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起事

“官道邊,人來車往,你還是坐過來說話吧,”韓謙示意韓東虎坐到涼茶攤前,又笑著跟馮繚說道,“我便說這雙手會是破綻,確實,燒傷疤痕偽裝得再好,也不像是一雙老人的手。”

“大人身份尊貴,此時又遭延佑帝猜忌,怎麽能輕涉險地啊?”韓東虎坐到涼茶攤前,猶控製不住激動心情的說道,比翻案,他更擔心韓謙此時的處境。

即便不受猜忌,韓謙作為蕃州刺史,私自潛回帝京,也是大罪。

“什麽尊不尊貴,我這些年真要是因為害怕而什麽事情都不做,那真是什麽事情都做不成了。”韓謙微微一笑,對自己身處險境這事,似乎是一點都沒有什麽覺悟。

當初他孤身赴晚紅樓不險嗎?

他勸諫楊元溥一起去守淅川城不險嗎?

他帶著百餘人回金陵奪信昌侯李普的兵權不險嗎?

朱裕在荊襄戰事後敢深入楚境,他豈能連朱裕都不如?

韓謙最初是想著派馮繚暗中潛來金陵處置諸多事已經足夠了,但在敘州得悉世家宗閥在廣德府反撲誅連的具體情況之後,便決定要親自走這一趟。

受刑死二十餘人、致殘四十餘人,那還是廣德府衙大搞冤獄的數字,算上安吉、廣德、郎溪三縣,這個數字還要增加兩倍。

除了大批無辜者受誅連外,之前逃離安吉、廣德、郎溪的世家宗閥、大小地主,借刺殺案掀起的風波,紛紛返回三縣,推翻之前他設立廣德軍製置府時所製定的置換田宅方案,拿著舊地契、房契,在府縣官員的支持下奪回土地,致使大批原廣德軍的家小再次失去土地。

即便陳景舟出知廣德府之後,形勢有所緩和,但之前幾個月的混亂,已經有成千上萬的無辜者受到誅連,處於朝不保夕的險境之中。

照馮繚之前的計劃,薛若穀即便不惜自身及家小的身家性命站出來翻案,但也隻能說讓事情的真相在小範圍內傳播,叫朝堂之上的大臣們知道有這麽回事,知道刺殺案的真相不是刑部及京兆府之前所陳述的那樣。

但是,能真正翻案嗎?

不可能的。

世家宗閥在廣德府大搞反撲、誅連,一切實際都是在楊元溥默許之下的進行的。

不僅世家宗閥在朝中的代表人物了,楊元溥會翻自己的案?

馮繚之前的想法,主要還是想著盡可能維護敘州的利益,想著隻要能將刺殺案的真相在小範圍內揭開,分化朝廷眾臣對敘州的態度,便算是達成目的。

馮繚還是習慣想著將刺殺案用作籌碼,想著將韓東虎這些人用作棋子,然後用些小手段,將韓東虎這些人招攬過來,組建敘州在金陵的情報網。

韓謙也不能責怪馮繚,但馮繚這麽做,還遠遠不夠,甚至還真極有可能害得薛若穀一家老小丟掉性命。

待韓東虎情緒稍稍穩定下來,韓謙跟他說道:“這事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世家要盤剝奴婢,奴婢想要反抗,就是你死我活的爭鬥。難道你還想一點代價都不付出,就想世家宗閥自己會乖乖同意廢除賤口奴婢舊製?現在,事情涉及到梁國蜀晉及蒙兀人的戰爭,事情會加倍錯綜複雜。我們唯有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去做,不要輕易懷疑自己、否定自己……”

“我……”韓東虎看著誅連甚廣的慘案頻頻發生,內心一直陷入矛盾與糾結之中,很多道理也不是他所能分辨,這一刻聽韓謙的話,雖然有些領悟,卻也難說透徹,隻是心旌搖**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先盡可能暗中助薛若穀查明刺殺案的真相,等到薛若穀有一些人證、物證之前,我再會與薛若穀見一麵,勸他不要莽撞行事……”韓謙說道。

“要不是陳景舟趕到,製止府縣收回新墾的坡地湖田,牽連者更廣,但除冤死者外,廣德府還有一萬四五千人田地被奪,這些人要如何安排,還請大人明示。”韓東虎這時候才算是冷靜下來,說道。

聽韓東虎這話,馮繚才真正是暗暗吃驚,直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串上來。

在陳景舟出知廣德府之前,世家宗閥三四個月的凶狠反撲,重新拿出舊地契從原廣德軍退役老卒及家小手裏奪回田宅,涉及一萬餘人,這事馮繚當然是知道的。

然而聽韓東虎此時的口氣,他們早已經跟廣德軍舊卒暗中在搞串連,計劃著要搞大事情了。

馮繚這時對韓謙所說沒有人甘願做棋子這句話更加深有所感。

韓東虎對敘州是夠有感情了,但在韓謙露麵之前,他之前兩次見韓東虎,韓東虎卻半點都沒有透漏相關的信息。

馮繚想到一旦韓東虎、蘇烈與廣德軍的舊武官近期在廣德府聯手掀起大規模的民亂,也是不寒而栗。

要是在那時候薛若穀時機巧合的站出來為刺殺案翻案,怎麽叫楊元溥不對這兩樁事產生聯想?

楊元溥生性本就多疑,倘若再查到薛若穀調任溧水縣乃是老太爺暗中推波助瀾,那時候麻煩真就大到要捅破天了。

韓謙這時候也是皺著眉頭思量。

他此時身在金陵的消息,暫時不能再讓更多的人知曉,更不要說現身去安撫那些受誅連、田地被奪的一萬多廣德軍老卒及家小了,但如果說廣德軍的舊卒、舊武官已經暗中串連一段時間了,顯然也不是韓東虎一人站出來勸阻,就能將這起已經在暗中組織實施的起事消除在蔭芽狀態的。

隻是就這點人手,在金陵臥榻之旁起事,被鎮壓下去,即便不說是分分鍾的事情,也不會太困難;就更不要說什麽會傷大楚元氣這種話了。

也難怪富耿文放棄郎溪縣令不幹,跑到湖南受氣去,他是看出這團火壓不住,即便最終會被朝廷鎮壓,他就先被燒成灰燼了。

馮繚也是暗暗焦急,絕大多數人都不是能夠理智的,特別是他們胸臆深處早就埋下反抗的火種,受到如此之廣的誅連及迫害,憑什麽叫他們犧牲小我、顧全大局?

“一定要起事,但不能在湖州、廣德府停留,起事之前,先在太湖之內盡可能多籌備些船隻,多與太湖裏的水寨勢力聯絡,最好能去潤州北麵做江匪吧!”韓謙說道,“我會想辦法跟王文謙見一麵……”

一萬多老弱婦孺,即便裏麵有三四千精壯,但缺少必要的兵甲戰械,是根本沒有資格跟經曆過幾次血戰、戰力正強盛的精銳禁軍正麵對抗的。

起事後,以最快速度轉移到長江裏,借助朝廷與信王楊元演之間的對峙,或能獲得一點騰挪的生存空間。

再不濟,投附淮東國,大部分的老弱婦孺至少能活下來。

逃入山裏也不行,一旦被封鎖死,一萬多人大多數也會死於饑餓。

“此時在金陵能調多少錢糧?”韓謙問馮繚。

“能調四五萬緡錢。”馮繚說道。

“東虎,你將這批錢物拿走謀事,但也不要跟其他人說及我——我現在助你們,也是希望你們都能活下來,你知道我的意思?”韓謙盯著韓東虎說道。

說來也是可悲可歎,敘州是能調一批錢糧,卻沒有辦法直接用來賑濟被奪走田宅的廣德軍舊卒及家小,隻能暗中用來助他們起事——要不然的話,四五萬緡錢,都夠一萬多婦孺老小勉強支撐一年多時間了。

“我明白。”韓東虎點點頭,真要跟幾個頭領挑明韓謙的存在及資助,也不用擔心會泄漏什麽消息,但其他頭領的期許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就有可能使局麵變得更加複雜。

“要是有什麽緊急事,你可以派人到小茅峰或靜山庵聯絡我——我在去揚州見王文謙之前,不在茅山,就在寶華山。”韓謙說道。

見韓謙對自己不掩飾行蹤,韓東虎心情激動的叩了一個頭,才帶著兩名同樣扮作腳夫的親信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