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從意坐在沙發上,有點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總統套房般設備齊全的病房,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所謂的VIP病號。

病號本人正吊著一隻石膏腿靠著軟枕,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瞧她。

“你叫蘇從意?”

冷不丁被點名,蘇從意回神,毫不露怯地朝**那人綻放出笑容:“嗯。從容不迫的從,意氣風發的意。”

她笑起來時杏眼會彎起月牙,臥蠶飽滿,下眼瞼自然地泛著一點紅。

奶白甜淨,很生動純粹的美。

男女通鯊的初戀款甜妹。

鑒定完畢。

卓喬更加感興趣了:“從意妹妹——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話雖這樣問,不等蘇從意開口,他又繼續,“你跟阿晏是什麽關係?”

蘇從意沒想到陳聽晏這位朋友長著張笑麵狐狸機靈臉,卻是個一點心眼兒也藏不住的,問問題直白不掩飾。

“你問我們嗎?”她愣了下,眨眨眼,實話實話,“很普通的鄰居。”

“鄰居?”

卓喬單獨把這倆字拎出來,重複一遍,挑眉,“哦,淮安朝渝湖?”

蘇從意雖然不明白這人為什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還是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卓大少爺的八卦之心燃燒到頂點,他往前傾身:“那你和阿晏什麽時候認識的?在哪兒……”

吱。

門把擰動,發出輕響。

陳聽晏拎著個透明的小藥袋,推門進來,沒什麽表情地瞥卓喬一眼。

“你腿不疼了?”

接受到他目光裏暗含的警示,卓喬嘁一聲沒勁,往後又窩回靠枕上。

陳聽晏反手關上門,徑直路過病床,經過沙發時停住腳,對蘇從意晃了下紙袋裏的碘酒和紗布:“過來。”

病房裏除開獨立衛浴,還有間小休息室,被卓少爺當成雜物間,鮮花禮盒和各種名貴補品堆得滿滿當當。

隻剩下牆沿書桌有些許閑餘。

蘇從意跟著陳聽晏進去,見他將藥袋放在書桌一角,伸手去拿。

被人扣住手腕。

“我來吧。”

陳聽晏翻過她掌心查看擦傷,血跡已經凝固,但有些瓷磚縫隙裏的小灰塵滲進了破皮的紋路裏。

“我先用碘伏幫你處理下。”他拆開袋棉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哦。”蘇從意聽話地攤開手。

她其實不太在意這塊擦傷。

她從小到大受的傷多了,因為天性好動,一刻也閑不住,還尤其喜愛刺激項目。所以磕磕碰碰乃家常便飯,蘇母見她受傷頂多隻是問兩句。

隻有陳聽晏不同。

每次她傷到自己,最緊張的永遠是這個人,仿佛她是易碎的瓷娃娃。

高二那年運動會她摔傷膝蓋,單腿蹦著走路的一整個星期裏,上學放學的路上,她都耍賴讓陳聽晏背著。

少年背脊單薄清瘦,卻很有力。她撲到他背上時,他就牢牢接住她。

沒人知道岱宗校區那位遙不可及的年級第一,和代寫情書被罰在廣播裏念檢討的蘇從意,私底下多麽親密。

就像沒人知道少年耳背有一顆小痣,湊近他耳側說話,他會臉紅。

黏人的時候會若無其事地撒嬌。

發燒會把自己悶進被子裏。

這是屬於閣樓裏兩個人的秘密。

碘伏塗在傷口上冰涼涼,帶來蜂尾蜇肉的刺痛感。

蘇從意嘶一聲,被迫打斷追憶青春。

陳聽晏捏著棉簽的手指停住,抬眼仔細查看她表情:“很疼嗎?”

“不。”蘇從意搖頭。

隻是沒有準備好。

陳聽晏沒說什麽,繼續沾著碘伏塗抹傷口。這次動作輕了許多。

休息室裏空閑地方有限,再加上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距,陳聽晏幫她上藥時不得不微微彎腰,距離很近。

近到蘇從意可以嗅到一點佛手柑和日式香燃燒的尾調,從男人低折的那截白皙後頸散發出來,冷淡而熱烈。

即使她屏住呼吸,也依舊如羽毛般無孔不入,輕飄飄地撓著她心巴。

再勾出一段不太純潔的記憶。

蘇從意突然就不自在起來,強製地將視線從陳聽晏身上挪開,看向玻璃桌角堆放的一束布林迪西百合。

裝模作樣地欣賞片刻,她又忍不住瞄一眼陳聽晏的耳後。

想驗證下那顆小痣是否還在。

不料目光剛挪回來,就猝不及防撞進陳聽晏抬起的眼裏。

“在看什麽?”他挑著眉問。

“……沒什麽。”蘇從意站直了些,神色自若,“隨便看看。”

陳聽晏也不知道信沒信。低頭時間有點久,他稍稍轉動一下泛酸的後頸,沒頭沒尾地又問:“你搬家了?”

話題轉移地太快,蘇從意眨眨眼,反應過來:“沒有。”

“這兩天怎麽不見你出門?”

蘇從意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最近畫稿太多,我直接睡在公司裏。”

“……”

陳聽晏換棉簽的動作一頓,掀起濃密柔軟的睫毛,從下往上看她。

他瞳仁黑的濃鬱純粹,眼皮抬起時壓出深深的一道扇形褶皺,又在眼尾處微微上翹,就襯得眼神格外幹淨。

僅僅被他這樣看一眼,即使什麽也沒說,蘇從意便有種無處遁形的透明感。

她移開視線。

停了會兒,覺得這樣好像很顯心虛,又故作鎮定地移回來。

對上陳聽晏直勾勾的潤黑瞳仁。

……算了還是移走吧。

她躲避的明顯,陳聽晏扔掉染血的棉簽,溫和道:“我還以為你因為我搬到對麵,就收拾行李跑路了呢。”

脊梁骨上中一箭,蘇從意麵不改色:“怎麽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陳聽晏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不再接話,動作嫻熟地用紗布幫她處理傷口。

蝴蝶結一係上,蘇從意瞬間覺得懸在自己頭頂的那把大刀拿開了,一秒都不願意再多待。

“那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陳聽晏擰上碘伏瓶蓋,“有空記得把錢轉給我。”

蘇從意剛走出兩步又轉回頭,一臉懵逼:“什麽錢?”

“滴滴打車,五十塊。”

“啊?”蘇從意黑人問號臉。

完全沒印象。

“不記得了麽?一個星期前的晚上。”陳聽晏善解人意地提示,“你朋友在車裏跟你發語音說我不……”

死去的回憶突然開始攻擊她。

蘇從意打斷:“好的我想起來了!”

“那就行。”陳聽晏從善如流地停下,“本來沒打算提的,但畢竟我們隻是普通鄰居,欠債不還不合適。”

普通鄰居幾個字被加重。

他收拾好紗布,無害地彎起眼,“所以等會兒記得轉我微信上。”

“哦對了。”陳聽晏像是剛想起來,“你應該還有我的微信吧?”

……嗯。

怎麽說呢。

這是一道送命題:D

卓喬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換頻道,餘光瞥見病房門再次打開。

“人走了?”

陳聽晏神色寡淡地嗯一聲,也看不出開心或者不開心。他在病床旁邊坐下,拎起本金融雜誌窩進椅背裏。

六年好友,卓喬當然能察覺到他渾身低氣壓,但偏要湊上去犯這個賤。

“霧都留學那幾年,每次houseparty你都不參加,是因為這姑娘?”

“……”

被問的人低頭翻雜誌,不答。

“我聽說你家老爺子在碧新灣那邊盤下棟海別,你沒去住,一聲不響地拎行李跑到個舊小區,也是因為她?”

“……”

嘩啦。

雜誌翻一頁。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卓喬嘖聲搖頭,幸災樂禍地靠回枕頭上:“也不知道你ins上那一幫IT死忠粉如果發現,他們Y神也有追不到人吃癟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卓大少爺堅持貫徹活到死作到死的原則,“而且人家蘇姑娘可說了,和你隻是普通鄰居關係——嗷!!”

陳聽晏頭也不抬地單手翻雜誌,另隻手伸出一根手指,準確無誤地按在卓喬膝蓋上,並缺德地左右碾了碾。

“疼疼疼疼——阿晏我錯了!”

卓喬該求饒時就求饒,哀怨地閃著眼淚花兒,“你真是一點不留情!”

陳聽晏收回手,一動不動地垂眼盯著雜誌某頁,若有所思的樣子。

卓喬繼續換電視頻道,好奇地往他那邊瞟一眼:“看什麽?這麽認真。”

然後發現是華盛建工老總的專訪。

整整三大頁,洋洋灑灑地介紹了這位國內知名企業慈善家,毫不吝嗇地使用各種語言來讚美其宅心仁厚。

卓喬知道自己真正作了個死,默不作聲地想要遠離,為時已晚。

這位華盛太子爺已經抬起頭,平靜地合上雜誌,開口就是句大逆不道。

“真會演。”

雜誌封麵上的男人西裝挺闊,眉眼與他有七分相似。如同一匹優雅而成熟的紳士狼,連微笑都恰到好處。

陳聽晏用指尖不輕不重地劃過男人頭顱,書封上留下淺淺痕跡:“這樣也好,等他摔下來,才會讓人更加驚喜。”

他看向卓喬,“對吧?”

“……”

卓喬瞧見陳聽晏眼裏深藏在風平浪靜之下的冷戾,默默打高空調溫度。

別問。

問就是隻聽得懂瑪卡巴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