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從意待在書房裏, 對著電腦修改了一下午的《謎耳》劇本。

晚上九點倪焦過來敲她家房門,給她送柯溱從星島郵寄來的生日禮物。

是她最喜歡的一位美籍華裔畫手的珍藏版畫集小冊,本來是準備送正冊, 但最後一套上下本都被搶走了。

蘇從意看完便簽紙上的留言, 轉頭瞄了眼沙發後的牆格書架。

第三排右數第四個,陳聽晏送她的一整套畫集上下本還沒有拆封。

竟然對上了腦電波。

不知道他倆會不會覺得晦氣。

倪焦坐在沙發上, 問:“你和柯溱在冷戰?”

“沒有啊。”蘇從意收起禮物,到冰箱裏拿了罐冰雪碧, 遞給她。

倪焦接過:“那為什麽你的禮物, 他會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取?”

……也對。

蘇從意回想了下, 她和柯溱從那天打完電話之後, 確實沒再聊天了。

但他倆從幼兒園認識到現在,三天兩頭吵吵鬧鬧, 她都不往心裏去。

倪焦勾拉雪碧拉環,喝了一口:“那你知道柯溱下個星期回國嗎?”

“啊?”

蘇從意驚訝, “下個星期?”

這麽突然的嗎。

倪焦一臉果然如此:“已經這樣了,你還覺得你倆不是在冷戰?”

蘇從意無言以對,又莫名其妙。

這人幹嘛跟她生氣?

難道是因為之前打電話, 他知道自己把陳聽晏放進家裏了?

倪焦看到蘇從意的表情, 就能猜到這姑娘腦子裏在想什麽。

忍不住在心裏給柯溱立了一座碑, 碑銘刻著“史上最失敗暗戀者”。

從小到大暗戀了十幾年, 暗到現在蘇從意還認為和他是純純父子情。

這得多失敗啊。

倪焦喝完一罐雪碧, 忽然又想起蘇從意這幾天斷斷續續發在微博上的貓貓狗狗小劇場, 伸長腿踢了踢她。

“你是不是想和陳聽晏複合?”

她冷不丁來這麽一句, 蘇從意猝不及防, 被可樂嗆到, 咳嗽兩聲。

也沒有否認。

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倪焦徒手捏扁易拉罐,很準地遠投進垃圾簍裏,淡淡道:“我不幹涉你的選擇,但我想提醒你一句。”

倪焦轉頭瞧她,“還記得高中畢業,你把人家甩了又抱著我哭,腫著眼說這輩子再也不要談戀愛了嗎?”

往事不堪回首。

蘇從意默默舉起可樂罐擋住臉,小聲狡辯:“人類的本質就是在不同年齡段立flag然後打臉嘛。”

倪焦抱著胳膊,不說話。

蘇從意被她盯得心虛,最後放下可樂,歎一口氣:“我試過丟掉他。”

停了停,她垂眼,用指尖摩挲罐口的水痕,低聲道,“可我不甘心啊。”

第一次牽手是我主動的。

第一次約會是我邀請的。

第一次接吻是也我先踮起腳。

我教他畫畫、養貓、漲潮落潮如何看月亮。失眠的時候幫他數綿羊,做噩夢的時候給他抱抱。

我在他身上澆灌了那麽那麽多喜歡,我的星球上隻種了這一朵玫瑰。

你讓我丟掉他,去祝他和別人圓滿。

我不甘心啊。

漫島的聚會地點定在遠水街熙和館,晚上不到八點,群裏叮叮咚咚地冒消息催促,說隻差蘇從意和宵夜了。

蘇從意畫了全妝,對著鏡子抹上新到的口紅,抿抿唇瓣,滿意地拎起包。

出門前照常不變地戴上口罩。

網約車暢通無阻地在熙和館前停下,她關上車門,聽見有人驚喜地叫她。

“犬犬!”

蘇從意轉個身的功夫,就讓人圍起。短發女生眼睛裏亮著光:“我們等了好久,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蘇從意本來挺奇怪,漫島官方沒有通知,粉絲怎麽知道她會來這裏。

問了才明白,是宵夜發了微博,說熙和館聚餐,有人在評論區打聽她了。

“宵夜老師說你會來。”小姑娘滿眼都是喜歡,笑眯眯地問,“犬犬怎麽不和宵夜老師微博互動啦?”

宵夜私信不聯係,微博卻會時不時戳一下蘇從意。但蘇從意吊了石膏後很少登錄畫手號,沒有回複她。

完結榜和熱搜的事情,粉絲沒必要知道,也不用參與這些彎彎繞繞。

蘇從意笑:“我最近養傷呀。”

小姑娘聞言鬆了口氣。

靈異圈兩隻大觸就是蘇從意和宵夜了,一部分粉絲很喜歡給兩人湊對互動拉cp,誰也不想見到她倆鬧矛盾。

最近超話裏因為蘇從意的不回應,有人暗暗不滿,嘲她沒火就擺架子。

又關心幾句蘇從意的傷,小姑娘拿出本子要了簽名,不舍地揮揮手。

“老婆再見!不要太晚回家!”

小姑娘的朋友全程保持沉默,等蘇從意進了熙和正門,才倒吸一口涼氣,抱著好友的胳膊問:“她就是你家太太?你家畫超恐怖懸疑漫畫的太太?”

小姑娘:“對呀。”

朋友無法把五星級靈異驚悚漫畫,和蘇從意那張甜到爆表的少女初戀臉對上,世界觀開始崩塌。

“可她是個甜妹啊!”

朋友難以置信,“她是怎麽頂著如此人畜無害的臉,畫出讓十幾萬人嚇得半夜不敢上廁所的劇情的?”

“……你這是什麽老掉牙的刻板印象?”小姑娘無語,“甜妹怎麽了?”

她與有榮焉地仰起臉,“我老婆不僅長得可愛,畫畫得好,她以後肯定還會在驚悚漫畫裏封神!”

大神種子選手現在有點迷路。

蘇從意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群裏說的包間號,攔了位服務員詢問,才知道4102原來不在四樓,在三樓。

於是又順著樓梯下一層。

漫島財大氣粗,訂了熙和VIP包廂,隻顯熱鬧不顯擁擠。

圈裏叫的上名字的畫手基本上都在,一堆湊桌點歌,一堆喝酒抽卡,沙發卡座那邊還有一堆圍著打牌。說是線下交流,交流的隻有圈內八卦。

粉絲不在場,眾人各自放飛。

蘇從意剛進門,就聽見奇幻頻的羅大柚叫她:“犬犬,過來幫忙頂個局!”

她過去,看見桌底下幾個空掉的酒瓶,拒絕:“我不喝酒。”

“不讓你喝,給你倒果汁。”

蘇姑娘的酒量差到了漫島人盡皆知的地步,大柚站起來,扶住她的肩膀,“你幫我玩兩局,我接個電話。”

卡座裏差不多全是熟悉麵孔,都出聲邀請她,蘇從意隻好坐下。

剛剛結束兩局狼人殺,眾人決定玩國王遊戲。蘇從意是網遊上的高端玩家,對線下卡牌類不是特別敏感,僥幸躲過兩局,最後被隊友坑了。

兩人一組,二選一接受懲罰。

空酒瓶在桌麵轉動,緩緩停下,瓶口對準蘇從意。大家起哄地問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蘇從意挑了後者。

都是一個平台簽約的同事,萬一問個什麽刁鑽的問題,容易得罪人。

“就欣賞你這種有探險精神的!”麥田豎個大拇指,從懲罰卡裏抽出兩張,翻開,“冒險一,擁抱你你左手邊第三位,並深情對視十秒鍾。”

眾人下意識看向第三位。

科幻大男主頻的伊萬撐著下巴,視線曖昧地定格在蘇從意臉上:“一定是特別的緣分,犬老師。”

蘇從意:“……”

一桌人裏統共就倆男的,這是她選大冒險的原因,結果這麽點背。

圈裏誰不知道這人一身瓜,無縫銜接好幾任女友,還操著深情人設。

眾人滿臉同情。

坐在蘇從意旁邊的葉子幫她問:“不是還有第二個冒險選擇嗎?”

“啊,讓我看看。”

麥田翻開第二張卡,念道,“打電話給你通話記錄裏排第一位的男性,並告訴他你最想和他說的話。”

這個聽著貌似很簡單,蘇從意翻出手機,點開通話記錄。

第一位的備注非常顯眼。

——【總是勾引我的狗男人】。

“……”蘇從意沉默幾秒,按滅屏幕,挽著袖子站起來,“羅大柚打的是座機嗎?我去幫你們催催她。”

“誒!”葉子一把拉住她,“你這可就玩不起了啊,犬犬。”

蘇從意有苦難言。

其實這個懲罰可以鑽空子,沒誰知道她最想說的話是什麽,隨便編造一句就能蒙混過關。

但她心裏有選擇。

她不敢說,又不想敷衍。

“……我還是放棄吧。”蘇從意歎氣,“我自罰三杯果汁。”

眾人嘁她沒勁。

蘇從意伸手去拿玻璃杯,對麵有人突然開口:“犬犬你這樣不行吧?”

眾人一起抬頭。

宵夜坐在卡座裏,翹著腿,卷過的長發撥到肩前,方形耳環閃著光。

她繼續道:“兩種冒險你都放棄了,還要喝果汁,這樣很沒意思。”

蘇從意對上她的視線,坦然回應:“是你們答應我不用喝酒的。”

周圍有人幫腔:“犬老師酒量是真不好,別讓她喝了吧。”

“而且她一喝醉就要蹲馬路牙子上拔樹,我真不想再被圍觀了。”

一陣哄笑。

宵夜跟著笑,卻沒放過她:“剛好你拿下完結榜第一,離大火隻是時間問題,這三杯酒就當我恭喜你。”

說著,宵夜起開一瓶新酒,倒滿三個玻璃杯,推到蘇從意麵前。

啤酒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著泡沫,快要溢出來,蘇從意坐著不動,彎起眼:“謝謝,但我不想喝。”

氣氛有些微的尷尬。

葉子正要打圓場,宵夜又道:“我們關係那麽好,這點麵子都不給嗎?”

她擺明了想讓自己難堪,蘇從意看透這一點,反而無所謂起來。

“不是給不給麵子的問題,誰倒酒我都不會喝。而且,關係好?”

蘇從意聳聳肩,“粉絲們鬧著玩兒的,你怎麽還當真了。”

話音一落。

空氣凝固。

眾人紛紛交換著詫異的眼神。

他們原本覺得蘇從意這姑娘就和她的筆名一樣,像是隻好脾氣的快樂小狗,讓你摸摸擼擼,從來不生氣。

沒想到是個硬骨頭。

說懟就懟,毫無情麵。

宵夜的神色僵住了,麥田準備轉移下話題,蘇從意卻端起玻璃杯。

“我可以隻喝一杯嗎?”她笑著問麥田,“然後接受第二個冒險。”

她說完,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杯口朝下,一滴不剩。

氣氛嘩地又熱鬧起來。

“爽快!”

“來來來,冒險開始!”

華盛科技,五十三樓。

年輕男人從會議室出來,襯衫西褲,頎秀高挺,大步往前。旁邊那人小跑著跟上,神色凝重地說著什麽。

在電梯前停下,陳聽晏若有所思地點頭,語調懶散:“可以。”

“你把資料再打印十份,拿到技術部,讓他們下班前把數據核對清楚。”

“好的。”那人匆匆跑開。

陳聽晏進入電梯,下負一樓停車場。空曠無人,安靜到腳步有回音。

可以短暫地當做私人空間。

陳聽晏卸掉眉目間那分溫和,空無表情地走到車前,拉開車門進去。

端正規整的襯衫衣領和袖口,讓他有種嚴絲合縫的窒息感。

他抿直唇線,一言不發地解開袖扣,又屈起手指鬆了鬆衣領。

低頭係安全帶時,手機響起。

他掃了眼備注,繃緊的神經鬆散下來,漆黑瞳仁裏透進一點柔軟的光。

“喂?”

陳聽晏將手機放到耳邊,想問問對方今天怎麽有空主動給他打電話。

聽筒裏傳來異常嚴肅的一聲。

“陳小花。”

陳聽晏頓了頓:“……在。”

對方卻沒了下文,呼吸聲輕而急促,似乎還有些飄,而後磕磕絆絆道。

“我我、我有話跟你講。”

“走啦!”

“犬犬我們先走啦,再見!”

“犬犬下次見!”

包間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女生坐在沙發上,麵帶微笑,挨個揮手。

麥田拎起背包,見她像隻商店櫥窗裏的招財貓,眼神飄的找不著焦距,臉頰紅紅,舉著手不停揮動。他問旁邊的葉子:“酒精會讓人變憨嗎?”

葉子:“人不會,狗會。”

然後問蘇從意,“犬犬,等會兒真的有人來接你嗎?”

蘇從意微笑不變,坐得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頭點了又點。

“……”

真的會憨誒。

葉子忍不住笑,揉了把她腦袋,收拾完東西,和麥田一起離開。

包間裏就剩下蘇從意一個。

她安靜地坐了會兒,拿出手機看消息。置頂的人沒有再發來什麽。

莫名有點委屈,她扶著茶幾站起來,腳下打飄地往包廂外走。

剛打開門,就撞到一個人。

“犬老師?”

伊萬挑眉,“你還沒走?”

“下次見~”蘇從意又啟動招財貓模式,微笑著開始對他揮手。

她顯然喝醉了,黑亮的眼珠蒙了層霧氣,下眼瞼泛著一點紅。

眼尾掃了淡淡的嫩橘色。

看著幹淨又漂亮。

伊萬心裏一動,酒桌上的念頭又起來,扶住她肩膀:“犬老師去哪兒?”

他語氣曖昧,“我送你吧。”

蘇從意懵懵地側頭,看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思考片刻。

她抬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女生的掌心柔軟細嫩,伊萬以為邀約成功,彎起嘴角,剛要說話。

中指被人捏住,往上狠狠一掰。

哢吧一聲響,伊萬國粹三連:“臥槽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罪魁禍首鬆開手,再次舉起,微笑著揮揮:“下次見~”

她要走,伊萬嘶了聲,扣住她手腕:“犬老師你這也太……”

“太什麽?”

廊道不遠處傳來個懶散好聽的聲音,隨著腳步,漸漸靠近。

這語氣稱不上友善,伊萬抬起頭,看見個高挑俊秀的年輕男人。

襯衫袖扣解開著,一邊卷起,另一邊鬆散垂下。邊向這邊走來,邊掛掉正在撥打的電話。手機轉了半圈收進口袋,整個人透著股漫不經心的隨意。

陳聽晏走到他跟前,掃向他拉著蘇從意的手,白而薄的眼皮抬起,沒什麽表情地又問一遍:“太什麽?”

“……”伊萬莫名有些不敢回答,訕訕地鬆開女生的手腕。

陳聽晏攬過蘇從意的肩,將人帶進懷裏,低下頭,湊近她發間。

停留兩秒,離開。

“還喝酒了啊,小蘇同學。”輕捏一把她的臉,陳聽晏低聲問,“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出門不許亂喝酒?”

蘇從意被他固在懷裏,呼吸間全是好聞的佛手柑和木質香尾調。

沒了意識似的一動不動。

兩人舉動很是親昵,伊萬有了預感,還是問:“請問你和犬老師什麽關係?”

陳聽晏把下巴擱在蘇從意頭發上,瞧他一眼,道:“我……”

“——這題我會讓我答!!”

未說完的話被打斷。

醉得神誌不清的蘇從意像被按到什麽開關,騰地從陳聽晏懷裏掙紮出來。右手高高舉起,非常自信地揚起腦袋,目光堅定,聲如洪鍾。

“他是我睡、睡不起的花兒!”

陳聽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