這副樣子,卻還是沒有說出一句“我回家睡覺去”之後打道回府。

她在等待什麽嗎?

還是說——她在等他說出他想對她說的話嗎?

夜靜了,屋內似乎隻聽得見燭火輕搖,屋外則僅有雪落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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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嵐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依舊裹在被子裏,隻是被移駕到了褥子上,就這麽睡成了一團。“三……三成?”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子,四下望去,屋子早已隻剩她一個。

油燈中的油已經耗盡了,熄後隻留縷縷青煙嫋嫋。“已經走了麽——”她看看枕邊的那封信,墨跡早已幹透,似乎已經寫了好久了。緋嵐趕忙起身,赤著腳往外跑去,“三成——三成你等等我!”她攥著信,卻來不及去看,直到奔到驛館門口,雙腳踩在深深的雪中看著遠去的已經被雪湮沒了一半、不再清晰的那行馬蹄印。

新晴的天空上,那冬日的太陽散下炫目的光芒,晶瑩的雪泛的白光也耀眼到刺痛。“三成……你就這麽著急走嗎——你就這麽不想麵對我——”腳下的雪融化凝成冰,針紮一般刺著她的神經。疼嗎?或許吧,但是到底是哪裏在疼呢?疼痛的直覺從足底傳向心髒大腦,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望著麵前蒼白的殘雪,緋嵐隻是攥緊了手中的信,直到眼睛疼到想要流淚。

“昨晚去哪了?”她進了門,夕子便追問道:“一夜未歸,你真是會讓人擔心!”

“……也沒去哪……”緋嵐模模糊糊的回答著,“我先去睡了——吃飯叫我。”

“哼,你今天不給我說明白就別想吃飯,”她絲毫不退讓道:“你昨晚去驛館幹什麽?”

“你明明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她歎了口氣,“你知道了又有什麽用——”

“你說什麽呢,我可是你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夕子見她心情不好,倒也開了句玩笑道:“怎麽著?我還不能問啦?”

“能問能問——當然能問。”緋嵐卻依舊是附和著。“昨晚有個朋友來了……我去見他——”夕子一聽,不由得皺了皺眉,“什麽?去見了一夜?你們不會是——”

緋嵐搖搖頭,卻沒有回答什麽,隻是徑自回了屋子。趴在被褥中方才掏出那封信來,幾欲將它撕碎,可最終還是將它展開,一字一句的讀著。

——『雲子,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看你睡得那麽熟,真是不忍心打擾你。我要早些趕回去處理公務,雪下得很大,怕是耽誤行程就走得急了些。這次而來,是專程為了看你的,不過看你身體無礙,也就算是放心了,這一次也是沒有白來過。秀次說的對,雲子,我真的……很在乎你。』

信直到這裏,已然結束了。他的話戛然而止,可最後一句似乎是用足了氣力。

緋嵐終究不知道他到底最想說的是什麽,一句在乎到底是指什麽。在乎,真是說得輕巧,你為什麽不肯當麵對我說你在乎,而你所謂的在乎,又是何種在乎呢?

不誠實,不勇敢,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