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路從臉紅到耳朵根, 陳聽晏忍住笑,把人拉到自己身後。

“您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我孫媳婦兒。”老爺子答得理直氣壯,眼尖地掃過陳聽晏衣領, 花白的眉毛皺起, 拐杖一杵地板,“衣服給我穿好, 成何體統!”

陳聽晏有點無奈地拎著毛衣肩袖將衣領往上扯了下,側身給兩人讓門。

等到裴西帶老爺子去客廳, 蘇從意才從他背後出來, 壓低聲音問:“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爺爺要來?”

見她眼神幽怨地瞪著自己,陳聽晏倚著玄關牆壁, 神色無辜, 跟著她放低聲音:“我也才知道。”

“……嗚。”蘇從意簡直社死到想原地去世,轉身麵朝向陳聽晏, 耷拉著腦袋一下一下地撞他胸膛。

她看起來很是沮喪,陳聽晏笑著揉她發頂:“怎麽了這是?”

“我剛剛那樣對你被爺爺看到了。”蘇從意比劃個樹袋熊的手勢, 每回憶一次都尷尬得呼吸困難,直接鑽進陳聽晏懷裏,甕聲甕氣, “他肯定覺得我是個很隨便的女孩子。”

她真情實感地在難過, 跟前這人卻胸膛微震地低聲笑。

細碎的氣息落在額頭, 蘇從意憤憤地踩他一腳:“你還笑!都怪你!”

“怪我怪我。”陳聽晏毫無底線地哄, 清清嗓子忍住笑, 安撫她, “放心, 老爺子很容易相處的。”

話是這麽說。

對方畢竟是陳郢, 華盛集團創始人, 金融圈位高權重的資本大鱷。登過的商刊新聞比蘇從意吃過的飯都多。

隨便掃來一眼都讓人心裏一悸。

能看出老爺子很努力地讓表情顯得平易近人,蘇從意還是不太敢說話。

擱著茶幾對視半天,老爺子咳一聲,主動打破沉默:“你是……”

這兩個字就像按下開機鍵,蘇從意宕機的大腦運轉飛速,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爺爺您好我是蘇從意,今年二十五歲,RH陰性血,天秤座,本科畢業於西宛大學。我家住在藍色花園清水大街3號樓0615室……”

客廳陷入詭異的安靜。

陳郢老爺子默默看著她。

欲言又止。

“銀行卡密碼……”蘇從意反應過來,聲音漸漸變小,最後閉嘴。

老爺子終於能插上話,語氣頗感欣慰:“可真是個實誠孩子。”

坐在旁邊的陳聽晏單手遮住下半張臉,很禮貌地把頭轉向一邊。

沒有當著蘇從意的麵笑出聲。

“行了。”

陳聽晏適時開口,“人您也看過了,沒什麽事就回去吧。再待一會兒,她今天晚上飯都不肯吃了。”

從進來到坐下不到十分鍾,沙發都沒暖熱。陳郢瞪孫子一眼,敷衍地衝他揮揮手:“去給我泡杯茶。”

陳聽晏沒動:“讓裴西去。”

“裴西跟你一起去。”

陳郢幹脆支開兩人,麵向蘇從意時,立馬又變得和顏悅色,“小從意,爺爺可以單獨和你聊兩句嗎?”

蘇從意正盯著地板找地縫,聞言愣了下,看一眼陳聽晏,乖乖點頭。

“可以的。”

一老一小進了書房。

老狐狸還把房門關上了。

視線被隔開,陳聽晏眉頭微皺,轉頭看向裴西,剛想說話。

“小先生。”

裴西搶在他前麵,“我什麽都不知道。”

“……”

書房隔音效果太好,陳聽晏中途去房門前轉了一趟,也沒聽見動靜。

半小時後兩人出來。

陳郢喝完一杯茶,帶裴西離開。

目送老爺子進電梯下樓,陳聽晏關上門,垂下眼簾打量蘇從意。

談完話她就變得有點沉默。

“怎麽了?”

陳聽晏俯身湊近她,目光仔細觀察她表情,“爺爺跟你說什麽了?”

和男人漆黑漂亮的眼睛對視片刻,蘇從意忽然問:“今天是她的忌日嗎?”

“……”

陳聽晏一頓,慢慢直起身。

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他點頭。

他看起來和剛剛沒什麽不同,連唇角彎起的弧度都沒變。

但蘇從意還是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緒似乎在往下沉。

牆壁掛鍾指向下午六點半,蘇從意仰頭看他,笑著說:“陳小花。”

“嗯?”

“你帶我去見見她吧。”

周菀是西宛本地人,葬禮舉辦之後,周父周母便按照她留下的遺書,將骨灰帶回西宛。知道女兒喜靜,挑了處山清水秀的墓園,安葬於此。

陳餘海早就想和周菀斷掉瓜葛,對帶走的骨灰盒沒有任何留戀。

從南宜搬到西宛後,即使知道墓園的位置,陳聽晏也很少來看周菀。

僅有的兩次是和陳郢一起。

這是回國來的第一次。

路程不算遠,到達墓園山腳時仍是傍晚,夕陽將蓊蓊鬱鬱的山林染成金黃一片。陳聽晏停好車,帶蘇從意從石階走上去。

這條路像是少有人來,石階縫隙長滿潮濕青苔,兩側野草深而茂盛。

陳聽晏撥開斜斜探出的荊棘刺條,將蘇從意小心地護在旁邊。

他下車到現在都沒有怎麽說話,蘇從意一手抱住來之前買好的花束,另隻手主動牽住他:“陳小花。”

被喊的人應聲:“怎麽?”

“你想多少歲結婚呀?”

陳聽晏聽出話內音:“老爺子連這個也問你了?”

蘇從意本來隻是想試探一下,不曾想那麽快就被發現,沒有否認。

“別對他的話有壓力。”

陳聽晏擋開低矮的樹枝,目視前方,語氣漫不經心,“兩本證而已,我沒所謂,你怎麽自在怎麽來。”

蘇從意心裏一動,抬眼看向他被落日餘暉暈染成暖色調的側臉,嘴角抿了抿,開始專心致誌地上台階。

兩人走上石階盡頭。

蘇從意跟在陳聽晏身後來到一座有些陳舊的墓碑前。

照片裏的女人很美,應該是狀態沒有那麽糟糕的時候。像一朵開放得濃烈豔麗的玫瑰,眼角眉梢都含著說不出的風情,還透著幾分溫柔。

陳聽晏在碑前站定,神色寡淡。目光越過墓碑望向遠處山林。

甚至不願意和女人對視。

餘光裏蘇從意彎下腰,把馬蹄蓮花束放在新擺出的花和水果中間。

他伸出手:“走吧。”

看出他一刻也不願意多待,蘇從意還是道:“我有話想和阿姨說。”

她在碑前蹲下身子,從挎包裏拿出一塊軟布,把墓碑仔細擦了一遍。然後和女人對視,抬手打個招呼。

“阿姨好,我叫蘇從意。從容不迫的從,意氣風發的意。是陳聽晏的女朋友,您可以叫我蘇蘇。”

右手在半空中蜷起指節,陳聽晏將手收進兜裏,垂下眼簾安靜地瞧她。

“我來呢,是想謝謝您,十月辛苦為世界留下一個超級優秀的男孩子。”

女生衝照片彎起眼,聲音軟軟的,“我知道您放心不下他,所以經常來夢裏找他。但以後有我陪著他,您就不用擔心啦,也不用再找他了。”

“阿姨再見。”

蘇從意說完,扶著膝蓋站起來,轉身去牽陳聽晏:“我們走吧。”

這是她來這裏的原因。

她必須親手將他從噩夢裏拉出來。

讓他未來的每一天都光明燦爛。

下山時夕陽已落,天幕漸昏。

石階兩側路燈亮起,山林間起了淺霧,沁涼地沾在**的皮膚上。

蘇從意搓搓手背,旁邊的人停下腳,默不作聲地勾住拉鏈脫下外套,從後搭到她肩上:“手抬一下。”

蘇從意聽話地抬起胳膊,從外套衣袖裏伸進去。看著男人低頭幫她折好衣領,睫毛在燈下攏著絨絨的光。

他的衣服太寬鬆,把她一整個瘦瘦小小地罩在裏麵。衣袖鬆鬆垮垮地耷拉著,陳聽晏又給她卷了卷袖口。

“陳小花。”

“嗯?”

陳聽晏抬起眼。

蘇從意道:“我十八歲的時候說要嫁給你,是認真的。”

她突然把話題轉到這,陳聽晏有些意外,整理好袖子後說:“我知道。”

穿上外套暖和多了,蘇從意踩著石階往下走:“但是我現在……”

她糾結於如何把顧慮表達清楚,思索了下,繼續道,“我媽媽的婚姻很失敗,她告訴我,結婚就像根麻繩,把一個人和另一個捆綁起來。”

陳聽晏和她並肩下山,耐心地聽著。聽到這裏認同地點了點頭。

“我不否認阿姨的說法。”

他側目看著她,“你不想結婚的話,我就陪你談一輩子戀愛。”

“但你知道嗎。”

陳聽晏從路邊草叢裏抽出兩根狗尾草,把細長青翠的葉杆係在一起,“如果你肯把手給我,像這樣。”

他捏住蘇從意的手腕,葉杆在白淨的腕上繞過一圈,尾巴絨絨地輕晃。

男人逆著路燈的光亮,聲線溫柔。

“即使是狗尾草,我也會盡我最大努力,給你綁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晚上CC給蘇從意發來一個熱度監測鏈接,是《謎耳》第一話發布的數據和各個排行。目前評論很好,新作榜單一騎絕塵,讓她繼續保持。

蘇從意剛洗完澡,躺在**刷視頻,見到消息,給她回個好。

想了想,又點開倪焦的聊天框。

她當然不能真陪柯溱去逛街買衣服,打算把這個任務丟給倪焦。

倪焦最近休假,回得很快。

【行啊。】倪焦答應,順口問,【你倆最近又鬧矛盾了?】

蘇從意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把複合的事情告訴倪焦,一陣心虛,趕緊打字:【沒有,是我有男朋友了。】

知道兩人遲早和好,倪焦並不覺得意外,還給她發了個紅包。

Nj:【恭喜你終於擺脫單身狗陣營,從今往後好好享受夜生活吧。】

這個夜生活一語雙關。

蘇從意的腰已經開始疼了。她瞟一眼關攏的浴室門,裏麵水聲淅瀝。翻身趴到**,回個歎氣的表情包。

Nj:【那方麵不和諧?】

這倒不是。

太和諧了。

和諧到她有點享受不起。

蘇從意把昨晚浴室羞恥play跟倪焦簡單描述了遍,那邊回複條語音。

她點開湊到耳邊。

收音孔裏背景嘈雜,鼓點躁動,像某家酒吧。倪焦煙嗓慵懶磁性。

“你這不行。男人在**可不能慣著,你得變被動為主動壓住他。”

“姐姐教你兩招。”

……

水聲停下。

磨砂玻璃門推開,水汽蒸散。陳聽晏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裏走出來。

一眼看見跪坐在**的蘇從意。

她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將要辦壞事的得意,陳聽晏手上動作一停。

“……怎麽了?”

蘇從意對他勾勾手,等他走近,隔著睡衣布料抱住男人清瘦的腰。

“陳小花,我們玩個遊戲吧。”

大晚上的肯定不是什麽正經遊戲,陳聽晏彎起眼角,半笑不笑。

“行啊。”

他隨手將毛巾扔進衣簍,單腿屈起跪上床沿,要把人按在枕頭上。

蘇從意撥開他的手:“不是。”

“是我跟你玩遊戲。”

陳聽晏沒聽太懂:“什麽意思?”他思忖了下,“你主動?”

蘇從意點頭如搗蒜。

還有這種待遇。

“也行。”陳聽晏饒有興致地挑起一邊眉梢,“你要怎麽玩兒?”

蘇從意見他答應,手放在靠枕上拍了拍。陳聽晏順從地靠坐過去。

一條絲質領帶覆在眼前。

視線驟然昏暗下來,陳聽晏一愣,繼而笑起來:“這麽刺激嗎。”

他現在還是懶散從容的樣子。

完全沒放心上。

蘇從意湊近一些,蹭到他潮濕的額發,低頭用唇貼上他的。

兩人交換一個濕漉漉的吻。

陳聽晏習慣性地想攬她的腰,兩隻手的手腕都被按住,聽見她說。

“別動。”

吻落到下頜,已經有燥意緩緩升起,陳聽晏舔了下唇瓣,啞聲笑。

“好。我不動。”

領帶將眼前遮擋得嚴實,他隻能憑床墊塌陷的區域來感知蘇從意的位置。

她在漸漸往下。

陳聽晏很快就有些笑不出來。

欲望被燃燒成燦爛的煙火,在她手裏一點點升騰翻湧。直到某處覆蓋上同樣柔軟的絲綢觸感,又纏繞住。

他仰頭喘了一下。

壁燈在臉上朦朧地蓋了一層,橘黃色光線裏,明晰突出的喉結不住滾動。陳聽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她還有一條領帶。

……

結束的時候,蘇從意扔掉那條被弄髒的鴉色絲綢,用紙巾擦幹淨手,又解開蒙住陳聽晏眼睛的領帶。

期待地問:“感覺怎麽樣?”

陳聽晏沒說話。

他用手臂遮住濕潤泛紅的眼眶,好半晌才開口,聲線沙啞帶點鼻音。

“……我早晚死在你身上。”

看來效果不錯。蘇從意笑著親他發燙的耳朵:“不要。”

“你得跟我一起長命百歲。”

……

鬧到最後將近十一點。

蘇從意洗了兩遍澡,係著浴帽扣子出來,陳聽晏剛把床鋪收拾好。

她甩掉拖鞋飛撲上去。

“小花!”

陳聽晏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蘇從意趴在他身上,用鼻尖抵著他的鼻尖閉上眼,一動不動。

“這又是做什麽?”

“充電。”蘇從意說完,翻身滾向一邊,又讓人攬住腰滾回來。

“別人充完電開機,你是充滿就要睡覺了?”陳聽晏好笑地伸長手臂,將提前備好的吹風機拿下來,“起來,給你吹一下頭發。”

蘇從意自己解開浴帽,把濕漉漉的長發披散下來,坐到他懷裏。

熱風從後頸吹來,她不自然地縮了下脖子,頭發被身後的人纏繞在指間,一縷縷,潮濕變得柔軟。

修長手指從發梢裏穿過,輕柔和緩地按壓著,蘇從意被伺候地太舒服,困意上湧,忍不住打個哈欠。

“男朋友。”她說。

“嗯?”

“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陳聽晏應聲:“問吧。”

這個問題在蘇從意心裏壓了很久,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現在的氛圍似乎剛剛好。

指尖在床單上一圈圈地畫,蘇從意小聲說:“就你在倫敦的那段時間,最難挨的時候有沒有想過……”

“自殺?”陳聽晏接話。

他語氣聽著還挺不在意的,蘇從意猶豫幾秒,點了點頭。

“有啊。”

陳聽晏很坦然地承認了。

熱風從指間穿過,他垂下眼,仔細地幫她吹著發尾,聲音和麵色一樣平和,“不過後來想想,他都活得好好的,我就這樣死了也太不值了。”

所以他回來扳倒了陳餘海。

但陳餘海在監獄死掉的那天晚上,他莫名地感到茫然。把他拽進深淵的人消失了,一切情緒找不到突破口,他忽然就不知道該恨誰了。

他們走的倒是輕鬆,留下的所有因果都積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蘇從意沒有再開口。

過了會兒。

吹完頭發,陳聽晏用手指捋順她翹起的劉海,關掉吹風機,聽見她說。

“阿晏。”

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小名,陳聽晏沒太反應過來,下意識應了一聲。

蘇從意轉身摟住他的腰:“如果沒有辦法釋懷,你躲開就好了。”

她仰頭瞧他,笑著說,“躲到我這裏,騎士蘇可以無條件保護你。”

“……”

陳聽晏怔住。

從未聽誰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們隻會說,你要原諒,你要淡忘,事情已經過去了你還在耿耿於懷,你心理防線真的好脆弱。

可現在有一個人,鑽進他的懷裏,長長的卷發被吹得絨絨蓬蓬,像一隻毛毯裏裹幹淨水的小狗,理直氣壯地對他說,你可以躲開啊。

躲到我這裏,我保護你。

——如果這是神明的旨意。

陳聽晏看著她亮亮的眼睛,想。

那麽他會虔誠遵從的。

作者有話說:

明天或者後天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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