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居喪

韓謙站在門檻前,手持父親所留在血書,看著趙闊橫倒在庭前的屍首,血還在從撞裂的顱骨汩汩湧出,一時間怔立在那裏,過了良久,才滿心悵然的轉身走回靈堂,繼續跪在棺前。

趙庭兒也進靈堂陪在韓謙的身邊。

奚荏跟奚發兒說道:“選一副上好的棺木,將趙闊也安葬在龍牙城吧。”

奚發兒有些遲疑,雖然金陵亂局是王文謙在暗中揭開蓋子,但要不是趙闊從中作梗,馮繚與趙無忌早就奉秘令,將老大人強行帶出金陵了,怎麽都不會慘受五馬分屍之刑。

何況現在又證實趙闊乃是梁國潛伏老大人身邊多年的密諜,不將他挫骨揚灰已經是客氣了,還要將他厚葬?

“老大人奉矯詔去見溫幕橋之前,留下一封信函著趙無忌帶到蜀都,雖然信裏絕大部分字跡都被水浸糊了,分辨不清,但有提到要大人善待趙闊。”奚荏說道。

眾人微微一怔,不知道韓道勳奉矯詔前是猜到趙闊的身份可疑後決定放趙闊一馬,還是純粹擔心韓謙遷怒於趙闊才有此一說?

韓道勳已魂歸九天,有些疑問或許永遠都不會有所謂的真相吧。

奚發兒往靈堂裏看了一眼,見韓謙已經麵向棺木跪下守靈,他還是帶著人將趙闊的屍身搬出院子,另找棺木收殮安葬。

這時候長史薛若穀、李唐、秦問、鄭通以及楊再立、向建龍、洗尋樵等人,得知韓謙從蜀地趕回敘州的消息,也都從臨江縣趕到龍牙城來。

他們過來後先到靈堂前給韓道勳上香,見韓謙無意理會他們,也隻能陪田城、高紹、楊欽、奚昌、薑獲等人大眼瞪小眼的坐在東跨院裏幹等著。

待奚荏攙扶著有孕在身、經不起勞累的趙庭兒,穿過東跨院要去內宅休息,眾人才又過來將她們截住。

薑獲說道:“大楚動**,山河破碎,億萬黎庶陷入水火之中,殿下也在嶽陽苦苦等著韓大人歸來出謀劃策——韓大人既然已經回到敘州,不能真不問世事啊!”

“大人今日剛剛回敘州,心緒悲痛,薑老大人或許先護送郡主前往嶽陽見殿下,待我夫君將爹爹安葬好、悲痛心緒稍稍緩過來再談其他不遲。”趙庭兒說道。

薑獲看向薛若穀、田城、高紹等人。

現在不僅梁楚兩國天翻地覆,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敘州之內情形也比較複雜。

即便天佑帝遇害駕崩後,太子楊元渥便在金陵篡位登基,但湖南行台所轄八州不會奉偽詔,又由於信昌侯李普與王文謙於秋湖山議盟頒傳討逆檄文時也刻意回避主次問題,也就是說朝廷暫時是不複存在了。

韓道勳遭極刑殘死,敘州刺史空缺,理論上就應該是長史薛若穀、司馬田城分執軍政事務;而韓道勳赴任金陵之時,也是如此安排的。

長史薛若穀不是韓家的私臣,他心裏也沒有向韓家效忠的意願;當初他懷疑韓家父子有割據敘州的野心,甚至不惜要與之決裂。

即便韓道勳受極刑慘死,薛若穀感到異常悲痛,也是為韓道勳所承受的冤屈悲憤不平;基於此,他心裏也隻是覺得安寧宮所行乃逆道。

天佑帝駕崩,金陵落入寇手,但湖南行台及三皇子潭王還在,他此時更希望湖南尚書行台能統領龍雀軍及八州兵馬平滅叛亂,平息大楚的動亂。

秦問、李唐、鄭通等人也是這樣的態度。

然而趙啟、陳濟堂、季希堯、馮繚、馮翊、孔熙榮以及林宗靖、趙無忌、郭奴兒、郭卻、何柳鋒等人原本就是韓家的家兵部曲,他們隻會唯韓謙馬首是瞻,這個自不用說,而田城、高紹、楊欽、奚昌乃至馮璋、高保等在州營及州營任職的將吏,這一刻都為韓道勳穿起孝衣,也是表明他們自視為韓氏家臣、奉韓道勳為家主、韓謙為少主的立場跟態度。

此外,楊再立、向建龍、洗尋樵等人則是殘留下來的地方大姓勢力代表。

目前敘州算怎麽一個狀態,其實還沒有厘清楚,更不要說後續敘州將以何種方式參與到湖南行台於西線所主導的平叛滅亂戰事之中,但這一切也都需要韓謙到嶽陽後跟潭王及沈漾等人商議。

隻是韓謙回到龍牙城後,守靈棺前寡言寡語,不要說談論了,即便是眾人介紹梁楚形勢都無心細聽,薑獲也不知道他將清陽郡主護送去嶽陽,能拿什麽話回稟潭王殿下滿心的期待,真要說韓謙喪命悲痛,無心世事?

“薑老大人此時或許還是先去安撫郡主為好。”奚荏見薑獲進退兩難的樣子,說道。

“安撫郡主?”清陽郡主既然已經踏入楚地,此時自然是交由薑獲負責,但薑獲不知道有清陽郡主那邊有什麽火燒眉毛的事情,需要他第一時間去安撫。

奚荏這時候才有空將他們劫持清陽郡主,從蜀軍數千偵騎的搜捕網下逃離蜀地的事情說給眾人知道。

眾人也是汗然,沒想到清陽郡主竟然是被韓謙劫持回大楚的。

而為了掩護韓謙的行蹤,郭榮、周處以及一大批人馬還被扣留在蜀國,真是一團亂麻。

然而眾人想想也是,清陽郡主這邊也確實需要先安撫,除了清陽郡主乃是龍雀軍與蜀國、與長鄉侯王邕聯係的紐帶,也是潭王的準側妃,總不能真等護送她到嶽陽,再看著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吧?

薑獲有些猶豫,他一個老太監,還在韓謙手下聽用,清陽郡主真能聽他的話?

“請薛大人陪薑老大人一起去見郡主吧?”奚荏朝薛若穀斂身施禮道。

長鄉侯王邕、清陽郡主乃是神陵司在蜀地的傳人,他們之前對韓道勳、韓謙父子一直都有關注,想必也應該知道薛若穀、李唐、秦問等人是忠於大楚朝廷的,不是韓謙的嫡係親信,相信清陽郡主更願意跟他們接觸,聽他們的勸。

至於其他人嘛,去見清陽郡主,隻是火上澆油。

……

韓道勳受五馬分屍之刑慘死?!

清陽還是住進龍牙城的別院,從分派過來侍候的仆婦、侍女那裏得知韓道勳身死金陵的具體內情,內心久久難以平複。

而這時,清陽內心充滿更多的疑問跟困惑:

有著神鬼之謀的韓道勳,奉詔去見溫暮橋,怎麽可能沒有辨認出是偽詔,又怎麽可能沒有給自己安排後路?

而明知韓道勳被安寧宮扣押起來,信昌侯李普他們怎麽就在秋湖山頒傳討逆檄文,這不是迫使安寧宮對韓道勳下毒手嗎?

韓道勳身為楊元溥身後最為核心的謀主,對秋湖山的掌控力,就這麽弱?

信昌侯李普與王文謙合謀時,當時在秋湖山就沒有其他強勢人物阻止他們頒傳檄文?

聽到腳步聲響,清陽斂起困惑的神色,冷著臉坐在窗前。

“薑獲、薛若穀求見郡主!”

薑獲、薛若穀站在院子裏喊道。

韓謙這狗賊真不理世事了?清陽沒想到僅薑獲、薛若穀二人過來,心裏一怔。

薑獲雖然是縉雲樓的掌案之一,在韓謙手下任事,但他是三皇子的嫡係親信,這是早初在潭州時就已經明確的,而薛若穀在敘州任主薄、長史等職,頗有氣節,不阿權貴,也不是韓道勳、韓謙隨意呼來喚去的狗,清陽心裏也是清楚的。

清陽恨不得在韓謙狗賊身上戳兩剪子解恨,但考慮到自己此時的處境,自然是要將薑獲、薛若穀,與韓謙及其嫡係區別開來對待。

清陽遲疑片晌,推門站在廊前,妙目霜冷,盯著薑獲、薛若穀二人,說道:“我原本上燈節便要起程赴楚,名正言順嫁入大楚,但就差三天,韓謙便擅自將我劫走,使我沒名沒分踏入楚地,而故國皆以為我為奸人所害。我沒有麵目去見殿下,也沒有麵目再回故國,請二位大人回嶽陽,跟殿下說一聲,清陽此生便擇一下苦庵,油燈木魚以度殘生,望殿下勿念。”

薑獲、薛若穀麵麵相覷,韓謙不理世事,要留在這裏居喪三年,而眼前這主子也鬧著要油燈木魚為伴以渡殘生,難不成他們還真要將眼前這主子強綁起來,押去嶽陽?

“韓大人是魯莽了一些,但也是喪父悲痛、思歸心切,懇請郡主多多擔待。蜀主及長鄉侯倘若對這事有所疑惑,我等見過殿下後,必會請殿下再派大臣,前往渝州、蜀都見蜀主及長鄉侯,麵稟此事,”薑獲說道,“此時事態緊迫,我等也無法在敘州滯留太久,還請郡主梳洗過,先隨我們去嶽陽。殿下對郡主也是百般思念,茶飯不思。”

清陽哪裏肯輕易饒過韓謙,臉如寒霜的問道:“既然想我去嶽陽,韓謙為何無膽來見我?難不成他還能躲著不見我?”

“韓大人要留在這裏為父服喪守孝,或許不能隨我們一起去嶽陽見殿下。”薑獲苦澀說道。

清陽微微一怔,這狗賊倉皇逃出蜀國,真要留在敘州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