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聽晏根據期中考試前這半個學期的補課效果, 重新調整了一下複習計劃表,有刪有補,針對蘇從意拿捏不準的薄弱題型進行重點練習。

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溫水煮青蛙, 開始加大做題量和任務量。

他嚴格起來是真的嚴格, 具體到某個很小的扣分細節點,如果做錯, 都會讓蘇從意單獨摘出來默寫十遍。

蘇從意起初有點吃不消,好像一下子從舒適區步入魔鬼訓練營。

後來慢慢就跟上進度。

等到她在陳聽晏的監督之下, 刷完一橫排書架的題冊之後, 她也能舉一反三,從多個角度推出答案了。

成績在有目共睹地往上提升。

甚至在十一月末的第二次月考上, 蘇從意直接拿下了班級前三, 擠進平行校區前五十,總分五百八。

比補課前要高出六七十分。

成績單一下來, 蘇從意桌邊立刻圍了一圈人,搶著看她的理綜卷。

“我天, 二百三!牛哇蘇蘇!”

“你真要學渣逆襲了!”

“物理這次題出這麽難,你也能考八十五,你到底是怎麽學的啊?”

被圍在中間的人聞言, 做出西子捧心狀, 陶醉道:“心, 用心學。”

“……”

眾人一陣惡寒, 罵罵咧咧。

隻有趙悅悅知道她說的實話。

可不就是用心學嘛, 便簽紙上那三個字母快要被這人描得包漿了。

為愛考清華, 想想都偉大。

蘇從意進步的確實明顯, 平行校區雖然不如岱宗, 但前五十名是肯定可以保住一所比較好的211雙一流的。

八班班主任在拿到年級排行大榜後, 特地把蘇從意叫到辦公室。

“最近勢頭很好啊,從意。”馮磊笑眯眯地鼓勵,“拿住這股勁兒,繼續往前衝,高考完才能鬆懈。”

蘇從意用力點頭:“好的!”

小姑娘一副幹勁滿滿的樣子,馮磊被帶動的也心情愉悅起來。

“哦,對了。”他想到什麽,“你應該知道岱宗每年假期補課,都會開放兩個旁聽生名額吧?”

岱宗校區的學生全部是從高一新生裏精挑細選的種子選手和金字招牌,每個班級學生數量固定,三年下來不會有什麽變動,也不會招新人。

但岱宗有個特色項目,就是每年寒暑假補課,會批出兩個空位,由平行校區自主推薦學生去旁聽學習。

岱宗很多試卷資料是私密的,旁聽一個月相當於免費上了天價補課班。

蘇從意確實聽說過:“旁聽生不是從高一高二年級挑出來的嗎?”

兩個校區複習進度不一致,高三年級不在旁聽範圍內。

“今年政策變了。”馮磊放低聲音,“咱學校從西海私立挖了位老教師,就給你們出月考理綜的那個。”

“人家出過很多市模聯考卷,押題特別有一手。岱宗準備將旁聽生名額擴招到高三,是很難得的機會。”

蘇從意哦了一聲,誠實道:“可這跟我也沒什麽關係吧。”

她這次才排名年級第五十名。

前麵還有四十九個人呢。

馮磊笑道:“不隻看成績,還有潛力。你雖然成績不是最好的,但進步幅度是最大的,有希望入選。你把理綜和數學的分數再往上提一提,我爭取在主任那裏給你搶到機會。”

明白馮磊是什麽意思後,蘇從意慢慢睜大眼,意外又驚喜。

“謝謝老師!”

“謝什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馮磊擺擺手,“回去準備上課吧。”

蘇從意應聲,出了辦公室。

手指從門把手上拿開後,她的心髒不可抑製地砰砰跳起來。

岱宗旁聽生。

她默默重複了一遍。

雖然隻是旁聽,但那可是岱宗誒。

陳聽晏在的地方。

她也想去看一看,他的風景。

嘩啦。

卷子翻過一頁,陳聽晏目光掃過扣分的題目,略微停頓兩秒,撥開紅筆的筆蓋,在分數欄裏畫上245。

他開口:“旁聽生?”

“對呀對呀。”

蘇從意坐在他旁邊的轉椅上,腳尖支著地板,開心地轉來轉去,“我們班主任今天告訴我的。”

陳聽晏:“你想來岱宗?”

這話問的。

蘇從意停下轉動的椅子,探頭湊到他跟前:“怎麽,你不想我來?”

“沒。”陳聽晏斟酌了一下措辭,“你可能不太適合岱宗。”

“……”

蘇從意立馬垮下一張小臉,默不作聲地盯著他,開始死亡凝視。

“不過沒關係。”陳聽晏將改完的測驗卷整理好,折了下遞給她,牽起嘴角,“我會努力讓岱宗適合你。”

唰。

一箭集中心髒。

蘇從意秒變太陽蛋波浪眼,亮晶晶地注視他,像隻無聲撒嬌的小狗。

她表情向來變化豐富,陳聽晏即使習以為常,還是有點被可愛到了。

“……卷子給你。”

他不自然地捏了下發燙的耳根,正經道,“還有一小部分題會出錯,不過大多數題型已經掌握住了,把我標三角符號的地方再好好看一看。”

“遵命!”

蘇從意敬個二指禮,起來要走。

又被叫住。

“等下,我有個東西給你。”

陳聽晏將椅子轉了半圈,對向書桌旁邊的簡易書架,低頭翻找什麽。

蘇從意原本站在一旁乖乖等待著,視線不經意地瞥到書架第二層最角落,被幾本習題冊遮蓋住的空隙裏,擺放著兩個小小的白色瓶子。

像是隨手塞進去的。

這是什麽?

蘇從意眨眨眼,見陳聽晏依舊彎腰找著書架下層的東西,沒注意到自己,悄悄傾身湊近,想要仔細看看。

縫隙裏光線昏暗,隱約可以辨認瓶子上印著行行密集細小的英文。

應該是說明。

她掃了一眼,譯出安神和睡眠。

……安眠藥嗎?

她記得陳聽晏說他睡很早來著。

蘇從意有點奇怪,伸手要去拿。

手腕冷不丁被人緊緊扣住。

蘇從意完全沒有防備,被少年清瘦有力的指節硬硬地硌著腕骨,頓時疼地抽了口氣:“嘶——幹嘛呀?”

她一低頭,對上陳聽晏戒備拉滿到顯得銳利的視線,不由得愣住。

隻有短短一秒鍾,那些冷漠陌生的情緒又如抽絲剝繭般全部消失。

他的眼睛重新變得幹淨溫和。

“抱歉。”

陳聽晏鬆開手,仿佛剛剛什麽也沒發生一般,神色自若地將一本厚厚筆記遞到她跟前,“這個給你。”

蘇從意本來在遲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出現幻覺了,注意力很快又轉移。

“什麽?”

她好奇地接過筆記本,沉甸甸的很有質感,封皮和扉頁也細膩光滑。

翻開後,發現本子裏竟然密密麻麻全部是純手寫整理的數理化知識框架,以及各種難點題型變式合集。

還用熒光筆標注了重點。

條條列列,清晰無比。

蘇從意詫異地翻到最後,忍不住問:“你花了多少時間啊?”

陳聽晏沒答:“有空就寫一點。”

蘇從意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合起筆記本,緊緊抱在懷裏,望向陳聽晏的眼睛裏開始一顆一顆地冒出小星星。最後她嗚了聲,用腦袋在少年肩上蹭蹭蹭:“陳同學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去岱宗當旁聽生的!”

陳聽晏彎起眼角:“好。”

“我走啦!”表完忠心,蘇從意心滿意足地出了閣樓。

等到她的背影和腳步消失在木質樓梯間,陳聽晏關上門,眼中一點笑意漸漸融化進不起波瀾的漆黑裏。

他麵容平靜地拐回書架前,將兩個白色瓶子拿出來,扔進書桌抽屜。

哢噠。

指尖扣上鎖。

陳聽晏整理的複習筆記就像一顆定心丸,給了蘇從意十足的底氣。

重點不是這份筆記來自岱宗學神,整個西宛市一中僅此一份。

而是親手。

親手抄寫的。

蘇從意簡直想當成寶貝供起來,睡前摸摸拍拍,壓到枕頭底下。

睡醒再抱抱貼貼。

珍惜的不得了。

但她也知道筆記即便寶貴,也是拿來學習用的。稀罕兩天之後,她開始時不時翻開筆記本畫一畫,跟著陳聽晏的複習思路將框架再過一遍。

全力備考一月份的期末。

掌握技巧後,做題就事半功倍。

蘇從意學得比之前更輕鬆,壓力沒有那麽大,考前一天也早早入睡。

到了考場,神思入定。

有條不紊,抽絲剝繭,從容穩練。

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兩天考試結束,蘇從意像往常一樣把數學和理綜的演算紙給陳聽晏。

看著他翻閱完上麵的草稿筆記,再將演算紙折起,若有所思。

他不說話,讓蘇從意有點忐忑,小心翼翼地問:“怎麽樣?”

陳聽晏反問:“你覺得怎麽樣?”

蘇從意想了想:“……挺穩?”

兩人對視片刻。

陳聽晏終於笑了:“嗯。”

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比你覺得的還要再穩一點。”

陳聽晏估算得很對,蘇從意這次期末考得尤其好,不僅衝入了平行校區年級前三十,總分數也破了六百。

馮磊打來電話,說讓蘇從意準備一下,正月二號跟著岱宗一起補課。

“好的好的。”魏淑捧著電話,驚喜不已,“辛苦您了馮老師。”

掛斷電話。

魏淑轉頭看向沙發上探著腦袋眼巴巴往這邊望的閨女,比個OK的手勢。

“耶——!!”

蘇從意一把扔掉手裏的漫畫,赤腳飛撲過來,抱住魏淑的腰,“媽媽媽媽媽媽,我一隻腳邁入清華了嗚嗚嗚!咱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魏淑也忍不住地笑,伸手拍拍她腦袋:“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六百分怎麽夠的上清華?而且決定命運的一般都是沒有邁進去的另一隻腳。”

“我不管。”

興奮的小火苗在胸膛熊熊燃燒,蘇從意感覺給她一個杠杆,她能翹起哈佛,“我要去樓上告訴陳聽晏!”

她說著轉身要跑,被魏淑叫住。

“誒,你忘了?阿晏昨天就收拾行李回家過年了。”

哦對。

蘇從意猛地刹住車,這才想起來,還有兩天到除夕。

她問魏淑:“陳聽晏住哪兒?”

“要問你自己啊。”魏淑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跟阿晏關係那麽好,到現在也不知道人家住在哪兒嗎?”

“……”

蘇從意噎住了。

對啊。

她和陳聽晏認識以來,似乎隻是維持著同校朋友和同房租客的關係。

她不清楚陳聽晏住在哪裏,是否西宛本地,也不清楚他的家庭情況。

除了他這個人。

她一無所知。

蘇從意站在原地,好像被人澆了盆冷水,那朵火苗突然就熄滅了。

用琉璃珠雕刻出的一顆月球被固定在透明八音盒裏,被玻璃櫥窗的燈光折射出一層層剔透瑩潤的光亮。

少年站在窗外,看了許久,直到羽絨服口袋裏傳出叮咚一聲。

他拿出手機。

置頂那位發來新的消息。

蘇蘇:【[圖片]】

蘇蘇:【哇,你看這隻帝王蟹,它的蟹鉗比我的臉都要大!】

陳聽晏點進照片,放大。

是煙火氣息濃鬱的廚房,流理台上擺滿做好的菜,少女躲在最邊上,小臉湊到盤中紅彤彤的帝王蟹跟前。

對著鏡頭彎著眼睛笑。

陳聽晏牽了牽嘴角,沒有回複。

他指尖按著屏幕往上,翻看蘇從意之前發的消息。

蘇蘇:【班主任打電話了,他說二號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岱宗~】

Y:【嗯嗯。】

蘇蘇:【陳聽晏,你家住哪兒呀?】

這條他也沒有回複。

後來蘇從意又發其他消息蓋過去了。

嘴角牽起的弧度又抿直,陳聽晏收了手機,推開玻璃門進入飾品店。

“歡迎光臨。”

老板聽見動靜,抬頭。

少年白瘦高挑,黑色燈芯絨棉服裏是件藏藍色的衛衣,衣帽從領口翻出來,脖頸到下頜的線條明晰幹淨。

好看的顧客總能讓人服務態度也跟著變好,老板笑容燦爛地迎上去:“想買什麽呢?需要給您推薦嗎?”

陳聽晏搖頭,抬手指了下櫥窗裏那隻八音盒:“幫我把它裝起來。”

老板應聲,邊找禮物袋邊閑聊:“這是月球除夕係列的最後一款了,同學你眼光真好,要送人呐?”

陳聽晏嗯了聲,拿出手機付款。

他伸長胳膊去掃櫃台上擺放著的二維碼時,棉服衣袖隨著動作收起一截。衛衣的袖口同樣寬鬆,老板瞥見袖子裏露出的那段清瘦白皙的手腕。

腕上纏繞著兩圈紗布。

邊緣隱隱透出紅色。

注意到老板的視線,陳聽晏麵色自然地收回手,將袖子往下捋了捋。

拎起包裝好的紙袋離開。

臨近市中心的街道在除夕夜裏車水馬龍,街燈璀璨如晝。此起彼伏的車鳴中能隱約聽見廣場喧鬧的歌舞。

到處是喜慶的紅。

陳聽晏心裏生出一絲厭煩。他沿著路往前走,快到街角時,路口駛來一輛純黑轎車,雙R的車標微微泛亮。

車在路邊緩緩停下。

陳聽晏頓了頓腳,轉身靠近。

司機幫忙按開後車門,陳聽晏俯身正要往裏進,視線定格在地麵鋪著的灰色絨毯上,一雙手工鱷魚皮鞋。

皮鞋的主人西裝筆挺,姿態閑散地搭著腿,靠著座椅閉目養神。

闔起的眉目溫潤俊朗。

陳聽晏麵色僵住,又要出去。

男人睜開眼,說:“上來。”

“……”陳聽晏沉默片刻,拎著紙袋上了車,坐在離人最遠的位置。

司機啟動車。

車內打著暖氣,和淺淡的熏香融合在一起,讓人感到煩悶燥熱。

陳聽晏把袋子放到旁邊,勾住棉服領口的拉鏈,將外套脫了下來。

紙袋敞開著,裏麵裝著隻精致漂亮的月球八音盒。陳餘海目光掠過,隨口問:“送誰的禮物?”

陳聽晏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隨手疊好衣服,掛到椅背一邊。

沒得到回複,陳餘海也不在意。

他看了眼少年腕上纏繞的紗布,不緊不慢地開口:“沈醫生說你最近狀態不好,昨晚還摔碎了杯子。他告訴過你很多次,臥室不要放玻璃製品。”

陳聽晏頭也不抬,淡淡道:“是clliy打碎的。”

聽他把責任推給那隻馬爾濟斯,男人眼簾掀起,似乎覺得有些可笑。

他不屑於點評這種拙劣的謊言,換了個話題:“你後天還要去學校?保送的手續不是早就走完了嗎?我建議你收拾下行李,到國外把病治好。”

他的語氣高高在上,像在隨意點評什麽東西,陳聽晏轉頭看向窗外。

“不去。”

“為什麽?”陳餘海打量他,“為了你租閣樓那家的小姑娘?”

聽到後半句,陳聽晏又將臉轉了回來,盯著他,眼裏情緒結成冰。

“你憑什麽過問我這些?”

“過問?”

這個詞有點意思,陳餘海笑一聲,“我是以長輩的身份在關心你。”

“那我也來關心關心我的父親好了。”手指緊捏著安全帶,少年的目光落在男人襯衫衣領沒遮住的,脖頸那道曖昧紅痕上,諷刺地抬起眼皮。

“您又是剛從誰的**下來,敷衍家裏這場團圓宴的?”

他聲音裏的厭惡毫不遮掩。

車內空氣瞬間凝固下來。

司機目不斜視地盯著路況,把著方向盤的掌心滲出薄薄一層汗。

車裏陷入寂靜。

半晌,陳餘海出聲:“停車。”

司機應聲停下。

“車門打開。”陳餘海靠進椅背裏,溫和道,“讓他下去冷靜冷靜。”

在後視鏡裏對上男人深不見底的眼神,司機額頭冒出虛汗:“老先生交代過了,讓小少爺今天晚上……”

陳餘海重複一遍:“車門打開。”

司機左右為難,不敢動作。

哢。

陳聽晏解開安全帶,自己下去。

他本來還想拿上外套和禮物,剛踩上地麵,車門下一秒便合攏。

轎車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陳聽晏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裏,原地待了片刻,想不到去處。

最後回了桐角巷。

青石板上鋪著紅色鞭炮紙屑,巷口到巷尾全是飯香。

陳聽晏找到四號宅,發現雕花鐵門上著鎖,遲鈍地回憶起她在微信裏說過,她們一家去奶奶家過年了。

所以還是白跑一趟。

陳聽晏原路拐回巷口,坐在石頭台階上。冰冷的石板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骨縫裏,他微微打個寒蟬。

活動了下凍到僵硬的指骨,他又站起來,找到一個石階交錯搭出的台間,撥開枯萎垂落的花葉鑽進去。

光禿禿的藤蔓枝條被風吹的簌簌作響,石板將路燈隔絕在外。

小台間逼仄到直不起身,陳聽晏屈起腿,覺得自己像條可憐的喪家犬。

他低頭看見手腕上裹著的那圈紗布,突然回想起了那種溫熱的**從皮膚上流淌而過的滑膩惡心感。

胃裏一陣翻湧。

吃過年夜飯,離十二點還很早。

大人們圍著客廳裏打牌,蘇從意無事可幹,帶著小孩去院子裏放煙花。

她性子活潑又沒架子,小朋友們都喜歡黏在她旁邊,嘰嘰喳喳叫姐姐。

鬧騰一會兒後,蘇從意被吵的耳膜疼,把蘇運庭買的小鞭炮發出去,順走兩隻仙女棒,找個角落躲起來。

雖然還不到零點,群消息裏已經開始叮叮咚咚地冒出各種新年祝福。

蘇從意坐在小馬紮上,挑著回複了同班好友和倪焦柯溱他們,最後又點開陳聽晏的聊天框。

半小時前發的消息,他還沒回。

不應該吧。

難道也在等春晚?

蘇從意按捺不住想知道他在做什麽的心思,手指劃了下,撥去視頻電話。

這還是她第一次給陳聽晏打視頻,趁那邊未接通,蘇從意趕緊對著手機屏幕扒拉兩下淩亂的長發。

鏡頭閃了閃,屏幕轉換。

蘇從意眼睛一亮,立馬乖巧地衝著手機招招手:“陳聽晏!”

“……”

手機屏幕裏昏沉一片。

沒有人出聲。

蘇從意以為是自己信號不好,舉著手機換了幾個方向,依舊沒有見到對方的臉:“陳聽晏?”

她又喊了聲,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屏幕,“你可以看見我嗎?”

收音孔裏發出細微聲響,似乎夾雜著夜風和枯草葉子被碾碎的動靜。

好半晌。

那邊傳來低低地一聲:“嗯。”

終於聽到陳聽晏的聲音,蘇從意鬆了口氣,語氣也輕快起來:“你那邊光線好暗啊,你在家裏嗎?”

“沒。”

“你不在家?”蘇從意自動腦補,“你是不是在外麵看煙花啊?聽說西廣場十二點整有煙花大會。”

“不過我這裏也有。”蘇從意將羽絨服口袋裏的兩根仙女棒拿出來,對著鏡頭炫耀地晃了晃,“等會兒我點燃的時候,你要不要來許個願?蘇仙女可以考慮實現你的願望……”

她自顧自說了半天,發現對麵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停了下來。

“陳聽晏。”

她叫他名字,“你怎麽了?”

“……”

蘇從意將收音孔貼到耳邊,聽見呼吸清淺若無:“心情不好嗎?”

過了許久,那邊說。

“有一點。”

他聲音很低,還有些啞。

從喉嚨裏模糊地發出個音節。

察覺到這人狀態不對,蘇從意臉上的笑容消失:“你現在在哪兒?”

“……”

又沒了聲音。

蘇從意將手機拿到跟前,想再問問他,對麵卻不知何時掛斷了。

……

耳邊很久沒有聲音,陳聽晏抬起頭,發現手機屏幕暗了下來。

剛剛不小心碰到了紅色鍵。

他想撥回去,手一抬起,腕上傷口就傳來血痂撕裂的疼痛。

疼的他眼眶發燙。

陳聽晏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又開始崩潰,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

他很想恢複正常。

但狹窄空間裏的黑暗就像實質濃稠的墨水,把他整個人密不透風得包裹進去。冰冷潮濕的青石板裏長出很多對觸手,拽著他要讓他拉進地底。

他明明坐在那裏,周圍的空氣卻慢慢被抽幹,變成真空的水域。

於是一切回到原點,泳池溺水的那晚,他砸碎一整麵的藍色鏡子。

有誰用尖銳刀鋒割開他腕上薄薄的皮膚,嘴裏輕哼著歌兒。

“等會兒就不疼啦。”女人麵容美麗模糊,“阿晏要陪著媽媽……”

——嘩啦。

下沉的意識被驚擾。

圍牆頂端跳下來一隻貓。

枯萎垂落的花葉簾子簌簌抖動,被一雙手撥開。有人停在洞口前,逆著路燈的光亮,彎腰看他,喘出的氣在低溫裏蓬鬆成一團團白色水霧。

“你果然在這裏。”

少年眼神空茫地仰頭回視她。

蘇從意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朝他伸出手:“要出來嗎?”

“……”

陳聽晏不吭聲。

蘇從意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眶開始泛紅,一層薄薄的霧氣凝結在瞳仁上。

卻固執地沒有掉下來。

和他對視片刻,蘇從意收回手,幹脆也俯身鑽進了台間。

裏麵本就狹窄,她穿得也厚,進來後連轉身的位置都不剩下。

蘇從意毫不在意,擠到他旁邊坐下,語氣很輕鬆地說:“你知道嗎,我過來找你的路上碰到一隻流浪貓,好可憐呀,除夕也沒人帶他回家。”

她邊說,邊解開圍巾,側身一圈圈係在陳聽晏的脖頸上,繼續道,“現在想到它,我還是有點難過。”

毛線帽也摘下來給他戴上,蘇從意卷了卷帽邊,蓋住他凍到通紅的耳朵,最後對他張開手,小聲說。

“抱抱。”

“……”

陳聽晏盯著她,沒動。

好半晌,他輕輕眨了下眼。

透明的眼淚從眼眶裏砸下來,一顆一顆,順著下巴無聲地滾落。

他哭的很安靜。

甚至不能算哭,隻能叫掉眼淚。

他不肯示弱,她就主動抱住他。

剛環住他單薄的脊背,少年就在下一秒很用力地將她擁在懷裏。

如同溺水的小孩抱住一根浮木。

蘇從意的毛衣領很快濕掉一片。

她可以清晰地聽見他喉嚨裏發出的細微的哽咽,像絕望的小獸。

蘇從意默不作聲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側臉,感受到濕漉漉的柔軟。

她不知道陳聽晏今晚為什麽會掉眼淚,她隻覺得,找到他的時候。

他好像已經等她很久了。

手指隔著一層衛衣布料,安撫地摸了摸少年背上凸出的脊骨。

蘇從意毫無來由地將這樣的陳聽晏和一朵需要保護的小花聯係在一起。

不再有溫熱的眼淚順著毛衣領口滲進脖頸裏,蘇從意覺得他情緒應該平穩點了,試探地叫了一聲。

“陳小花?”

“……”

抱著她的人沒吭聲。

蘇從意換個叫法:“陳貓貓。”

“……”

依舊不回應。

蘇從意隻好說:“陳聽晏。”

少年終於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剛看見我的時候不驚訝嗎?”蘇從意有心轉移他的注意力,“你不好奇我是怎麽找到你的?”

陳聽晏吸了下鼻子,順從地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因為我在視頻裏看見了這個。”

蘇從意從他懷裏鑽出來,用手捋了一把洞口垂掛的枯黃花葉,“你知道嗎?桐角巷統共也就這麽點大,而且我在這裏生活了十七年。”

她說著,往前湊近一些,手背蹭掉陳聽晏下頜上的水痕,“所以,如果你心情不好,就可以像今天這樣,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彎起眼:“反正無論如何呢,最後我都會找到你的。”

作者有話說:

小花是有心理問題。

都市篇也可以看出來並沒完全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