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彥琛站在祁禦天的麵前,臉上是不動聲色的冷然。心裏卻是震驚無比。

才幾天不見,祁禦天竟然是一臉的憔悴神色了。全然不見了當初那種凜然的皇者之氣,也失去了曾經桀驁不馴和傲氣霸天的眼神,微微混濁的瞳仁裏,竟然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蒼老和疲憊。原本意氣奮發的臉上已是溝壑縱橫,下陷的眼窩鑲了一圈深深的灰黑色。

祁彥琛心頭有些難以抑製的沉悶感,他……是老了嗎?

沒有說話,祁彥琛總覺得有些事情很不對勁,站在原地,擰緊了眉頭。

祁禦天的呼吸聲不像是以前那麽中氣十足了,稍微說幾句話就有些氣喘,努力抑製住心頭泛上來的不適感,祁禦天的聲音好些苦楚,“琛兒,我叫你來,你就這麽不願意嗎?都擰緊了眉頭……”

祁彥琛聽到這話,微微一驚。

他是在“撒嬌”嗎?

霎時鬆開了擰緊的眉頭,祁彥琛依然是沒有說話。隻不過眼神很不自然地飛快瞟了上座的人一眼,臉色微微有些尷尬,側了頭。

祁禦天好些無奈,這個孩子,還真是……倔強呢。

思忖了一會兒,祁禦天道:“琛兒,你是在怪我,你娶側妃的事情沒有出麵嗎?”

祁彥琛這會兒開始佩服起眼前這個人的想象力起來,自己娶側妃是自己的事情,要他出麵有何用?難不成要他要了夏嫣柔當做小妃子來氣那個女人嗎?

想到這裏,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不含諷刺的淺笑。卻讓祁禦天失了神,他是第一次在自己麵前露出這樣單純的笑臉,自從他封王之後。

鼻子裏輕哼一聲,祁彥琛淡淡道:“那是我的事,跟你沒關係。”

聽起來應當是一句傷人的話的,隻是在祁禦天的耳朵裏卻是有些軟綿綿的。隻因了那張冰山臉上千年難得一見的笑容,作為一個父親的直覺,他知道,那是他在告訴他,他不怪他。

也是回之以淡淡一笑,祁禦天道:“琛兒,昨天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好嗎?”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祁禦天突然很想知道祁彥琛對於夏嫣柔會是什麽感想。是自己當年接受命運一樣嗎?接受母後的安排娶了一個個妃子,然後和她越走越遠,他……會步自己的後塵嗎?

祁彥琛一怔,隨即抬頭,黝黑的眸子盯視著祁禦天,慢慢道:“我,祁彥琛,這輩子隻有一個蘇瀾依妻子。”

說完,祁禦天心中猛地一痛。

看著自己兒子堅定的眼神,祁禦天第一次看到這個酷似自己的琛兒與自己的不同。曾經自己以為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為自己愛的人造起一座庇護之城,奈何他屈於所謂皇室束縛之下。而眼前的人呢,雖是有著與他相同的帝王氣質,卻是多了一份不管不顧的不羈和灑脫。

惜荷,遇見我是不是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掃去了眼底的憂傷,祁禦天道:“就算是她無法為你生出子嗣,你也是隻認她一妻?”

對於祁禦天會知道瀾依不會生育的事情,祁彥琛並不驚訝,隻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祁彥琛並沒有回答。

粲然一笑,祁禦天自是明白那抹笑意中的意味。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放置在一邊的玉璽,祁禦天沉吟道:“琛兒,你願意為了她,取這天下嗎?”

祁彥琛一怔,取這天下?

他是什麽意思?

抬頭看去,祁禦天的眼裏是一片清明。

兩天後,蘇府。

這兩天祁彥琛一直都是睡在自己的雲澈居裏的,沒去蘇瀾依那裏更不用說什麽詩荷園了。倒是修夜,似乎變得忙起來了。在王府總是不見人的,除了冬兒,蘇瀾依想要找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不經意間,想起一個叫做“小南”的人。

小南嗬,蘇瀾依是斷然不會相信小南會做出這般背叛自己的事情的。她應該明白,彥琛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麽,不會去做這種糊塗事。

可是她對於下毒的事情卻是供認不諱,這倒是有些匪夷所思。這些天來,蘇瀾依不是沒有注意到冬兒眼底的那抹寂寥和失落。也許是時候該去看看那個小丫頭了,至少去看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歎了口氣,蘇瀾依喚來冬兒。

“冬兒,帶我去小南那裏吧。”

冬兒倏地抬頭,看到蘇瀾依平靜而了然的神情,有些愧疚地低頭道:“是,王妃。”

蘇瀾依前腳才剛走,小香就急急忙忙跑著到了夏嫣柔那裏,“小姐!小姐!”

夏嫣柔正坐在房裏拿著一個小瓶子發呆,腦海中是一天前那個神秘黑衣人的話。

那天自己正是坐在自己的房裏,卻在轉頭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陌生男人站在自己的麵前,嚇得夏嫣柔當即就要尖聲大喊起來。

對方明顯是練家子來的,一個箭步上前就捂住了夏嫣柔的嘴巴,嘶啞著聲音道:“你想要活命就給我閉嘴!”

驚恐之下,夏嫣柔乖順地點了點頭,看著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把一個小瓶子放在自己房裏的桌上。

“這是什麽?”夏嫣柔的聲音明顯是顫抖的。

黑衣人尖利地笑了兩聲,道:“你不是想要祁彥琛的心嗎?這個就可以幫你。”

狐疑地看了眼那個瓶子,夏嫣柔的聲音裏充滿了不信任,“我怎麽知道你給我的是不是毒藥?我要他的心,但絕對不要他死。”

黑衣人似乎是在微笑的,聲音戲謔,“你要他的心?哼,有蘇瀾依在,你覺得你有勝算?”

戳到了夏嫣柔的痛處,她狠狠攥緊了拳頭,道:“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黑衣人倒是不在意夏嫣柔突然的無禮,繼續道:“你以為你真的可以憑借你的才智和容貌贏得祁彥琛的心嗎?未免太天真了,你真的了解那個男人嗎?他從不碰女人卻可以娶蘇瀾依進門,想要打倒蘇瀾依,你隻有和我合作。”

夏嫣柔心裏一驚,道:“你怎麽對王爺了解得那麽清楚?”

黑衣人幹笑幾聲,道:“這你不用管,你隻要把這藥放到祁彥琛身邊就好,它會自動揮發。但是要記得,在藥效過去之後,你必須第一時間出現在祁彥琛麵前,否則他愛上別人,你可不要怪我。”

“幹嘛告訴我這些,你就那麽確定我會相信你?”夏嫣柔的心裏其實好些動搖了,隻是對於這個小瓶子裏裝著的東西,她是真的不敢確定。

“哼,我當然知道你會答應了。”黑衣人很有信心的樣子。

“為什麽?”

“因為,我和你一樣。我要她一輩子都在我身邊,任何人都搶不走。他祁彥琛沒有這個福氣擁有她。”

夏嫣柔至今為止還心有餘悸,那個黑衣人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可怕。不過從他走之前的那幾句話裏,夏嫣柔可以知道,那個男人是想要蘇瀾依。

可是,到底蘇瀾依有什麽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男人願意為了她不惜一切?難道自己真的不如她?想起這幾天來王府下人對待自己的冷漠卻是謙恭的態度,還有那個幾乎都沒有看過自己一眼的王爺,也包括那個無意之中就會來“提醒”自己幾句的丫鬟冬兒,夏嫣柔心裏那叫一個窩火和不甘啊。

不再多想,夏嫣柔攥緊了手裏的瓶子,眼裏閃出堅定而狡黠的光芒。

“小香,去王爺的雲澈居。”

小香聽見這一聲,明白 小姐終於打算為自己努力了。心裏相當雀躍,興高采烈叫了句,“是!小姐!”

蘇瀾依走在大街上,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這兩天彥琛沒住在瀾艾居,不過據冬兒說,他也沒去夏嫣柔那裏。

關於這點,蘇瀾依是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憂傷。要是他一直不去,那個劫如何能過啊……可是要是他去了,自己心裏這關,又怎麽過的去?

無奈歎了口氣,蘇瀾依不打算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跟著冬兒拐進拐出的,來到了一間有些破敗的茅草屋麵前。明顯是一個普通的農居而已,看來小南過的還行啊。

小南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這是蘇瀾依早就知道的事情。上次為夏嫣柔去蘇府拿嫁衣的時候,哥哥並沒有提起小南,那就是說小南沒有回去蘇府。那麽,唯一能為她安置房子什麽的,就隻有在七王府的冬兒了。

就是這麽想著,蘇瀾依斷定,冬兒一定知道小南在哪裏。

蘇瀾依站在門口,冬兒輕輕敲了門,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門內傳來怯怯的聲音,是小南!

“是誰?”

冬兒看了蘇瀾依一眼,輕聲道:“小南,是我。冬兒。”

裏麵的人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走過來開了門。在看見蘇瀾依的瞬間,小南瞬間石化。

嘴裏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肩膀也是顫抖起來,“小……小……小姐……你……”

蘇瀾依突然記起那天自己對小南最後說的話,那般決絕,是不是傷到了她?心裏的感覺很複雜,蘇瀾依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於是隻是淡淡道:“是我,不請我進去坐坐?”

這句話說出口,冬兒就推了推目前處於呆滯狀態的小南,輕聲道:“王妃特意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快點進去,為王妃倒杯茶……”

小南這才反應過來,“好……好……小……蘇小姐,裏麵請。”

那一句蘇小姐說的這樣生疏卻又是這般苦澀,蘇瀾依頓時感覺到一陣悲傷的情緒,沒說什麽,隻是跨步走了進去。

挑了一根椅子坐下,這是個布置簡單的小型農居。隻有一些最基本的日常家具,什麽凳子椅子桌子之類的,一邊是廚房,另一邊是一塊粗布遮住的臥室,簡陋但是五髒俱全。

不過蘇瀾依眼尖,瞟到了桌子一邊放著的小籃子,裏麵裝了些棉線和粗布,還有一把剪刀。怎麽?小南在做針線活?不過根據自己的記憶,小南那個粗心的丫頭除了會打掃什麽的之外,應該是個白癡才對。

她還會女紅?

這倒是個離奇的發現呢。

接過小南手裏的茶水,蘇瀾依道:“你會女紅?”

小南聞言,瞥了眼那個小籃子,似乎是掩著藏著什麽似的,急忙把小籃子拿過來,放進了裏麵的臥室。一邊急急出來,道:“小……蘇小姐笑話了,我隻是繡著玩兒的。”

那一聲蘇小姐讓蘇瀾依極度不舒服,沒有了繼續對話的念頭,蘇瀾依放下茶杯,道:“看來,你的日子過得還是很不錯的麽。冬兒,你做了件好事呢。”

冬兒一聽,道:“王妃,冬兒隻是按著王妃的意思做而已。”

蘇瀾依掃了冬兒一眼,她不記得她曾經對冬兒吩咐過要她照顧下小南什麽的,但這確實是她心裏所想的。看來冬兒果然是那個老狐狸手邊**出來的人,這智商還真是……

不低!

淡淡一笑,蘇瀾依道:“畢竟主仆一場,落魄到流落街頭當乞丐,也是汙了七王府的麵子。”

說到這裏,蘇瀾依明顯看到小南臉上的那點欣喜和感激轉成了落寞和傷懷。心中有些苦澀,這個丫頭還是這樣,不知道掩飾自己的心情,這個樣子要怎麽一個人在外麵生活?

不動聲色,蘇瀾依繼續道:“既然過得不錯,那本王妃也就該走了。冬兒,來這裏看她可以,但是不可以怠慢了王府的工作。”

言下之意,怕是就冬兒明白吧。看她可以,不要怠慢了王府的工作,那不是暗示冬兒在王府沒工作的時候多來看看她麽。可是自己是王妃的貼身丫鬟,有沒有工作還不是王妃一句話說了算?

冬兒輕輕一笑,會意點頭,王妃也真是,明明關心小南,為什麽……唉……

“王……王妃要走了嗎?”小南弱弱開口。

蘇瀾依心裏一陣苦笑,剛剛不是還生疏地叫著“蘇小姐”麽?怎麽這會兒才記起來自己是王妃了?

聲音清冷,蘇瀾依道:“嗯。你不必出來送了。”

一句話阻住了小南要跨出去的腳,蘇瀾依最後掃了一眼小南,留給她一個冰冷的背影。冬兒亦是無奈,對著小南聳了聳肩,就隨著蘇瀾依出去了。

當蘇瀾依就快要走出那個小院子的時候,聽見小南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後麵喊了一句,“小姐……蔓黎島……”

蘇瀾依身形狠狠一滯,卻是沒有回頭去看,頓了頓,就邁開了步子,一點點消失在小南的視線裏。

小南,你要記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