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心意

柔和清澈簫音像是在大自然風拂葉動靜謐氣氛中緩緩起伏,寧楚琴音一斷,靜下心來聽那簫音,旋即十指一動,主動變調迎合起簫音旋律。?//

自從和侯希白學琴之後,寧楚才知在王通府上他在石青璿演奏時擅自穿插是極其不禮貌一件事。琴簫合奏並不是隨便就能配合,簫音本就空靈,琴音很容易就會蓋過簫音。就如同現代小提琴和鋼琴合奏時,鋼琴乃是伴奏,而不是主導地位。

寧楚一想到這裏就非常汗顏,他當時那麽無禮,自我感覺那麽良好,石青璿居然也沒當場翻臉,可見他姐姐修養有多好。此時終於有了再次琴簫合奏機會,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徐子陵一直在閉目養神,在聽到簫音後也並沒有多注意,以為是深山中隱士聽到琴音相合。他隻覺得簫音似有若無,琴音起承轉合,與四周秋蟬悲鳴相應無間,隨著林間風聲若隱若現,就像是被輕雲遮住明月,一會兒在雲間露出半麵皎潔光暈,一會兒整個月麵都被掩在輕雲間。琴簫合奏,委婉動聽,明麗音符充盈著整個山林,既充實又空靈,而其中又隱含某一種難以描述節奏,讓人心曠神怡。

徐子陵忍不住睜開雙眼,看著在他身前不遠處盤膝撫琴寧楚。他曾看過寧楚彈過許多次琴了,但卻頭一次看到他在彈琴時候翹起了嘴角。

好像,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徐子陵呆呆地看著寧楚柔和淺笑側臉,燦爛陽光照在他臉上,反射出令人無法直視光芒。

真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徐子陵知道自己這個願望不會實現,但他卻暗自發誓,以後要竭盡全力,讓寧楚臉上多出現這樣笑顏。

在一個高音回轉之後,琴音和簫音同時收斂,餘音繚繞林間,久久才散去。

林間傳來腳步踏足枯葉聲音,徐子陵忍不住看去,想要一睹究竟是誰能和寧楚琴簫合奏。但他餘光一瞥,卻發現寧楚臉上期待要比他更甚。

徐子陵不禁啞然失笑,他知道寧楚除了醫術外,最癡迷就是音律,可惜他這兩者都沒有涉獵,就算努力研究也一竅不通,真是可惜。

正胡思亂想間,徐子陵瞥見一個曼妙身影出現在山林間,正驚愕於對方醜陋麵目時,他聽見寧楚起身朗聲道:“見過青璿小姐。”

其實石青璿並不是很醜,本應是完美無瑕美麗,卻給一個高隆得不合比例兼有惡節骨鼻子無情地破壞,令人有慘不忍睹惆悵。若能去掉此醜鼻,其他任何一個部分都可與師妃暄、婠婠那級數美女相媲美,尤其是那對烏油油明亮如寶石眸子,更有種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傾倒風采。這就像一張白紙上若有了一個黑點,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注意到那個黑點一樣。徐子陵不禁為石青璿感到惋惜,難怪她對外總是帶著麵紗。

寧楚卻知道自己這個姐姐是故意易容,做了一個醜鼻子弄在臉上,為就是擋爛桃花。這招要比整張臉易容要簡單聰明多了,真是高招。

石青璿穿著一身青綠色樸素長袍,卻更顯得她有若刀削香肩益顯優美曼妙線條。她並沒有注意一旁徐子陵,而是一出現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寧楚身上。她用她那雙烏溜溜美眸定定地看著寧楚,半晌之後才輕笑道:“寧公子琴藝比起上次來更精進了,真是讓青璿刮目相看。”

“上次是寧楚唐突,請青璿小姐勿怪。”寧楚直直地看著石青璿,在她臉上尋找著碧秀心影子。他發現石青璿眼睛和碧秀心長得很像,就是不知道那偽裝之下鼻子像誰。

若是換了另一個人如此無禮地看著她,石青璿肯定會覺得被冒犯了,但她對寧楚有股說不出道不明親近之意,恨不得把臉上偽裝摘下來,讓他看看她真麵目。石青璿想起魯妙子給她信中所提到事情,不由得向寧楚走近了一步,仰起臉朝他笑道:“青璿為寧公子感到高興,當日聽你琴音中,夾雜了憤世嫉俗激**之音,今日再聽,卻已經**然無存了。?可見你是遇到了好事,或者,遇到了好人……”

徐子陵見石青璿邊說邊向他這個方向看來,連忙拱手致意,順便自我介紹說了名字,然後在石青璿別有用意目光中漸漸窘迫,紅著臉避開了視線。

寧楚沒發覺旁邊這兩人互動,而是覺得石青璿對他態度有些不對勁。上次見還那麽不冷不熱,怎麽這次就到可以調侃地步了?難道說合奏一首曲子可以增進親密度?

其實作為一起出生雙胞胎,一個身體健康,一個身懷心疾,一個順風順水長大,一個出生就遭拋棄。按理說寧楚應該對石青璿感到嫉妒才對,但他卻無法對她產生什麽不好感情。畢竟當年在石之軒想要掐死他時候,是她哭鬧了起來,才讓他逃脫了當場被掐死結局。

再者石青璿從小也沒得到多少石之軒父愛,碧秀心和石之軒在她年紀尚小時候就決裂分居,石青璿也相當苦命,和他生長經曆沒有什麽不同,都是在深山裏長大成人。

石青璿沒在意寧楚臉上深思表情,而是徑自走到一旁黑墨身邊,好奇地摸了摸黑墨後背。

徐子陵發現黑墨這小子居然對美女沒有絲毫抵抗力,竟像一隻大貓一樣,還翻過身去讓石青璿隨意撫摸。寧楚也很奇怪,不過想一想,黑墨貌似還是第一次接觸女性,誰讓之前他身邊都是男人。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

這裏離向雨田閉關廟宇不遠,石青璿來到此地是有目,為就是處理掉向雨田四個徒弟。她都在魯妙子給她信中得知了寧楚修習就是道心種魔,現在正主在這裏了,自然把替向雨田清理門戶燙手山芋扔了過去。

向雨田臨死前性格大變,留下遺言讓魯妙子務必要除掉他那四個無惡不作徒弟,魯妙子自己被祝玉妍重傷,所以這個任務到現在還未完成。寧楚自是不會推辭,本來他就是為了幫石青璿才特意來這裏。徐子陵更是義不容辭地幫忙,三人一豹利用假邪帝舍利把那四個惡人騙到魯妙子建造廟宇機關和天然蝙蝠迷宮洞穴內,順利地收拾了他們,都沒有把他們殺掉,但全部廢了他們武功。想那四個惡人仇家眾多,以後餘生恐怕就會在隱姓埋名地躲避中度過了。

其實向雨田四個徒弟武功都極高,若單打獨鬥,寧楚三人誰都不是他們對手。但他們輸在各懷鬼胎,在生死關頭還自相殘殺,不愧是邪派中人,除了自己誰都不相信。

寧楚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但卻對過程非常不滿意。他故意設計了很多讓徐子陵和石青璿獨處機會,但那兩人卻根本沒有什麽進展,還是一口一個徐公子和青璿小姐。都沒石青璿和他關係進展快,現在他和石青璿都已經互喚名字了。

難道是徐子陵嫌棄石青璿易容太醜?可寧楚知道徐子陵不是那麽笨人,他姐姐臉上鼻子固然醜,可是看多了就知道肯定有貓膩。為什麽那兩人關係還是那麽不鹹不淡呢?

寧楚想不明白。

翌日,朝陽升離東山一座小丘之頂。寧楚在小溪旁伺候著黑墨洗澡,時不時朝山林裏瞄去。

最後石青璿被尤鳥倦偷襲了一掌,此時徐子陵正用長生氣替她療傷,寧楚自然是躲到一旁,不去打擾他們,但卻控製不住自己好奇心。

過了不多時,徐子陵收掌而起,朝溪邊寧楚走來。

寧楚見他一臉凝重,不禁問道:“青璿傷很棘手?”

徐子陵低頭用溪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臉,這才道:“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寧楚鬆了口氣,回頭見石青璿仍在閉目運功,便低下頭繼續給黑墨刷毛。

徐子陵看著寧楚對石青璿毫不掩飾關心,胸中一陣酸楚。寧楚性格冷淡,除了對上石之軒失態外,他還從未見過寧楚真對誰上心過。難道寧楚是真喜歡上了石青璿?但是為何還每每讓他和石青璿獨處?

徐子陵看著水麵上寧楚倒影,正猶自發著呆時,發現水麵上又多出來了一個倩影。

“在離這裏不遠,有幾處房舍,我們去那裏休息吧。”石青璿除去心中一件大事,雖然受了些內傷,但精神不錯,開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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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蝠洞迷宮東南十多裏一座小峽穀內,有幾間茅屋,背靠飛瀑小湖,屋前果樹婆娑,景致極美。

石青璿一路像是有什麽心事一般,疾步前行,到了峽穀之後,更是用起了輕功,朝一間茅屋掠去。寧楚和徐子陵對視了一眼,怕石青璿有失,連忙跟上。

茅屋內以竹簾分作前後兩進,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家具雜物等家庭必需品一應俱全,窗明幾淨,清幽怡人。寧楚卻並沒有細看,因為他發現在這屋子床榻上,躺著一個人。

準確說,是一個昏迷男人。石青璿正坐在他身側,打來清水,沾濕了手絹抹上那人有些幹涸唇。

寧楚凝神看去,隻見那個男人大概有二十歲出頭,嘴角似乎永恒地帶著一絲溫柔笑意,挺直鼻梁和堅毅嘴角,形成鮮明對照,寬闊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會被敵人輕易擊倒。

隻消看一眼石青璿眼中柔情,便知道她對這人已是情根深種。寧楚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沒找到可能存在人,不由得開口問道:“青璿,這位是……?”

石青璿目光根本沒有離開那個男人,淺笑回答道:“他叫嶽天,是嶽山和祝玉妍兒子。喏,徐公子那裏有張人皮麵具,就是魯大師照著嶽老麵目所做。”

徐子陵目瞪口呆地聽著,追問道:“那嶽山又怎麽和祝玉妍牽扯上了?”

石青璿淡淡道:“魔教中人,行事往往違反人情天性,像生兒育女這種倫常天道,他們也會視之為障礙。祝玉妍之所以會挑選嶽山作一夜夫妻,皆因她本身討厭嶽山,所以縱使發生關係,也不怕會愛上對方,致難以自拔。嶽老知道之後祝玉妍懷了身孕,不想自己兒子在魔教長大,便在嶽天五歲時候,伺機把他帶出了魔教。那一戰他負傷甚重,不遠千裏來見我娘,本隻是打算在死前瞧娘最後一眼,把天哥托付給我娘。但娘卻拚著真元損耗,以金針激穴之法保住他十五年性命。自我懂事後,嶽老和天哥便在我們居住幽林小穀外結廬而居。”

寧楚靜靜地聽著,雖然他沒在原著上看到過這個人,但他自己都是原著上沒有,也可能哪個環節出了錯,再多一個人。畢竟嶽山和祝玉妍確實是有過關係,孩子也可能是有。但寧楚卻不滿地皺眉道:“他讓你自己獨自去麵對那四個惡人?”雖然石青璿對這個嶽天動了感情,但他卻非常不滿。讓女人涉險男人,還叫男人嗎?

石青璿俏臉上閃過一絲複雜表情,抿唇笑道:“是我給他下迷藥,不讓他跟去。”

寧楚一愣,再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昏迷嶽天,然後發現他腿細得有些不太正常。“他腿傷了有多久了?”

“三年了。”提起以前往事,石青璿臉上笑容首次消失,歎了口氣道:“三年前嶽老仙逝,祝玉妍便來讓天哥跟她回去,天哥不從,祝玉妍便廢了他雙腿。本來我和天哥三年前打算在嶽老墓前成親,但天哥腿廢了之後,便再也不提這件事了。昨天若不是我把他迷暈了,他肯定要跟著我去,我又怎麽肯讓他去冒險?但他醒過來肯定要對我發脾氣了……”

寧楚這才知道,為何石青璿對外帶著醜鼻子擋桃花,原來早就已經心有所屬了。寧楚看了眼一臉平靜徐子陵,心想雖然按理說應該是徐子陵和石青璿是一對,但他姐姐已經有心愛人了,他自然偏向他姐姐了。寧楚在心中一轉念,便朝石青璿說道:“把他喚醒吧,我要看看他腿還有沒有救。”

石青璿一怔之後,才想起來魯妙子對她說過,寧楚是“見死必救”步三爺徒弟。說不定能把嶽天腿治好,霎時心中一陣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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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嶽天進行了簡單檢查之後,寧楚確定嶽天腿還有救。

畢竟祝玉妍又不是挑斷了他腳筋,而是用獨特手法封閉了他雙腿經脈,為是想讓嶽天能回心轉意,求她回到陰癸派。但嶽天卻是個死心眼,寧楚心想著幸好被他撞上了,否則再拖個幾年,這兩條腿可真就要廢了。

具體治療倒也不急,還需要收集一些草藥才能正式開始,所以寧楚在告訴他們嶽天腿還有救之後,便把空間留給他姐姐,相信這對男女肯定有許多話要說。

看著黑墨在峽穀間瘋跑,一會兒便沒入了山林間再也看不到影兒了,寧楚不禁搖了搖頭,轉身看著跟在他後麵徐子陵,歎氣道:“石青璿是個很好女子,你不覺得可惜嗎?”

徐子陵一挑眉,不知道寧楚在說什麽。“怎麽會可惜?我看她和嶽天兄很配。他們兩人青梅竹馬,患難與共,正是一對佳偶。”

寧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點奇怪徐子陵淡漠態度,再也藏不住話地問道:“你不喜歡她嗎?”

徐子陵聞言一愣,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見了石青璿之後一舉一動,知道自己不會做了什麽讓寧楚誤會自己對石青璿有意舉動。但一聯想到寧楚那些故意製造兩人獨處機會,徐子陵便以為寧楚是知道了他對他心意,故意用石青璿當擋箭牌,想要他喜歡上石青璿。徐子陵壓抑著心中怒氣,悶悶地回道:“我對青璿小姐隻是普通欣賞之情。”

“不應該啊……”寧楚喃喃自語著,他昨夜在蝠洞迷宮一夜未眠,今天到現在還未休息,體力有些不支。直接靠在旁邊樹幹上,雙手環胸,一臉不解地仰頭看著徐子陵。書上不是寫,徐子陵對石青璿一見鍾情嗎?難道不光他姐姐另有所愛了,徐子陵也有其他意中人了?

寧楚自言自語,徐子陵自然聽在耳內,一時胸中五味雜陳。看著寧楚茫然表情,徐子陵更是心灰意冷,語氣冷淡地說道:“小楚,你知道我心意是一回事,但是我心意捧過去任你糟蹋就是另一回事了。”說罷扭頭便走。

徐子陵不能不走,他不走,就怕自己會說出更傷人話。

寧楚呆呆地看著徐子陵越走越遠,卻沒力氣把他叫住。

他說什麽?他怎麽都聽不懂?什麽心意?

寧楚還想要細想,卻毫無預警地心髒一陣劇痛,差點讓他直接摔倒。勉強支撐著身體慢慢地順著樹幹滑坐在地,寧楚抓住胸口,緊緊地閉上雙眼,想憑毅力熬過這次發病期。

他想等著那股疼痛慢慢過去,但等待時間卻是非常難熬,好久不曾發病了,結果這次反噬卻比以前每次發病時都更加難熬。每過一秒,他心髒就會緊縮得非常厲害,簡直就像隨時會停止跳動一般。而心髒每每艱難地跳動一下,他腦海就像被大錘狠狠地砸一下,砸得他直發昏,簡直就想真正暈倒算了。

但寧楚卻知道他不能真暈倒,這裏是古代,他暈倒之後,不會有救護車不會有心髒起搏器更不會有電擊,他若是暈倒了,那他心髒就會永遠停止跳動了。

寧楚喘著氣,最後連坐都坐不住了,慢慢地歪倒在地,看著湛藍天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右手緊攥住胸口衣服,有那麽一刻,他真想把自己心髒挖出來算了。

每次在發病時候,寧楚都會覺得難以承受。他若是有牽掛人,還可以為之奮鬥,和病魔抗爭,但他是為了什麽熬下去?

他找不到可以支撐他在痛楚中挺下去理由,以往還有黑墨在他身邊默默陪著他,給他無言鼓勵,但現在並不是固定發病期,黑墨那小子根本沒料到他會發病,早就跑去玩了。

不,他還要挺下去,至少要熬過這一次,他姐姐還需要他把嶽天腿治好。

寧楚痛得渾身都被汗濕了,甚至還可以感覺到自己汗水沿著臉頰流了下去。他閉上了眼睛,不想讓汗水浸濕眼睛,他可沒力氣去擦。

“小楚?小楚!你怎麽了?”徐子陵把寧楚抱在懷裏,嚇得渾身發抖,若不是他忍不住走回來……

寧楚睜開了雙眼,雖然從掌心傳來長生氣緩解了他些許疼痛,但還不夠。

看著徐子陵焦急表情,痛到極點幾乎快失去理智寧楚隻掙紮了一秒鍾,便伸手拽住他衣領,攬住他脖頸,尋了他唇湊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