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楊康 3

黃蓉是一個絕對的理論派,但是在實踐上也很頑固。lu5小說網她堅信自己對穆念慈的形象設計是正確的,所以在第二天,黃蓉就把穆念慈拉到美容店去了。

把穆念慈交給那個負責的店員時,黃蓉鄭重其事地附加了一份列表,關於她對穆念慈形象改造的所有建議。

腮紅、長發、睫毛、鼻影……而黃蓉的背包裏還有她給穆念慈準備的項鏈和頭花。

“信我的,沒錯,出來就不一樣了。”黃蓉一邊推穆念慈一邊回頭和經理說話,“我有會員卡,同學也打七折吧?”

茫然的穆念慈坐在美容椅上,麵對著銀鏡中的醜小鴨,店員小姐拿了一個噴罐微笑著說:“是幫助清潔皮膚的噴劑,沒問題吧?那閉上眼睛。”

穆念慈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陣微涼的水霧落在自己的皮膚上,店員小姐甜潤的聲音在耳邊:“其實你可以一直閉著眼睛,一會兒睜眼就不一樣了。你臉部的基礎很好的……”

穆念慈從沒有這樣享受過,她閉著眼睛,沒過多久就睡著了。西域有一個關於阿芙羅拉公主(作者按:即《睡美人》中的公主)的傳說,當她沉睡複而醒來的時候,她麵前將是一位親吻她的王子。入睡前的穆念慈想到那個公主的傳說,雖然她隻是一隻醜小鴨,可是醜小鴨也有公主的夢想。

這個時候遠方的某處,王子正在和一個叫令狐衝的衰人練引體向上。王子猛地打了個噴嚏說:“他媽的,誰又在罵我了?”

“別沒文化,據說有人想你的時候你也會打噴嚏的。”憤青正吊在橫杆上臉色血紅。

“莫非是我老娘?”楊康看著天空上的白雲悠悠。

當穆念慈從裏麵走出來的時候,黃蓉正鼓著她的小腮幫子,嘴裏含著一口辛辣的漱口水洗牙齒。她猛的看見穆念慈,把滿滿一口漱口水都給吞進了肚子裏。“經理,我也做一下發型吧,不然郭靖看見穆念慈沒準就跑了。”

黃蓉當然相信郭靖那個傻孩子,所以她這番話其實也是說給穆念慈聽的。多少有點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黃蓉的驚詫也是認真的。在穆念慈走出來以前,黃蓉也沒有想到這個結果會是那樣驚人。

黃蓉把穆念慈推到鏡子前麵,然後把項鏈圍在她的脖子上,小心地梳理著一幅瀑布一樣的青絲,把頭花卡在她的長發間。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麵對一張海報還是麵對著鏡子裏的自己。

長發拉得筆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風中,發梢婉約在她的肩上。黃蓉給配的玳瑁項鏈,歲月沉澱的色澤襯著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膚色。絲綢的白色頭花宛如一隻大蝴蝶降落在自己頭上。黃蓉說白色的襯衫很襯姐姐的臉色,於是穆念慈買了白色的襯衣。黃蓉說姐姐的腰細,腰線也高,最好穿長裙子,於是穆念慈買了亞麻色的束腰長裙。甚至連腳上鏤出空花的白色襪子都是黃蓉推薦的,束著細細的腳踝,美麗得精致而優雅。

穆念慈看著鏡子裏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楊康真的喜歡這樣的自己,那麽楊康喜歡的會是“穆念慈”麽?也許隻是美麗的衣服呢?可是黃蓉說得也對,不打扮起來,楊康終不會注意到她。

後來穆念慈悄悄問黃蓉。黃蓉愣了一下,微微歎口氣:“姐姐,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裝傻呢……”

門裏楊康咬著筆杆仰望天花板。

事實上我們說楊康是個感情白癡並不很合乎他的真實形象,他隻是懶惰慣了而顯得有點遲鈍。他的課餘愛好居然是幫人寫情書。

在這個行當,汴大也出過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級的柳永就是其中翹楚。柳永的情書以短篇詩詞為主,據說當時潤筆的價碼一直爬到一個字一條雞腿,經典作品不乏被校園派歌手拿吉他譜了曲子彈唱的,其中至高無上的傳世之作“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吉他彈唱後來榮獲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個時候,台下一眾兄弟個個膽寒,女生們忽然發現她們很多人居然都收到過這篇情書。原來柳永一篇情書絕不隻賣一筆雞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複投稿的嫌疑。

楊康也是後來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響當當的人物,楊康自幼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長,頗是練了些本事。楊康的情書風格以排比鋪陳為能事,一篇浩浩長文寫下來,字字血淚。女生們無不以為送情書的兄弟已經暗戀自己多年,有一顆經曆風雨霜雪瀕臨破碎的心。這時候就算對方是一頭豬,她們也不忍心斷然拒絕了——而必然尋求委婉的拒絕方式。

而在某一對男女花前月下的時候,楊康就啃著他的潤筆等待下一筆生意上門了。

穆念慈靜悄悄地站在門外,局促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白色的鞋尖幹淨得沒有一粒塵,一看就不是勞動人民的鞋。

穆念慈沒敲門,但是她知道楊康在裏麵,和她隻隔了一扇門。

她和楊康在中學同窗六年,縱然沒有耳鬢廝磨,也算青梅竹馬。按照黃蓉的想法,就是“你給他說啊”——黃蓉覺得穆念慈和楊康之間不清不楚,沒有一個人去捅破中間的紙。不過當穆念慈站在楊康宿舍的門口時,她覺得那根本不是紙,而是一扇門。門鎖在裏麵,楊康那頭如果想見到她,隻要輕輕擰一下鎖,而她這一側要見到楊康,卻隻有去敲門或者幹脆把門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門,她隻有去敲門告訴楊康她在這裏。門會不會開,最終還是取決於楊康的心思。不過就像中學時候在那個岔路口,穆念慈想著要再勇敢一點。如果她不去敲門,楊康甚至根本不會知道她在這裏吧?

穆念慈猶豫著舉起手,同時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才是最讓她遲疑的,一想楊康看到她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腦袋立刻會自動休克幾秒,怎麽也想不下去。

還沒下手敲,門已經開了。令狐衝端著一隻大茶缸準備去隔壁借水,這時候正好看見穆念慈舉起手做了一個敲的姿勢,好像是要扣他的腦門。

“啊!”遲疑了幾秒,令狐衝發出一聲驚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張大到了極點,好像可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門在穆念慈麵前忽地關上了,令狐衝貼在門背後喊:“楊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夢吧?”

楊康手裏的鋼筆“啪”地落地,瞪圓了眼睛看著令狐衝,一片安靜。令狐衝這才覺得自己過分了點,本來是想跟楊康開個玩笑,誰知道這份驚訝裝起來那麽逼真。

“怎麽啦?”楊康問。

“自己過來看啊。”

楊康走過來,疑惑地看了令狐衝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開,伸手要去開門。

“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再開門,”令狐衝雙手齊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我不忍心看見你被嚇得口吐白沫。”

令狐衝和楊康穆念慈關係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會生氣。他捂上眼睛的時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楊康看見新版穆念慈時候的表情。

“閃開,”楊康拉拉袖子,“我怕過什麽?就算是隻老虎,我也不怕!”

門開了,楊康睜大眼睛看著穆念慈。披散一頭長發的女孩對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樣的裝束和修飾,熟悉的笑容立刻喚起了楊康的記憶。

“不就是穆念慈啊,”楊康回頭對令狐衝說,“我還以為真是老虎呢……”

楊康說得很遺憾,也許來的是老虎他更激動些吧?

“走了走了,快遲到了。”楊康催促著,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裏,還是令狐衝找不到話說,於是讚美了一句:“這麽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學的聚會,就在汴大旁邊的飯店。

飯店是號稱吃翻汴大周圍方圓一公裏的楊康選的,組織人則是當年的班長程瑛。程瑛不但發了群組郵件,而且電話通知到班上每一個人,把聚會做得熱鬧非凡,連本來不是他們班的彭連虎也跑來了。

三歲看老的說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連虎十六歲的時候還攔路搶劫女同學去買兩個遊戲幣,二十三歲的時候已經在物理係頗混出了點名堂。他托福考了滿分的事情已經路人皆知,眼見去西域名牌大學讀研究生是鐵板釘釘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說他當年在附中吃過三次警告的事情,於是彭連虎也徹底忘記自己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來參加別班的同學聚會,而且特意站在飯店門後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學。

彭連虎看見楊康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搖搖晃晃走來的時候,尚且能夠認出是這小子當年抄了塊板磚嚇退他們兩條好漢,所以趕快上去招呼。可是看見楊康身後盯著自己腳尖走路的穆念慈,這個從良土匪卻根本忘記受害人了。

“喲,楊康,你女朋友啊?”彭連虎驚歎,“漂亮嘛。”

“靠,沒看錯吧?”不知是否對當年的事情還有介蒂,楊康冷笑了一聲說,“這不是穆念慈麽?”

彭連虎恍然大悟:“穆念慈啊,四年沒見……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