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棄城

“侯爺,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走?”

陳銘升走到河邊勸信昌侯府離開這個是非之事;當務之急他們還是想辦法先回嶽陽,要不然的話,他們就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有百般能耐都發揮不出來。

此時韓謙不在延陵,暫時沒有人會阻攔他們,但等韓謙這孫子回來,會不會變卦,那就難說了。

信昌侯李普看陳銘升帶著手下,才找來幾匹被韓謙丟棄下來的瘸馬,滿心苦澀,問道:“走,怎麽走?”

他們要回嶽陽,要麽走水路逆長江而上,要麽經寧國翻越宣歙之間的群山峻嶺,然後從洪州、袁州借道,走陸路經衡州繞回嶽陽。

走水路的話,他們及扈衛一百多人,無論是找兩千石載量以上的大船,還是多艘中型船舶,如今兵荒馬亂都不容易,而且一旦進入長江水道,目標極大,容易成為被襲擊的目標。

再說,他們手下扈衛是還有一百多人跟著,但沒有一人能操舵操縱帆桅,除非嶽陽派船來接,要不然的話,水路要怎麽走?

走陸路的話,僅靠幾匹瘸馬,兩千多裏山山水水,他們要走到驢年馬月才能到嶽陽?

雖然李普也擔心韓謙會翻臉不認人,但他們現在想要搞到船,又或者說想搞到足夠多的馬匹,還是要等韓謙回來,或者他們直接去丹陽找韓謙交涉。

李普、陳銘升進退兩難之時,肖大虎、施績帶著人與一部分馬匹先趕回來疏散婦孺,也帶回僅用半個時辰就重創守軍攻下丹陽城的消息。

信昌侯李普心裏可沒有半點興奮。

在他看來,趁守軍不備奪下丹陽城,並不是多難辦到的事情,關鍵是他們現在已經將楚州軍狠狠刺痛了,接下來如何抵擋楚州軍的瘋狂報複?

然而聽到肖大虎、施績派人分散下去,動員老弱婦孺用過午食就都撤往茅山,信昌侯李普更是震驚,心裏大叫:韓謙你個馬馬匹,費那麽大勁奪下丹陽城,又將楚州軍徹底撩撥起來、撩撥得怒火中燒,你卻要撤守茅山?

你要是早就決定帶著這麽多老弱婦孺撤守茅山,又是得了哪門子失心瘋,非要偷襲丹陽?

信昌侯李普心裏一片混亂,完全猜不到韓謙有什麽打算,陳銘升卻滿心眼饞肖大虎、施績他們午前帶回來的兩百多健壯戰馬,心想他們一百多精銳,要能有這兩百多匹健馬,走陸路返回嶽陽將易如反掌。

不過,陳銘升帶著手下跑過去搶馬,卻被肖大虎、施績帶著人連敲帶打的給轟了回來。

肖大虎、施績都是膽大妄為的血性男兒,為了父母親人甘當逃卒,不惜千裏迢迢逃回金陵來,哪裏還會畏懼已經被韓謙明確奪去兵權的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兩人?

何況淩晨奪下丹陽城,他們二人與手下將卒內心還正激動著,熱血未冷,情緒激動之下,更恨李普及陳銘升的無能,雖然沒有拉開架式廝殺在一起,但棍棒之下,還是活生生將陳銘升手下兩名試圖強搶戰馬的親衛打死。

最後還是陳銘升看事態有失控的可能,先帶著手下撤到埠尾的宅子裏。

施績、肖大虎也是得理不饒人的家夥,更何況韓謙還沒有明確下令放李普、陳銘升離開,當下又安排人手將埠尾李普、陳銘升帶人退守的宅子堵住。

施績、肖大虎第一批就帶回兩百多人馬組織婦孺往茅山疏散,但好在韓謙過去三天,整頓殘兵之餘,挑選出兩三千健婦組建女營,女營難以用在正麵的衝鋒陷陣上,但用於普通的秩序維持及營地守衛,還是能補充人手的不足。

要不然的話,僅僅是為護衛近五萬老弱婦孺,三千殘兵就什麽事都不要想幹了。

雖然衝開二百多健婦的封堵不是難事,但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擔心事態失控後,隻會令他們返回嶽陽的道路變得更艱難,暫時也是先耐著性子等韓謙歸來。

…………

…………

晚霞鋪滿晴空之時,韓謙才過西浦河浮橋,他牽住韁繩,回首眺望身後的田野以及大火燒了一天才剛剛熄滅的丹陽城,餘燼未滅,此時還有斷斷續續有黑煙從城裏升騰而起。

“還以為楊元演有多厲害呢,他要是這時候敢派兩千精騎穿插過來,我們今天可就難看了啊!”孔熙榮傷勢不算重,但大腿被紮出一個窟窿,他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坐在馬車上隨隊西撤,這時候看北麵西浦河兩岸除了有十數騎斥候遊曳,並沒有更多的楚州軍似狼似虎猛撲過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你大腿上被戳了一槍還沒撈夠啊,你先養好傷,以後有你衝鋒陷陣的機會。”韓謙笑道。

昨日壽州軍有兩萬精銳,在樓船軍水師的掩護下,從北麵滁州渡江,進駐到寶華山西麓山腳下的長春宮,使得安寧宮在金陵城以東的兵馬,再次增加到五萬以上。

韓謙選擇今日突襲丹陽城,主要也是借壽州兵馬的勢,以快打亂,使楊元溥、王文謙心裏生疑,不敢輕舉妄動。

但即便是如此,也是凶險到極點。

孔熙榮隻管衝鋒陷陣就好,韓謙卻需要考慮更多的因素,也是在他們主力撤到西浦河西岸之後,心頭的懸石才算是暫時落地,但即便如此,他們今夜也都要撤到茅山去,不能在延陵再作滯留。

延陵距離丹徒僅八十裏,距離楚州軍在靜山庵的前鋒大營,更是不到六十裏。

信王楊元演與王文謙再遲鈍,這時候應該也知道他到金陵了,待他們回過神來,楚州精騎無論是從丹徒出來,還是從靜山庵出來,奔襲延陵隻需要半天就夠了。

而延陵作為鎮埠,雖然有一兩千戶人家聚集居住,比普通的縣城人口還要密集,屋舍鱗次櫛比,但沒有圍牆的遮護,抵擋不住騎兵的衝擊,不是能守之地。

這會兒,施績從延陵埠方向打馬趕過來,稟報他們午前趕到延陵埠之後的婦孺撤退情況。

聽施績說信昌侯李普、陳銘升曾意圖奪馬卻被打回去的事情,韓謙也隻是哧然一笑,說道:“不要理會他們,放他們離開吧——你們加緊時間將最後一批人馬撤往茅山,多多少少還能睡幾天安穩覺……”

韓謙是不想理會李普、陳銘升,下令解除對李普等人的軟禁,但李普、陳銘升卻沒有立時就走,反倒在十數人的簇擁,很快直接找到韓謙這裏來。

“李侯爺還特意趕過來跟我告別啊?”韓謙手執馬鞭,俯在馬背眯眼看著李普,問道。

“告你娘個別!”陳銘升心裏大罵道。

他們此時不僅沒有馬匹,連百餘人維持三五日的口糧都沒有,甚至今日發生奪馬糾紛之後,施績、肖大虎還斷了他們的炊食。

他們這麽多人整天都被封鎖在宅院裏,沒有吃食,饑腸轆轆等到現在,韓謙才領三四千殘兵回來。

李普看韓謙身後的兵馬,沒有要進延陵埠的意思,而是直接往茅山方向而去,看來施績、肖大虎回來後說守茅山之事不假,但這也是他最想不透的地方。

韓謙既然早就決定率婦孺撤守茅山,為何要突襲丹陽城,為何一定要刺痛、激怒楊元演這頭惡蛟?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是得了失心瘋嗎?

見韓謙神色慵懶,好像郊遊歸來一般,李普胸口像是塞了一團帶刺的草,說不出的不舒服,嚴厲盯住韓謙質問道:

“你擅作主張進攻楚州軍,破壞兩家盟約,你可知後果?你難不成想要嶽陽同時與安寧宮、楚州為敵?”

韓謙瞥了李普一眼,反問道:

“要不然呢?”

李普壓著心頭的惱恨,說道:“你要保四五萬老弱婦孺,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哪怕你率四五萬老弱婦孺撤守茅山,也完全沒有必要此時與楚州軍為敵,而楚州兵馬在與安寧宮決出勝負之前,也不會拿你怎麽樣。你今日去偷襲丹陽城,奪下丹陽城洗掠一番,卻又無意固守,你無非是對楚州泄恨、以報私仇而已。”

麵對李普的指責、質疑,韓謙隻是抱以一笑。

沒有人會想到金陵被圍後將是何等的慘烈,大概也沒有人會想明白他為何要在這時螳臂車般跟楚州撕破臉吧?

就算沈漾、楊元溥過來,韓謙也很難解釋他今天襲奪丹陽城的動機,當然就更不想在李普身上浪費唇舌,隻是淡淡的說道:

“李侯爺你說這話可不公平,李侯爺你可還毛發不損的站在這裏啊,我泄哪門子恨,報哪門子仇?”

“你……”信昌侯李普沒想到韓謙還將其父受刑之事拿出來說,梗著脖子說道,“我倒要留下來看你如何收拾這殘局!”

“李侯爺要留下來,韓謙自然不敢相攔,但要是再發生午前的事情,休要怪我韓某人軍法無情。”韓謙說道。

一旁的陳銘升鼻子都氣歪了,韓謙真要對法度有一點點的敬畏,哪裏會做得出鼓動將卒嘩變、強奪兵權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