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七章 木清的故事(3)

某一天,他躺在**,忽的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叫罵聲,本來不想理會,可他聽到了老奶奶的聲音。

穿好鞋朝樓下走去,小麵館麵積不大,那時是下午沒什麽食客,隻有一個高大的漢子,口中罵罵咧咧似乎是想賴掉那十文麵錢。

老奶奶口氣堅決,要他付錢。

漢子似是惱了,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似是要打她。

當看到那一幕,他心裏沒由來升起了憤怒,那感覺很讓他莫名。

來不及多想,衝過去拿著凳子朝漢子的後背砸去。

漢子吃痛摔倒在地,坐在地上罵罵咧咧,說要報官。

老奶奶看著他模樣有些訝異,似乎沒想到他會下來,也沒想到他會打那個漢子。

老奶奶聽到報官大驚,口氣軟了下來,不似剛才堅決的模樣,求著漢子不要報官,好說歹說給了漢子一兩銀子了決此事。

那時他想不明白,為何聽到報官二字老奶奶會那麽害怕,明明是那個漢子先耍無賴,為何還要給他銀兩。

也想不明白,為何他會憤怒到打人。

老奶奶關了店門,拉著呆愣的他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忽然笑了,眼角的老褶都多了幾條。

她笑著說,看他不說話,瘦瘦弱弱的沒想到脾氣倒是個烈的,還說感謝他為她出頭。

他心裏一怔,看著老奶奶慈祥的麵目有些羞愧,老奶奶說過,她的麵一碗賣十文錢,今日她給了那漢子一兩銀子,那是她近七天的收入。

在藥穀他沒接觸過銀子,對於銀兩的印象,還是從老奶奶口中了解的,一兩銀子貌似很多,如果不是他,她不會貼出去那麽多銀子。

想說幾句歉意的話,可不知該說什麽,吞吞吐吐半天,最終吐出倆字,多謝。

老奶奶聽到後愣住了,驚訝的看著他,說她還以為他是個啞的,沒想到會說話。

他搖了搖頭,然後又沉默了,他不知該怎麽與老奶奶交談。

老奶奶對於他會說話的認知,很是欣喜,那個下午她一直在拉著他說話,就算有食客來,也讓他跟在她身邊,她幹活邊跟他說話。

期間他很少回複,大多都是點頭或者搖頭,偶爾會說出兩個字,可也足夠讓她喜悅。

那個下午她一直跟在老奶奶身邊,聽著她的碎碎念,可心裏一點兒煩躁也沒有。

第二天一大早老奶奶拿著一身衣服進來,還有一雙靴子,說讓他換上。

他愣了愣,緊緊盯著那件衣服,麵料是麻布,款式簡單,可讓他心裏生出了幾絲溫暖。

那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

他換衣服的期間,老奶奶去樓下做了碗麵給他,那天他吃著麵,看著朝他笑得慈祥的老奶奶,心裏有什麽東西正破土而出。

吃完麵,老奶奶拿著空碗走了,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問他要不要跟她出去買食材,順便跟她出去逛逛。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走在街上,耳邊是絡繹不絕的叫賣聲,老奶奶見他

目帶新奇,笑著問他是不是沒來過城鎮,就像是那獨居深山剛下山的和尚一樣,什麽都不懂。

他沉吟了片刻,點點頭。

老奶奶看到後笑了,說頭一次見和尚有頭發的,還說以後他就跟著她這個老婆子吧,在她店裏幫忙,她付他銀子。

點點頭,反正他也地方去。

買好食材,老奶奶背著菜跟白麵艱難的走著,他想要不要幫幫她,可看到她沒有說讓他幫忙,也就打消了心思。

回去的路上,老奶奶跟他介紹了那些店鋪,還有街上賣的小玩意,他心裏生出了幾絲趣味,興致勃勃的看著那些東西。

在一處小販前停了下來,那東西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個個圓圓的東西串起來,紅彤彤的很好看。

老奶奶笑了笑放下食材,拿出兩文錢給他買了一串,然後遞給了他。

他看著老奶奶有些莫名,老奶奶笑說這叫冰糖葫蘆可以吃的。

他抿了抿唇,咬了一口,甜,很甜,很好吃。

老奶奶重新背上東西,在他們轉身的瞬間,背後小販嘀咕著,說他真不孝,竟然讓長輩背東西,自己卻兩手空空。

他停腳,莫名的看著老奶奶,愣了片刻,把糖葫蘆遞到她手上,接過她背上的東西。

然後一言不發的朝前走,原來是要幫她拿東西的。

回到小麵館,老奶奶開始了揉麵,他不知該幹什麽坐在椅子上出神,這時來了三位食客,說要吃麵。

他不知該怎麽招呼,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盯著他們。

他們坐了會見他不動,開始不滿的叫喊,說他傻子麽,客人來了都不招呼。

老奶奶聽到聲音從膳房出來,立馬好聲迎客,那些客人卻一臉的不耐的罵他傻子,呆子。

老奶奶聽到後臉立馬變了,叉著腰罵了回去。

見老奶奶維護他,那一刻心裏竟有一股說不明白的東西彌漫全身,後來才知道那是感動。

那些食客罵罵咧咧的走了,老奶奶淬了一聲,笑嗬嗬的走到他麵前,說莫要理他們,又告訴他,以後客人來了要說,客官裏麵請,問他幾個人吃什麽,然後去後廚告訴她。

他心裏有些歉意,要不是因為他,老奶奶不會沒銀子賺。

想說幾句歉意的話,最終沒說出口。

那天晚上他反複練習老奶奶囑咐的話,想著明日一定要全力以赴。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起來了,老奶奶去後廚忙,他在前麵招呼客人。

心裏反複的回想著那幾句簡單的話。

不一會等來了客人,他走到他們麵前想說話,可如鯁在喉,那幾句簡單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當他抿了抿唇,說出客官二字時,食客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出了小麵館。

這時後麵傳出老奶奶的笑聲,她笑說不著急慢慢來,大不了食客被他都趕走,他們喝西北風。

抱歉,他說,心裏有些挫敗。

老奶奶笑著搖了搖頭,把他拉到了後廚,問他為何獨自一人,他父母呢。

他一怔,父母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兩個字,他父母被曼陀殺了。

想到曼陀一股難以遏製的恨從心裏升起。

深呼吸了幾口氣,他說,被殺了。

老奶奶歎了口氣,說怪不得,見他雖穿的破爛,可衣料都是頂好的,還有他身上有一股子富貴氣,不像尋常百姓家,原來是落魄的公子哥。

老奶奶又跟他講了她的事,她叫穀清秋,二十多年前從鄉下逃荒到這座城池,路上遭遇土匪,她夫君,兩個孩子,還有媳婦、女婿全被殺了,隻有她一人存活。

那時也沒了生的念頭,天天想著尋死,有天做了夢,夢見了她的家人,他們說讓她好好活下去。

那時她感覺也許是家人給她托的夢,讓她替他們活下去。

老奶奶說的時候是笑著的,那是釋然,他不懂,家裏人都死了,隻有她一人,她是怎麽有勇氣在這世上活下去的。

後來老奶奶又跟他說,那時在富貴人家裏做女紅賺了點錢,開了這家麵館,這一開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她獨自一人,也沒個夥計,平時除了那些食客便沒了說話的人。

前段時間看見他昏倒在麵館門口,見他長的跟他死去的兒子有些相似,便把他帶回了店裏。

可他一句話也不說,還以為他是個癡傻的,是個啞的。

然後她笑說,他長的跟他兒子如此像,說不定是他兒子投胎,她沒了家人,他也沒了家人,不如留下來當他孫子,兩人做個伴,她也沒多少日子了,以後若是她死了還有個人送終。

他別默不語,家人麽…

老奶奶見他不說話,擺了擺手說,一句玩笑話,切莫當真,然後忙活去了。

殊不知她的一席話在他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他有家人,姐姐,奶奶,可那些所謂的親人卻把他當畜牲對待,他對家人一直是憎惡的。

可…

眸子看向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可這位才相處了半個月的老人,卻給了他家的溫暖。

她明明不清楚他的身份,卻對他關心備至,悉心照料,給他灰白冰冷的人生添上了溫暖。

好,他說。

老奶奶一愣,然後大笑開來,一口一個乖孫的叫著。

那時他心裏一股暖流劃過,嘴角不自覺浮現笑意,原來有家人是這種感覺。

不是憎惡,而是溫馨。

自打老奶奶認了他為孫子,對他更是照料有加,教了他許多東西,算賬,算盤,還有人情世故。

他也慢慢的學會了那些,不再像以前那般呆傻,遇見了客人,會說客官裏麵請。

他的話也慢慢的多了起來,不像之前那般沉默啞言,偶爾會跟老奶奶打趣兩聲。

他就這麽在麵館住了下來,幫老奶奶經營麵館,幫她做麵,打理麵館。

而那顆早已經麻木、千瘡百孔的心,在那位慈祥老人的溫暖下,已經慢慢的複蘇、愈合,他過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以為他會跟老奶奶一直這麽過下去,直到她老去,他為她送終,因為她是他的家人,雖然他從未開口叫過她一聲奶奶。

可沒想到這天來的這麽快,兩個多月後,老奶奶虛弱的躺在**,他知道她的人生已經到了盡頭。

她拉著他的手,虛弱的笑著,依舊是那麽慈愛。

她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灰暗的,那是死亡的灰暗,她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麽,可以後總會好的,以後要好好活下去。人活在世不會永久的孤單,總會遇到完全信任你的人,總會遇見朋友。

她還說,看見他從一個呆傻小子,變成現在能說會道,她很開心,雖然整個人還是冷冷淡淡的,她讓他好好活下去。

她說完,手垂了下去。

那時他看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心裏平靜無波瀾,他為她下了葬,站在她的墳墓前,靜默無語。

他在藥穀看盡了生死,他並不怕死,也不在意死亡,他是這麽想的。

可不知為何,想到那張慈祥的笑臉,看著她的墳塚,心髒開始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種疼是從未經曆過的,比給沐雪兒試毒,還要疼上百倍。

突然臉上冰涼涼的,伸手一摸,臉上早已聚滿了淚水。

他給她磕了幾個頭,然後坐在老奶奶的墳前,抱著頭失聲痛哭,再一次他怨恨起了老天。

他怨老天為何要把那麽好的一位老人帶走,把他人生之中唯一對他好的人帶走。

他沒了那抹溫暖,以後要如何存活於世。

在老奶奶墳前坐了三天三夜,他顫顫巍巍回了小麵館,看著麵積不大的麵館,他心髒越發的疼痛。

那抹救贖的光亮不在,還要這麵館有何用。

關了麵館,他便踏上了旅途,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不想待在這個地方。

沒了老奶奶他複蘇的心髒,再一次變得麻木。

一路停停走走,他來到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