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撥到三天前。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麽能夠停滯不前!穿越時空竭盡全力——”

公放的歌聲音量達到一定程度,已經變成了噪音。

位置挨著過道的一位乘客將礦泉水瓶砰地放在餐桌板上,轉過頭看向過道對麵的一家人,努力維持禮貌。

“麻煩你家孩子把手機音量調低點,大家都在休息,公眾場合注意影響。”

小孩的媽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笑眯眯地陪兒子追劇。倒是小孩爸爸瞥了他一眼,滿不在乎道:“你那麽大個人了,幹嘛跟孩子計較。”

乘客忍無可忍:“從上飛機坐在這裏開始,你們已經吵吵一路了!”

小孩爸爸聞言不樂意了,揪著濃黑短粗的眉毛:“那我們也掏了錢,還不能行使個看電視的權利了?”

後排的乘客也被公放的《迪迦奧特曼》騷擾了兩個小時,不耐煩地插話:“合著就你家掏錢了唄?整個飛機被你們承包了?”

“陰陽誰呢你?!”粗眉男人被懟了幾句,惱怒地從座位上起身,“你家老子沒教你好好說話是吧?”

男人高壯,站起來後直接將頭頂照燈遮住一半,氣勢的壓迫感很強。

後排乘客也不是軟柿子:“跟你這種沒素質的人,用不著好好說話!”

吵鬧聲逐漸激烈,粗眉男人甚至想要動手推搡,空姐連忙過來調和。

粗眉男人逮著機會開始告狀,後排乘客跟著對空姐爭論。

空姐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溫柔地勸了兩句,就被粗眉男人一句“孩子還小,不懂事”堵住了剩下的話。

小朋友在哪裏都是弱勢群體,尤其是這種四五歲,油鹽不進人話不聽的熊孩子,更是無法無天,誰也管不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機艙裏原本沉默著不願意插手的乘客,也你一言我一語地當起了和事佬。

小孩無所顧忌地繼續手機公放,和媽媽大聲吵鬧著討論奧特曼身高。

“迪迦是奧特曼裏最高的嗎?”

“不!明明是賽羅最高!媽媽你到底有沒有看過奧特曼啊?”

嗡嗡的吵鬧聲夾帶著幾句電視劇台詞,隔著軟塞灌進耳朵裏。

蘇從意終於忍不住了,刷地扯下眼罩,轉過身扒著椅背,麵無表情地盯著後座那個正為奧特曼家族裏誰最高,而和他媽**battle的熊孩子。

然後一把奪走了他的手機。

蘇從意動作太快,熊孩子呆了一秒,反應過來,癟癟嘴就要開始哭。

蘇從意搶在他哭之前開口:“最高的難道不是麥克斯奧特曼嗎?”

“……?”熊孩子懵了下。

爭論的乘客和空姐注意到這邊,視線頓時全部轉移到蘇從意身上。

機艙裏一時安靜下來。

“奧特曼家族裏,最高的是麥克斯,它有四十米。”蘇從意在眾人的注視下,無比耐心地和熊孩子科普,“而迪迦和賽羅隻有二十米哦。”

這顯然觸及到了熊孩子的知識盲區,手機也顧不上要了,眼神裏透出對知識的渴求:“麥克斯是誰?”

“麥克斯你都不知道?”

蘇從意神色詫異,“就是它率領M78星雲的奧特曼們打敗了怪獸,所以派大星和海綿寶寶才能繼續抓水母,瑪卡巴卡才能繼續擦石頭,喜羊羊才能不被灰太狼捉走。這麽出名的奧特曼英雄,你竟然沒有聽說過?”

蘇從意越說越痛心疾首,一拍椅背直接上升道德製高點,“小怪獸馬上要入侵地球了,是麥克斯冒著生命危險在和它對抗。這些你都不關心,你隻在乎迪迦和賽羅誰更高,你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是奧特曼的粉絲?!”

“……”

熊孩子被批判地啞口無言,同時內心冉冉升起對她的崇拜感。

這個姐姐不但知道奧特曼,還知道海綿寶寶和瑪卡巴卡。

她懂的好多啊。

熊孩子自動把蘇從意劃成和他一國的人,為自己的無知而慚愧地羞紅了臉,絞著手指頭把腦袋埋到胸口。

“罰你一星期不許看奧特曼!”蘇從意嚴肅道,“聽見沒有?”

熊孩子小小聲回:“聽見了。”

噪音之源終於被治服。

整個機艙的人都被這番操作驚呆了,集體朝蘇從意投去敬佩的目光。

用魔法打敗魔法。

高,真高。

蘇從意功成身退,把手機還給熊孩子的媽媽,重新坐回位置上。

耳邊可算清淨了。她打個哈欠,準備戴上眼罩再眯一會兒,牛仔外套的衣袖被人小心翼翼地扯了兩下。

她轉頭看向自己旁邊的座位。

是個年紀很輕的男生,二十出頭的樣子,戴著副黑框眼鏡,清秀又靦腆,看起來像是那種理工科技術宅。

男生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壓著激動低聲問蘇從意:“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您是犬夜叉猹老師嗎?”

‘犬夜叉猹’是蘇從意在漫島APP上注冊的畫手ID,微博同名。

男生參加過蘇從意在西宛的一次書迷簽售會。他剛上飛機時,就覺得鄰座的女孩子看著特別眼熟,尤其是那一頭染成冷青棕色的微卷長發。

漫畫圈子裏,但凡關注‘犬夜叉猹’久一點的都知道,她有兩個特殊愛好。一是全球環遊,二是換發色。

而且換的特別頻繁,基本上每旅遊一個城市,就會換個不同的發色。

她又長了張辨識度很高的少女CG臉,五官精致立體,漂亮的如同仿真建模,和任何顏色的適配度都超高。

漫畫圈一大flag——沒有‘犬夜叉猹’駕馭不住的發色,至今未倒。

一眾漫圈技術宅特吃她的顏,所以男生對她的印象很深。

但蘇從意自打上了飛機,就戴著眼罩在睡覺。男生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不敢打擾她,去確認猜測。直到剛剛,她摘下眼罩去解決後座的熊孩子,男生一下子認了出來。

想不到在飛機上還能遇見粉絲,蘇從意回想了下自己剛才慷慨激昂忽悠人家小孩的樣子,有點尷尬。

偶像包袱也上來了。

她捋了把耳側的頭發,露出個甜美的笑:“嗯,是我。你好。”

“您好您好。”近距離接觸到偶像,男生激動地耳朵都紅了,“我是您的粉絲,特別喜歡《逃離驚悚屋》,買了所有實體,還搶到一本特簽。”

男生說著,又從斜挎包裏抽出根黑水筆,扯著自己身上的白T,問,“您能給我簽個名嗎?就這裏。”

“好啊。”

蘇從意一向非常寵粉,對於這種簡單的要求自然是能滿足就滿足。

聞言,落落大方地接過黑筆,在男生衣服上簽了個龍飛鳳舞的名字,末了還帶個標誌性的小月亮。

彎彎一角,掛在簽名右上側。

“謝謝犬大。”男生非常珍惜地收起筆,想起什麽,又問,“您是去雲昌參加《驚悚屋》劇組見麵會?”

“對呀。”蘇從意倒是不意外男主知道自己的行程。

《驚悚屋》要改編成為電影這件事,一個月前就上過熱搜。電影劇組安排的媒體見麵會,熱搜現在已經開始預熱,廣場上各路粉絲討論激烈。

說實話,這種事情向來難兩全,劇粉和漫粉很大部分是相互看不上眼的,覺得兩個圈子各自美麗,還為了電影選角在熱搜上小小地吵了一架。

責編CC當時特地發消息提醒蘇從意,不要摻和進去,閉麥圍觀。

她替哪邊說話都不對,還可能落個想賺錢又想立牌坊的白蓮花頭銜。

退網保平安,蘇從意直到現在也不太清楚電影一眾主創都長什麽樣。

和男生簡單地聊了兩句,語音播報傳來即將抵達雲昌市的消息。

飛機很快著陸,蘇從意跟男生說了再見,拎著行李去東出站口找人。

“犬犬,這裏!”

CC遠遠地在出站口對她招手。

女人留著短發,穿了雪紡襯衫和黑色闊腿褲,很利落的職場裝扮。

還踩了雙十厘米細高跟。

看著像那種精明幹練型女強人。

事實上她也確實是。

從蘇從意大三和漫島簽約開始,CC就帶著她,一路陪她從籍籍無名為愛發電的冷圈小透明,到現在微博六十萬粉,坐個飛機都能被要簽名。

是有點實力在身上的。

兩人擁抱了下,CC帶蘇從意出雲昌機場,坐上劇組安排的保姆車。

媒體見麵會定在雲昌會展中心,晚上六點開始,現在要送蘇從意去見麵會後台做妝造,再對個活動流程。

“這是等會兒見麵會的采訪大綱。”CC從包裏拿出一遝紙,“你先大概看一遍,心裏有個數。”

蘇從意接過來,翻了兩頁。

這次的見麵會主要是針對電影劇組的主創團隊,她頂多是去露個麵,所以采訪的問題大多中規中矩,沒有那些想要故意刁難她的。

早起趕飛機,又被熊孩子吵了一路,沒怎麽休息好。蘇從意草草地看了幾行字,忍不住哈欠連天。

CC轉頭瞧見她困的像條狗,問:“昨天晚上熬夜了?”

蘇從意本來瞌睡的眼皮就差拿倆火柴支著了,被CC一問,瞬間精神抖擻,搖著尾巴分享:“西宛夜河街新開了家酒吧,駐唱小哥長得賊帥!”

CC聞言冷笑:“哦,我聽阿杏說你已經三天沒給她發《謎耳》的文字大綱了,合著擱外邊兒四處野呢?”

“……”

搖成螺旋槳的尾巴耷拉下來。

“你上星期答應粉絲的《驚悚屋》橫頁插圖福利,畫的怎麽樣了?”

“……”

豎起的耳朵也耷拉下來。

“《謎耳》封麵草稿出來了嗎?”

“……”

戰術性仰頭裝聾。

CC抱著胳膊冷眼乜她,還想接著說。蘇從意扔掉采訪大綱,撲過來開始撒嬌:“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我回西宛就畫,你別說我了嘛。”

和蘇從意共處第五年,CC早摸透了這貨一言不合就嚶嚶的毛病,關鍵是還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她這一套。

誰能拒絕甜妹呢?

CC一邊唾棄自己,一邊故作嫌棄地推開她:“行了行了,坐好,別老跟沒骨頭似的黏我身上,到地方了。”

窗外道路人流擁堵,全是各家粉絲和記者。會展中心專屬停車位上停了一溜豪車,其中有輛紺藍色卡宴。

車不算高調,但車牌號很招搖。

蘇從意的視線掠過重重人群,一眼看到了那串惹眼的連號車牌。

“光這幾個數字就得帝都兩套房吧?”她嘖聲感慨,“萬惡的資本家。”

CC顯然也注意到了,因為實在是太引人注目,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

“聽張導說今天劇組投資方會過來。”CC提醒她,“你好歹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記住,少說少錯。”

蘇從意自信地比個OK手勢:“我辦事你放心,絕對不給你惹麻煩。”

然後她用血淚史證明了一個道理。

Flag不要立太早。

容易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