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燁發現蘇從意狀態不太對勁。

他和蘇從意同桌的時間很短, 才一個多星期,接觸下來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四個字:簡單自由。

表達欲旺盛,精力充沛, 和她待在一起, 你也會有努力生活的衝動。

她像隻撒歡的快樂小狗。

但小狗最近變得不怎麽快樂了。

蔣拓講完測試卷,布置了一下晚自修複習任務, 宣布下課。

小部分人去廁所或者接水,大多數仍然在座位上研究題目。

何燁訂正完錯題, 旁邊的人同一個姿勢不變, 對著卷子盯了三分鍾。

“哪道題不會啊?”

何燁正要湊上去幫忙看看,有人穿過廊道從前排走過來, 停下, 指尖拾起那張攤開在桌麵上的試卷。

低頭看了幾秒紅筆圈住的一道立體幾何題,陳聽晏用腳勾過前排空出的椅子, 在蘇從意旁邊坐下來,溫聲問:“是輔助線找不準嗎?”

“……”

蘇從意沉默地點點頭。

陳聽晏抽了張演算紙, 三兩下重新畫出圖:“你要先看已知條件……”

何燁對這個場景習以為常,自覺地把頭轉回去,繼續整理錯題。

前排不時有學生回頭往這邊看, 神色都挺意外。

晏神最近怎麽回事?

天天主動湊到後排去給人講題。

而且那個女生還是從平行校區來的, 次次小測倒數第一。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猶如實質般聚集到身上, 蘇從意罕見地被影響到, 忍不住把腦袋往書立後麵埋了埋。

“……所以證出兩個麵垂直。”

陳聽晏見她心不在焉, 用筆蓋敲一下桌麵, “在聽嗎?”

蘇從意又點頭。

“那等會兒你自己再寫一遍, 拿來給我看看。”陳聽晏把試卷翻過一頁, 錯題都糾正過了, 於是折起卷子遞給她,“下午的課結束去閱覽室吧?給你找了兩套模擬卷。”

蘇從意聞言抬起頭,小聲問:“學委他們也去嗎?”

陳聽晏:“應該是。”

蘇從意頓時喪失了興趣。

其實她能感覺得到,陳聽晏怕她孤單,在把她往他的圈子裏融,攢局刷題和討論思路都會帶上她。

這種融入是被動的,零班的同學礙於陳聽晏而接受她,她沒法從社交裏汲取到正麵情緒,開始變得抵觸。

她想擁有自己的朋友。

想在岱宗找到適合自己的圈子。

可陳聽晏又不許她和何燁走太近。

看她用手指揪著桌角貼著的便簽紙不吭聲,陳聽晏頓了頓:“如果不想撞上他們,我們去別的地方?”

“……算了。”蘇從意趴在桌子上,“我今天晚上不想刷題。”

她的表現有點破罐子破摔了,完全沒了之前想要考岱宗的衝勁。

陳聽晏微微皺起眉,語氣冷淡下來:“離高考隻剩不到四個月,以你現在的分數還不能鬆懈。昨天晚自習小測,你總分剛過六百二。”

蘇從意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她不像陳聽晏,天賦不封頂,他能考一百五是因為滿分隻有一百五。

但她不是,她目前這個階段就像瓶頸,無論再怎麽用功都是墊底。

永遠見不到別人的車尾燈。

越想融入岱宗的圈子就越焦慮。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餘光裏少年又想說什麽,蘇從意沒忍住開口:“你能不能暫時先不要管我了。”

這話說出來。

蘇從意自己也愣住了。

指尖緊按住桌角,陳聽晏的呼吸滯了下,視線慢慢移到她身上。

蘇從意抿了抿嘴角,忽然就不太敢和他對視,心虛地躲開目光。

三月初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格,從陳聽晏身後灑下,將他的輪廓模糊開。

前排有學生在小聲討論上節課的知識點,後麵氛圍卻凝固下來。

叮鈴鈴——

上課鈴聲突兀刺耳。

陳聽晏站起身,將椅子還回前座,走之前停留片刻,最後低低說了句。

“我放學在閱覽室等你。”

初春傍晚,天際鋪滿粉紫色雲彩。樹梢枝頭冒出嫩嫩一點綠,在橘黃色光線裏浸泡出濕漉漉的柔軟。

門外走廊上不時有學生經過,腳步聲靠近,又消失。

陳聽晏抱著手臂靠進椅背裏,微微仰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掛鍾。

秒針一格一格走動,細微的聲響擰成線,將他的神經崩成細細一條。

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直到現在也沒來。

喉結頂著脖頸薄薄的皮膚滾動了一下,陳聽晏幾乎是不可控製地回想起來很久之前在圖書館,她說會來。

然後他待到了閉館。

那種被她拋棄的慌亂,隻是回憶起片段就迅速聚集蔓延成燎原的火。

陳聽晏難以忍受地坐直身子,把桌上東西全部塞進書包,準備去找她。

拉鏈勾到一半,包帶不小心掛在桌角上。書包順勢傾斜,被壓在最底下的白色小瓶一路滾動,掉落地板上。

碰到雙板鞋。

停下。

板鞋的主人停住腳,彎腰將瓶子撿起來。小瓶上印著細密的英文,柯溱還沒有看仔細,被人抽走。

將瓶子重新扔進書包,陳聽晏把閱覽室的椅子推回原位,轉頭要走。

柯溱誒了聲,叫住他:“你在等蘇從意,沒等到?”

陳聽晏懶得理他:“關你什麽事。”

“確實不關我的事。”

柯溱無所謂地聳聳肩,挑了張桌子坐下,單手撐著桌麵,“蘇從意今天估計是不會來了,你沒發現嗎,她最近心情不好,也不太想來找你。”

聽到後麵那句話,陳聽晏腳步停住,眉頭蹙起來:“你怎麽知道?”

柯溱笑了一聲:“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我當然知道。”

他語氣漫不經心,“早跟你說過,蘇從意這人三分鍾熱度,新鮮感一過就會把熱情轉移到別人身上。”

“你見她一直用過什麽東西嗎?她喜歡的都是兩天一換。”

聽出柯溱話裏有話,陳聽晏猜到他這次是特地來閱覽室找自己。

他轉過身,視線將他從上掃到下,淡聲問:“所以你想說什麽?”

少年眼神冷漠,柯溱毫不在意地跟他對視上:“我沒想說什麽啊。”

柯溱轉了下椅子,半邊身子浸入窗外的光線裏,嘴角不太正經地挑起,眼裏的溫度卻同樣沉下來。

“我是想告訴你,她以前花心到處浪,以後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所以你最好不要指望能圈得住她,把她當成你的附屬品,私人物品。”

柯溱收了笑,“懂了嗎?學霸。”

“她的世界裏有很多東西,就算喜歡你,你也隻是其中一個。”

玻璃杯裏的可樂氣泡順著吸管咕嘟咕嘟往上,浮到水麵又破掉。

咚。

一份草莓慕斯放上桌麵。

蘇從意回過神。

倪焦拉開她對麵的藤椅坐下:“怎麽看著還是不高興?”

蘇從意吸著可樂沒說話,心裏忐忑地敲著小鼓。

她又放了陳聽晏的鴿子。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她現在需要冷靜,處理好失衡的心態。

否則隻能給陳聽晏帶去負能量。

她不願意他陪她一起低落。

煩心事像團毛線,一圈圈纏繞著神經,蘇從意歎口氣:“焦哥。”

“嗯?”

“我最近情緒失調了。”蘇從意皺著眉,一五一十地把想法全部告訴倪焦,“我進入岱宗以後,所有事情都沒我想得那麽順利,好像處處都在為難我,分數也卡在瓶頸期,不會進步了。別人輕輕鬆鬆往上走,隻有我一個人原地不動,我真的很難受。”

她覺得有點累。

想停下來休息一下。

又很怕辜負陳聽晏的期待。

努力得不到回應,消極情緒不能及時調整,陷入怪圈,惡性循環。

倪焦被她叫出來,就一直在等她開口。她現在願意說,她也就放下勺子,認真地回答:“很正常啊,因為你把重心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裏了。”

“你之前喜歡的事情有很多,各個方麵都能穩定得到回饋,所以電量一直滿格。現在你的精力都放在提分上,找不到平衡點,鑽了牛角尖。”

“……”

蘇從意低頭轉著吸管。

確實是這樣。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喜歡的事了。

倪焦看她蔫蔫地垂著腦袋,問:“在岱宗過得不開心嗎?”

蘇從意委屈地嗯了聲。

“那就回來吧。”

倪焦伸長胳膊,摸了摸小姑娘毛絨絨的發頂,安撫道,“回來找點開心的事情做,高三又不是隻有學習。你之前邊玩邊學不也進步很快嗎?不要被別人的時區打亂了節奏。”

自從高三下學期開始補課,兩人有段時間沒一起逛街了。

好不容易約上一次,倪焦帶蘇從意去了甜品店附近的電玩城放鬆。

遊戲機和投幣機叮叮咚咚,蘇從意晃著搖杆連贏幾局,終於在沸反盈天的背景樂裏找到一點久違的樂趣。

最後兩人一人一份關東煮,從便利店裏出來,倪焦問:“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蘇從意咬著蟹柳棒,笑眯眯地點頭。

看她恢複精神,倪焦示意了下路邊停的車:“走吧,我送你回家。”

蘇從意鼓著腮幫,含糊答應。她跟著倪焦往前走了兩步,冷不丁想起什麽,嚼動的下頜頓住,睜大眼。

“——焦哥!”

咕咚咽下嘴裏的食物,蘇從意結結巴巴地問,“現現現在幾點了?”

倪焦看一眼表:“九點半。”

這個數字無疑是當頭一棒,砸的蘇從意驚慌不已,她掉頭就往學校跑。

這算什麽。

梅開二度還是情景再現?

她竟然又把陳聽晏忘記了。

蘇從意一刻也不敢停下,飛快地穿過人群和街道,心髒高高懸起。

她不用打電話向魏淑確認。按陳聽晏的性子,他絕對不會走的。

她沒去。

他就會一直等在原地。

好在電玩城離一中很近,蘇從意穿過一個紅綠燈,一眼看見在學校門口公交站台上等車的人。

少年高高瘦瘦,手放進校服口袋,在三月料峭的春寒裏安靜站著。

劇烈運動後的心髒在胸腔裏震動,蘇從意喘氣停下,不太敢往前。

陳聽晏卻忽然轉頭看過來。

兩人隔著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對上陳聽晏的眼睛,蘇從意下意識地把沒吃完的關東煮背到身後。原地踟躕片刻,她硬著頭皮走向他。

三十八路公交車剛剛過去,蘇從意咳了聲,明知故問:“你怎麽還沒回家啊?”

陳聽晏道:“你不也沒走嗎。”

他的聲音聽著挺溫和,好像沒有生氣,蘇從意說:“我過來找你。”

陳聽晏嗯一聲:“所以你知道我在等你,今天晚上也還是沒有去。”

蘇從意噎住,手指不自然地扣著紙杯。抿抿嘴,她決定實話實說。

“我不是故意想放你鴿子的,我最近心態出了點問題,所以……”

陳聽晏忽然道:“蘇從意。”

“嗯?”被叫的人立馬站直。

陳聽晏卻又不說話了。

他垂下眼簾,路燈從身後灑落,襯得他眼窩漆黑,神色晦暗難辨。

“這段時間我陪著你……”

他說的很慢,也很清晰,“讓你覺得束縛,一點也不開心,是嗎?”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蘇從意一怔,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回什麽。

她沒有否認。

陳聽晏已經清楚答案了。

他又問:“下個星期旁聽結束,你要跟何燁一起回去?”

這本來就是規定好的。

蘇從意捏著紙杯,點頭。

然後她看見,陳聽晏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暗了下去。

心裏毫無來由地一陣慌張,她還沒捕捉住那種感覺,他已經轉過臉。

“好。”

他平靜地應了聲,“你回去以後,盡量不要太鬆懈。做題的手感保持住……題目就隨便找人問吧。”

“我不會再管你了。”

四月初,旁聽結束。

蘇從意回到平行校區,接二連三的考試之餘,朋友、漫畫和遊戲重新將她圍繞,填滿她空缺的生活。

她以為自己會快樂起來,晴朗的心情上卻始終蒙著層去不掉的霧霾。

那晚上之後,兩人沒有再說話,次日陳聽晏也沒有等她一起去學校。

蘇從意有心想冷靜一下,再去找他。等她冷靜結束,陳聽晏請假了。

於是又恢複之前的音信全無。

蘇從意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人怎麽總是這樣。

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談嗎。

接連兩次被動接受陳聽晏的消失,蘇從意心裏悶著一股氣,不再給他發消息,也刻意避開他不提。

想讓生活回歸正軌。

可她實在是小看了陳聽晏在她世界裏存在的痕跡,他占據太多位置。

處處都繞不開他。

她會無意識地轉筆,直角坐標軸先畫出Y,思考問題時指尖叩桌。

甚至解題思路都會被數學老師誇一針見血簡練直接,和岱宗那位很相似。

趙悅悅下課開她玩笑:“學神手把手帶出來的誒,能不相似嗎?”

蘇從意低頭盯著那道三角函數,分數拿了滿,嘴角卻提不起來。

四月春一過,倒計時日曆就撕掉得格外快。高三頻繁準備各種大型考試。摸底考,聯考,模擬考。

全市一模,百日誓師。

五月末,趙悅悅挽著蘇從意去收發室,在快遞架角落看見她的名字。

“啊,之前有快遞包裹丟失了,被人投訴,最近幾天才找回來。”

初夏悶熱。

收發室裏電扇慢悠悠地轉,老板擦著汗,說,“準備挨個聯係呢。”

蘇從意不記得自己買了東西,她的快遞一般是寄到桐角巷。

她報了手機號碼,取下快遞盒,隨手拆開。

印有鎏金藝術字體的紙袋裏,裝著一款精致剔透的月球八音盒。

趙悅悅哇了聲:“誰送的?”

她湊上來看,“怎麽感覺有點像新年禮物啊,包裝袋上還有雪人。”

蘇從意將八音盒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看,心髒不可抑製地砰砰跳。

玻璃底座被人刻出淺淺的痕跡。

——2016.12.31

【送給蘇蘇。】

對著那行俊秀的小字沉默片刻,蘇從意抱著八音盒跑出收發室。

她一路穿過天橋和校道,五月的風嘩啦啦灌過頭頂,吹的眼眶酸澀。

有什麽快要從喉嚨裏漫出來。

她按記憶找到岱宗零班,在後門攔住一個以前一起刷過題的同學。

“你問晏神?”

男生理所應當道,“肯定不在,他高二就保送了,沒必要來學校。”

“……”

蘇從意無言。

是的。

她差點忘了。

陳聽晏不需要回學校的。

他在岱宗上課,續租閣樓,都是為了帶她複習。他的空餘時間全部用在了幫她整理知識框架和筆記上。

那些東西對他而言原本毫無用處。

蘇從意道了謝,抱著八音盒回平行校區。高三樓下的展欄裏換了新的年級榜,是前幾天二模考試的成績。

她的名字列在第三個。

她忽然意識到,回到平行校區後,不僅沒退步,分數反而在穩步上升。

當初讓她焦慮難過的瓶頸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突破了,陳聽晏教給她的方法和思路,被她刻進習慣裏。

他一直都在為了讓她變得更好而努力,他陪她刷題給她改卷子,也是因為她隨口答應要和他一起去清大。

如果沒有陳聽晏,她現在還是渾水摸魚得過且過。

她在岱宗過得不開心,就自私地想要推開他,潛意識裏回避他。

她明明說過的。

無論他躲到哪裏,她都會找到他。

可是最後。

她怎麽就親手把他給丟掉了。

市三模考完的那天,下了場雨。

蘇從意忘記帶傘,從公交車上下來,把書包遮在頭頂衝進桐角巷。

雨點砸的又密又急,等她推開雕花鐵門,已經被淋成落湯雞。

魏淑趕緊找出毛巾給她擦頭發,心疼地念叨:“怪我沒看天氣預報,六月的天真是說變就變。阿晏回來的時候我看著就像要下雨,果然。”

濕漉漉的裙擺擰出水,蘇從意手上動作一停,猛地抬起頭。

“陳聽晏回來了?”

魏淑:“對啊,不是快畢業了嘛,在樓上收拾行李……”

還沒說完,蘇從意從毛巾底下鑽出去,咚咚咚地踩著台階跑上樓。

木質樓梯咯吱作響。

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擊到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想法也沒有,不帶任何停頓地推開那扇半舊房門。

“——陳聽晏!”

門板撞到牆壁,慢慢合回來。

遮住一半視野。

另一半可以看見,閣樓裏的東西被收拾得差不多。一隻行李箱攤開在地板上,裏麵裝了幾本半新的書。

無人回應她。

蘇從意屏住呼吸,小心地從門板間隙裏擠進來,往房內走了兩步。

消失許久的人正背對著她,從木櫃裏取出校服。脖頸低垂著,扶在櫃子邊緣的手指骨瘦白明晰。

聽見身後的動靜,他回頭。

琥珀色瞳仁像剔透的玻璃珠,冷淡又幹淨,裏麵的情緒波瀾不驚。

其實兩個月沒見麵了,蘇從意沒有一丁點的距離和陌生感。

胸腔裏的心髒在和他對視上的那一秒就活了過來,像被溫水浸泡。她眼睛發酸,攢了很多話想和他說,到了嘴邊又變成沒頭沒尾的一句。

“我收到了。”她頓了頓,補充,“你送給我的那一顆月亮。”

不等陳聽晏開口,她往前幾步,站到他跟前:“下個星期的畢業典禮,你會來的吧?我有話和你說。”

蘇從意離得很近,幾乎算是把陳聽晏堵在了自己和櫃子中間。

他的反應很平淡:“好。”

心往下沉了沉,蘇從意覺得她好像有點打擾到他了。手指捏了下潮濕的校服裙擺,她慢慢地說:“……那你先收拾東西吧,我在外麵等你。”

她說著,腳尖往後撤開。

地板印下半個濕漉漉的鞋印。

“——陳聽晏。”

蘇從意將身子又轉回來,不留任何拒絕的餘地,說,“我喜歡你。”

咚。

衣架叩在衣櫃邊緣,取衣服的人動作停住,抬頭看向她。

玻璃窗被雨珠敲打的劈啪作響,水流順著窗麵匯聚到木欄裏。

再一滴一滴滾落到地板上。

“你說話不太算數。”

長這麽第一次和人表白,蘇從意緊張得嗓子發緊,她故作鎮定地盯著他的眼睛,手指貼著裙線蜷起,“萬一畢業典禮那天你又不來怎麽辦?所以,有些話我還是現在說吧。”

“剛才那句你聽清楚了嗎?如果沒有,我再重複一遍。”

“陳聽晏,我喜歡你。”

第二遍說出口。

被表白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蘇從意自以為臉皮還沒厚到立馬就問他要回應的地步,語速飛快地小聲嘀咕:“那個我就是通知你一下,沒別的意思,你也別有心理壓力。”

“你繼續收拾東西吧。”她往後連退兩步,想跑了,“我先……”

手腕一下子被人緊緊握住。

蘇從意回頭。

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下頜線條緊繃,像在極力忍耐什麽。

他不說話,隻是扣著她的手。

好半晌,蘇從意看見他很輕地眨了下眼,然後慢慢的,眼眶紅了。

一層薄薄的透明的水光凝固在他的虹膜上,在燈光裏剔透得發亮。

喉結滑動好幾下,他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帶了點細微的鼻音。

“你能隻喜歡我嗎?”

“……”

蘇從意怔住。

陳聽晏把她拽進懷裏,眼神直直地對上她。他眼裏隔著一層畏光的水霧,水底卻燃著火焰。脆弱又強勢的,像逼迫又像祈求。水下的火焰輕輕顫抖,他啞著聲音又問了一遍。

“就隻喜歡我一個,可以嗎?”

水霧凝固成珠子,在燈裏落下來,濺開一點破碎的光。

蘇從意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好像隻是給喜歡的貓貓表了個白……怎麽就把他給弄哭了?

蘇從意不說話,陳聽晏默默抱她一會兒,用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

要鬆開手。

被人回抱住。

蘇從意仰頭看著他,問:“我讓你很沒有安全感嗎?”

陳聽晏吸了吸鼻子,很乖地搖了下頭:“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眼眶濕漉漉的,低聲說,“我現在情緒不太好,你先出去可以嗎?”

蘇從意嗯了聲:“可以。”

她說完也沒有動作。

陳聽晏抬頭,對上她帶笑的眼睛:“我在回答你第一個問題。”

她把他從衣櫃的陰影拉到燈光下,踮腳環抱住他,重複地回應。

“可以。”

六月初三。

一中舉辦畢業典禮。

禮堂裏坐滿即將離校的高三學生,台上少年從花束裏撥出話筒。

“……最後借用梁啟超先生的話:少年無愧國之棟梁,縱有千古,橫有八荒。祝我們都可以擁抱所愛。”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致辭結束。

觀眾席掌聲雷動。

陳聽晏微微欠了下身,收起稿子準備下台時,被禮堂後排的人叫住。

“陳同學。”

蘇從意站起來,隔著半個禮堂對他說,“今天的月亮很好看。”

陳聽晏鎮定地回視她,捏著演講稿的手指緊張到骨節泛白。

然後她笑起來。

讓他想到了泳池頂板的圓形照燈,和除夕夜櫥窗裏的月球八音盒。

他在眾人的注視裏,聽見蘇從意接著問:“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

世界上最讓人底氣十足的,不是尊重與平等,而是成為first choice。

如果你不相信我會選擇你,那麽我願意在所有人麵前證明我的喜歡。

幹淨,坦**。

這是我給你的底氣。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7-21 22:28:39~2022-07-22 21:26: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yuhi77 10瓶;沈德瑞拉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