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依坐在地板上,想到那會自己震驚的神情,輕輕笑了。

房間外的掛鍾,狠狠敲了一下。空****的房間裏回**著金屬震動的餘音,很久很久都盤旋在瀾依的耳際,沒有散去。

十二點半了。

再過幾個小時,法院就要來收走房子了,他們不得不搬出去,這座房子在幾個小時後,就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隱約的惆悵在夜裏變得異常清晰起來。藏匿在周身的空氣裏,一步步逼近,漸漸填滿了心髒周圍。瀾依感覺自己就要窒息起來。

再也受不了房間裏陰鬱的氣氛,瀾依起身開了房門。

客廳裏依然是清冷的樣子,月光從窗格裏透進來,灑下一片冰涼的月色。瀾依光著腳走在地板上,腳底心傳來一陣陣酥麻酥麻的冰涼感覺。

瀾依走到爸媽的房間裏,一陣心痛。都十二點半了,再談下去還有什麽意義,一切都已經是定數了不是麽,房子被抵押了不是麽,為什麽不早點回家來收拾東西呢?為什麽不試著去接受現實呢?

瀾依很無奈,卻還是止不住心疼。

這兩個傻人嗬,是為了自己不是麽?

瀾依走在爸媽的房間地板上,此時腳已經走的冰涼冰涼了,她慢慢走到那一排櫃子前去。把爸媽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疊好。

瀾依在想,是不是可以先幫爸媽整理起來,這也許是她唯一可以為爸媽做的事吧。

瀾依一個個抽屜拉開來,把小時候的她的和爸媽的照片拿出來,攤在月光下,一頁頁看過去,都是她上了小學之後的照片。那時的小女孩,總是甜甜的笑臉,俏皮的神情,依偎在爸媽的身邊,儼然是幸福的小公主啊。

最後,瀾依打開了最靠近牆的那個抽屜,那個抽屜她似乎從來見過裏麵放著什麽。有著些許的好奇,她伸出了手。嗬——原來是爸媽的結婚照啊,那時的爸媽好年輕啊,穿著的衣服很土可是兩個人靠著的樣子讓人覺得很溫馨。

瀾依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繼續翻下去,都是些重要的證件什麽的,還有她的戶口簿,突然,瀾依翻到了最裏麵一張發黃的紙張,拿在手裏的感覺很粗糙,上麵的字跡很模糊了,是用圓珠筆寫的,可是還是可以看清楚一些內容。

正待要自己看下去的時候,瀾依聽見門鎖響了。是爸媽回來了吧。瀾依放下紙,把抽屜推了進去,撇開整理到一半的衣服,跑了出去。

走到客廳裏,瀾依發現深更半夜的和爸媽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對夫婦。爸媽的臉上有些微的釋然之色,而那兩個陌生人則是一臉探究的神色。

瀾依走到麵前,關切地開口問道,“爸,媽,這麽遲才回?我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

媽媽的神情裏閃過一絲驚訝和不忍,很快,可還是被瀾依捕捉到了。瀾依看了看兩個陌生人,很不解,“媽,他們是……”

“哎呀,這孩子挺孝順的。”那個陌生女人帶著讚許的語氣對瀾依的爸媽說著,“好,好,好。”瀾依的爸媽卻是一副默許的維諾神色。

沒來由地,一陣恐慌攫住了瀾依。

“怎麽回事?”瀾依問得很平靜。瀾依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麵對某些事的時候可以平靜冰冷到這個地步,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她被告知自己的家將再也不屬於自己了,一夜之間,她和爸媽失去了一切。

或許是這樣突兀的生活,促成了瀾依一夜之間的長大。

“孩子……爸媽養不活你,你跟他們走吧。”

沒有任何的鋪墊,瀾依根本都來不及準備一下自己的情緒接受,這樣一句話就撲麵而來。字句錐心,刺痛了心上最柔最暖的那塊肉。瀾依出乎意料的沒有歇斯底裏,她隻是怔怔站著,手緊緊握著,指甲陷進皮肉裏,掐出深深地凹痕。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隱忍著淚水的滑落,身子有些輕輕地顫抖,似乎是在竭力克製自己,消化著那句殘忍的言辭。

見眼前的女孩這樣的反應,那個陌生女人又開口說話了。

“是叫小依對吧,小依啊,沒關係的,家麽,到哪裏都一樣的呀。阿姨和叔叔會對你很好的。你也不用叫我們爸媽的。”

瀾依一句話也不說。不帶任何表情的臉一直仰著,看著眼前的她叫了十八年的父母。心裏是一陣接著一陣的疼痛,揮之不去。

爸爸的表情很頹喪,他的眼睛別了過去,沒有直視瀾依。瀾依繼而轉頭看著媽媽,她正用一種歉疚的表情看著瀾依,眼裏蓄滿了似乎快要掉下來的淚水。那種歉疚像一種針一樣,很長很利的針,緩緩地刺到瀾依心裏去。撕裂的痛苦一點點,注入瀾依的血液裏,隨著循環的流淌,蔓延了全身。

恨極反笑。

瀾依的嘴角展露出一絲絕望的笑,她轉過身,一字一頓問兩個陌生人。

“多少錢?他們把我賣了多少錢?”

兩個陌生人明顯一怔,沒有料到十八歲的小孩會問出這樣一句話。十八歲了啊,怎麽會不明白眼前兩個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父母的決定。

“五十萬?一百萬?哦,我想到了,我可能不會那麽貴,十來萬吧,至少解決你們的生活急需。”

瀾依看著爸媽,輕蔑的語氣滿滿的都是不屑。沒有料到瀾依會是這樣的反應,四個人都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瀾依。而爸媽的眼裏,更多的是心疼和怒火。

“依兒,相信媽媽,媽媽也不想這樣的。隻是你知道的這樣對你更好啊,我和你爸給不了你什麽了……”

瀾依的媽媽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最終還是忍不住流了淚,滾燙滾燙的淚水落下來打在地板上,濡濕了瀾依的心。

那個瞬間,瀾依是恨的。生活了十八年的父母,說放手就放手了,說什麽為了更好的生活,說什麽是為了瀾依好,都是撒謊。可以共幸福卻不可以共苦難的家庭比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淒涼還要悲哀。

瀾依不再說什麽,對著兩個陌生人說了句就走。

她說,“阿姨,叔叔,我們走吧。”

這一夜,冷的很深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