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血濺公堂驚一場(下)

玉衡發起狠來,活像一隻狼崽子,他並不怎麽會用刀,但是他用蠻力揮舞了幾下,眾人都有些慌張。張德全看到玉衡這副張牙舞爪的樣子,鄙夷地冷笑了兩聲,再看向玉衡時,他的手裏已經多了三根銀針。

銀針約有兩寸長,在紅燭的照應下,越發顯出了幾分殺氣。張德全也沒有跟玉衡廢話,他將銀針脫手,三根銀針分別衝著玉衡的印堂、喉嚨、胸口飛了過去。

玉衡尚不知這銀針有多厲害,但是他顯然被嚇傻了;而且,看似柔軟的銀針竟如飛刀般鋒利,根本不給玉衡喘息時間。就連屋子裏的其他人,也都沒料到張德全會突然出手,一時間全都怔住了。

“砰”一聲,玉衡猝然倒下,常玉嬌嚇得跌倒在地,絕望地大喊了一聲:“玉衡!”

她的喊聲太過淒切,以至於誰都沒發現,玉衡倒在地上之後,三個銀針才簌簌墜地。

隻有張德全大怒:“誰敢壞本官好事?”

“欺負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孩子,你們也真下得去手。”

正在常玉嬌哀傷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了熟悉的嗓音。緊接著,一個人神采奕奕地跨進了公堂。他身材頎長,披著一身月光,更顯得豐神俊朗。他一走進來,這裏就成了他的地盤了。

“唔……”玉衡揉著腦袋,從地上掙紮了起來。常玉嬌慌忙扶起他,這才發現,他的額頭鮮血如注,眼淚唰唰地往下掉。玉衡抹著眼淚解釋道:“姐,我不是在哭,隻是額頭太疼了……”

張德全怒氣衝衝地瞪著梁翊,不過又有些疑慮,不知這個年輕人扔了什麽,竟然能快過他的“噬骨針“?

柳知縣滿臉是汗,他顫顫巍巍地撿起一個銀錠子,問道:“梁公子,這可是你剛才扔的?“

梁翊微笑道:“是啊,既然阻止不了銀針,那就隻好先把這孩子打暈了,讓他避開銀針。“

張德全雖然麵色不悅,但心裏卻暗自佩服——這個年輕人的內力,恐怕遠遠在他之上。也是,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總是疲於應付公務和人情,哪裏還有時間習武修煉?

柳知縣見氣氛不對,便急忙介紹道:“梁公子,這位是直指司繡衣正使張德全張大人——張大人,這位便是富川軍器局梁府監的獨子梁翊梁公子。”

“見過張大人。”梁翊恭恭敬敬卻又不卑不亢地行完禮,對柳知縣說:“上次見柳大人,您還是縣丞,如今高升了,梁某改日備份厚禮敬上。”

“哪裏哪裏,都是托梁公子的福。”柳知縣說完,他和梁翊都愣住了。

梁翊生硬地翹了翹嘴角,勉強笑道:“哪裏,是您德才兼備,能力出眾。“

柳知縣趕緊說:“不是不是,我隻是……運氣好。”他都快哭出來了,哪兒像交了好運的樣子?

“梁公子還真是來得巧啊。”張德全也不跟梁翊客套,冷冰冰地說。

“這個得問柳知縣了,我這正月還沒過完呢,他就把我從富川召回來了。”梁翊找了個座位,氣定神閑地坐了下來。他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他的氣場風度全完全不輸正三品的繡衣正使,這讓張德全很不舒服。

“是,過了十五,這達城軍器所總是出問題,駐紮邊境的威勇將軍府說要造二十台火炮,可是圖紙畫錯了,工匠造出來的火炮差點兒把自己炸死。還有造出來的弩準星有問題。張大人還不知道吧?這梁公子深得父親真傳,能寫會畫,精通軍工製造。我們沒辦法,隻好再把梁公子請回來。隻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來了,想必是接到書信就朝這邊趕了吧!”柳知縣陪著笑說道。他隻會罵達城兵器所的下屬愚笨,卻未曾料到是雲彌山暗中做的手腳,讓梁翊名正言順地回到了達城。

“是啊,我剛安頓好,想要去看常姑娘一眼,沒想到就找到這裏來了。不知道常姑娘怎麽會在這裏啊?她做錯什麽事了嗎?”梁翊故作驚疑地問道。

張德全踹了喜娘一腳,麵色略帶尷尬:“你自己跟梁公子說吧。”

梁翊撇了喜娘一眼,說道:“沒記錯的話,這不是小六的妻子嗎?怎麽,你背著小六偷人被抓了?”

“噗。”常玉嬌捂臉偷笑起來。

“梁公子,你有所不知,蔡知縣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身亡,我們隻好在達城內逐一排查,尋找跟蔡大人有過節的人。陳小六跟蔡知縣有血海深仇,理應細查。結果小六聽聞風聲,竟然咬舌自盡,這就更可疑了。我們別無他法,隻好把陳小六的妻子捉來審問。這個婦人說常姑娘攛掇她越獄,還說會有人來救她……”柳知縣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她不光汙蔑我姐姐,還說梁大哥是他丈夫的好朋友,行為十分可疑,會去救她。”玉衡有了靠山,底氣十足。

“梁公子,她說的可是實話?”張德全狡猾地笑著,眼睛卻銳利地盯著梁翊。

“很早之前我聽說常姑娘要贖身,便想給她置一處房產,供她贖身後居住。當然,我為什麽要給常姑娘買房子,隨各位怎麽想,我不想再多做解釋。那天在小六家附近看房子,他很是熱情,所以就跟他聊了幾句。當初我救下玉衡,想找個人收留他,可我在達城認識的都是這一方的顯貴,誰敢收留一個跟官府有仇的孩子?我看小六人很可靠,又很仗義,所以就想拜托他照顧受傷的玉衡,又給了他一大筆銀子。米店生意不錯,每天來來往往的人那麽多,想必回頭客也有很多,不知這位夫人為何隻指認梁某,是因為常姑娘的關係嗎?”梁翊麵不改色,侃侃而談。

喜娘一時語塞,柳知縣反倒著急起來:“你快說呀,別冤枉梁公子。”

“剛才我來的路上,聽說小六家出事了,隻是沒想到他已經死了。按理說明天我應該去他的墳前祭奠一下,可如此一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這個縣衙了。”梁翊輕笑了一聲。

“你這刁婦,連梁公子都敢誣陷……來人,給我拖下去打,狠狠地打!”柳知縣氣得吹胡子瞪眼。

喜娘在地上打滾求饒,卻依舊被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傳來狼哭鬼嚎的慘叫聲。梁翊皺著眉頭說:“柳大人,她隻是個無知的弱女子,不必太為難她,適可而止吧。”

“梁公子真是菩薩心腸!好啦,別打啦。這些日子她也吃盡了苦頭,放她走吧。”柳知縣知道把她留在這裏也審不出什麽東西來,就不想留她在這裏礙眼了。

眾衙役剛要把喜娘給架出去,她突然掙脫開,扯住張德全的衣角,大喊起來:“張大人,你說好的那二百兩銀子呢?我告訴了你殘月的線索,你就該給我銀子啊!”

不知她是被打傻了,還是原來腦子就不好使,在座的眾人都無法理解她這種死皮賴臉要錢的行為,一時竟都有些目瞪口呆。此時,她卻撐著半死不活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哼,你們這些人,說話都不算數!各位父老鄉親們,你們都聽到了?堂堂直指司的繡衣正使,竟然還會賴賬……”

話音未落,她的腦袋就滾在了一邊,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常玉嬌看到從喜娘脖頸裏噴射而出的鮮血,眼睛一翻,就要暈倒。幸虧玉衡扶著她,她才沒倒在地上。梁翊則飛快地站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柳知縣渾身哆嗦,聲音發飄:“張大人,您這是……何必呢?”

張德全擦拭了一下帶血的刀刃,在搖曳的燭光下,那刀刃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銀光。他把刀插進刀鞘,不以為意地說:“又蠢又吵,實在該死。”

梁翊不動聲色,緩緩說道:“既然柳大人有心放她一條生路,那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當著達城父老鄉親的麵,殘殺一個無辜的婦人,怕是有些不妥吧。”

張德全轉過臉來看著梁翊,冷笑著說:“若放她出去,她不知會如何誇大其詞,汙蔑朝廷和本司,反正她也長了一張短命臉,殺了她也是對她的成全。”

聽他說得如此冰冷無情,梁翊倒吸了一口冷氣,年邁的柳知縣也默默地擦了下額頭的冷汗,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不過梁公子倒也直爽,看不慣本官的做法,便當麵說了出來,這可比那些表麵敷衍,背後詆毀的人強太多了。”張德全依舊笑著說:“你們或許會覺得本官殘忍,但那個殘月更殘忍。他殺的人更多,手法更淩冽,如果在座的各位見識過蔡知縣的死狀,就不會覺得本官做得過分了吧?”

常玉嬌剛要說殘月殺的都是百姓口中的惡人,卻又想起這是在公堂之上,所以隻好硬生生地把一肚子不服氣給憋了回去。梁翊禮貌地笑笑,說道:“今日初見,就冒犯了張大人,還請張大人見諒。也還請張大人早日抓住那個殘月,以免他再興風作浪,濫殺無辜,連累好人。”

玉衡急得要跳出來,恨不得告訴所有人是殘月救了他的命。常玉嬌輕輕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讓他學會忍耐。她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就輕聲問道:“張大人,柳大人,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張德全皺著眉頭,不依不饒地問:“梁公子,至於刺殺那天,你和常姑娘都在日盛客棧這回事,你要如何解釋?”

梁翊下意識地將常玉嬌攬在懷裏,不屑地說:“沒什麽好解釋的。”

張德全碰了個冷丁子,十分不悅,剛要發作,那柳知縣悄聲告訴他:“張大人,這梁公子也是個風流才子。他來達城辦差期間,一直不肯住官驛,而是住在日盛客棧,就是為了方便和常姑娘來往。而且他的住所裏藏了很多春宮圖,如果不是我們硬搜,根本就不知道梁公子是這種人…… ”

張德全聽罷,又冷笑了兩聲,心想,果然是個紈絝子弟。梁翊不自在地咳嗽了幾下,避開了他的目光。常玉嬌臉色蒼白,有種說不出的嬌弱動人,柳知縣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於是吩咐下去:“備轎,護送常姑娘回家。”

常玉嬌勉強笑笑,剛要說話,梁翊卻搶先開口:“不勞煩柳大人了,我送常姑娘回去就好了。”

“是是是,我糊塗了,哪兒還有比梁公子更合適的人啊?”柳知縣笑出了一臉皺紋,忙不迭地說。

張德全還要說什麽,外麵一個衙役匆匆忙忙跑了進來,驚慌地說:“兩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在城外二十裏的放牛溝,一個直指司的藍衣下使被殺了,凶手的手法跟殘月一模一樣……”

“這是為何?”張德全滿臉傲氣**然無存,拍著桌子怒喝道。

“據說是那個下使在達城周圍搜查殘月的線索,結果看上了一個姑娘,把那姑娘睡了,那姑娘就上吊了……”

“放肆!”一個杯子脫手而出,在地上摔得粉碎,眾人心中俱是一凜。張德全震怒之下,聲音都有些嘶啞:“這樣的敗類也能進直指司,真是我聖司奇恥大辱!那個殘月如此藐視官府威嚴,三番五次公然挑釁,更該死!”

“那在下就不打擾張大人查案了,告辭了。”梁翊給張德全作了揖,帶著常玉嬌和玉衡離開了。後麵依舊是各種茶具粉身碎骨的聲音,柳大人今夜怕是難以安眠了。

勉強走回家,剛剛關上門,常玉嬌突然腿一軟,軟軟地癱坐在了地上。梁翊驚問:“常姑娘,你哪裏不適?”

常玉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今天就是一場噩夢,現在隻覺得好累,渾身都沒力氣。”

玉衡蹲在地上,說道:“姐,我來背你。”

常玉嬌苦笑了一下,掙紮著站了起來:“還好今天都平安無事。”

“真是對不住了,我沒想到那喜娘是如此無恥之人,差點兒因為她害了常姑娘,都怪我考慮不周,連累你了,還讓玉衡的額頭受傷了。”梁翊無比愧疚地說。

“早上我鬧那一場,就是希望梁公子能知道形勢有變,不要去救那個喜娘。看來我的做法還真是奏效,你果然沒有中計。”常玉嬌虛弱地說。

“是啊,常姑娘又救了我一命,我怎麽還也還不清了。”梁翊溫潤一笑,真誠地說。

常玉嬌恨不得醉死在梁翊的笑容裏,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便自顧自地走進了屋裏,梁翊和玉衡不明就裏地呆在了原地。

玉衡眨眨眼睛,問道:“梁大哥,今天早上你看到我姐姐去衙門了,所以才沒去救喜娘嗎?”

梁翊沒有回答。他看到門口那些盯著常玉嬌和玉衡的人,怎麽可能一走了之?所以一直在暗中保護他倆,哪兒還顧得上喜娘?不過常玉嬌的膽量的確出乎意料,他從未想到她是個如此有氣魄的姑娘,心中又增添了幾分敬佩。

他摸摸玉衡的頭,笑著岔開了話題:“別問了。今晚我要睡在這裏,如果我沒猜錯,我們後麵還有人跟著。”

“嗯!”玉衡興奮地點頭,又警覺地看了看門外,說道:“梁大哥,今天在放牛溝殺人的那個人是誰,你認識嗎?”

“是我認識的人吧……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個野人!“梁翊詭異一笑,心中卻一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