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粉身碎骨渾不怕(上)

自從梁翊被關進大牢之後,趙佑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中。身為帝王,他並不怎麽信任別人,可他的直覺告訴他,或許梁翊真的不會害他。可梁翊不會,並不意味著趙佑元不會。或許趙佑元還在他身邊安插了其他人,像幽靈一樣圍繞在他身邊。他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口飯,都是不安全的。趙佑真惶惶不可終日,弄得宮女太監們也極為緊張。

在梁翊被抓的當天晚上,一個小太監在試食的時候,手一哆嗦,一下子沒夾穩,菜掉到了桌子上。趙佑真立刻火冒三丈,傳杖將他痛打一頓,逼問他是不是梁翊的同黨。小太監從哭嚎到咽氣也就小半個時辰,最後什麽都沒說出來。在天健宮伺候的太監宮女惶惶不安,他們甚至盼著趙佑元能早點兒打進來,那樣他們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膽了。

趙佑真的眼神越發陰鬱,覺得看誰都是奸細。他傳令給張英,要拿到梁翊的口供,包括宮裏是否還有同黨、他在京城裏都跟誰接頭等等。不管用什麽方式逼供都行,但是必須要拿到梁翊親筆寫的供詞。

傳令下去不到半個時辰,張英就來稟報,說要拿到梁翊親手寫的供詞,恐怕不可能了,因為他的雙手已經被廢掉了。

張英說得很坦然,趙佑真卻大為驚愕——他想拿到梁翊親筆寫的供詞,一是因為他還相信梁翊,隻要是他寫的,必然是真的;其次,他知道直指司的手段,所以想提醒他們,不能讓梁翊失去雙手。那雙手既能挽弓騎射,又能潑墨揮毫,誇張點說,稱為大虞的國寶也不為過。趙佑真雖然生氣,但還是有點理智,他不想失去這雙寶物。

可張英竟然那麽快就廢掉了他的雙手,這讓趙佑真難以接受。張英不緊不慢地說道:“臣也是迫不得已才對他用刑,陛下有所不知,他剛進牢房,就殺死了王如意。”

趙佑真一陣眩暈,他緩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們不是抓住他了嗎?他怎麽還能殺死王如意?”

張英歎氣道:“梁翊一被關進大牢,我們就給他戴上了手鐐、腳鐐,就是怕他像他師兄那樣越獄。在將他押送到牢房的途中,經過王如意的牢房。王如意一見到梁翊,興奮得兩眼放光,大笑道,再讓你來陷害我,我要看著你死在我前頭!梁翊那性子哪兒經得起挑撥?一把就抓住了王如意的衣襟。直指司的兄弟們強製將他掰開,但是一點兒都掰不開。他們都說,王如意也就幾天活頭了,過了正月,就要被處以淩遲之刑了,別跟他計較了。王如意知道梁翊是個狠角色,也有幾分慫了,不停地往後縮。梁翊笑著問他,是不是怕了?王如意一生氣,又梗著脖子往前走了幾步,誰料道梁翊一下子將手伸進了鐵柵欄裏,掐著王如意的脖子不肯放鬆,兄弟們拚了命地拉他,可他那雙手就像是虎牙一般,緊緊地鉗製住了王如意。王如意受過重刑,又被縛著手腳,無法掙紮,待兄弟們打開門救他的時候,他的瞳孔都散了。我們本欲施救,奈何梁翊使的是‘以柔神掌’的功夫,王如意的脖子像被烙鐵烙過一樣,不一會兒就咽氣了。”

趙佑真倒吸一口涼氣,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張英說道:“臣絕無半分假話。梁翊殺完王如意,還得意地說,終於替祿喜報仇了。臣見他實在猖狂,便用鉤環鐵鏈穿了他的鎖骨,再用夾棍夾斷了他的手指,讓他再也無法施展武功。被用刑之後,他總算老實了。”

張英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趙佑真的臉色卻變了。他深知直指司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沒想到梁翊會受這樣的苦楚。張英一見趙佑真麵露悲憫之色,生怕他的想法再發生變化 ,便急著說道:“陛下,蔡贇是被梁翊用暗器殺死的,是金家祖傳的梅花箭。當年平國公金哲製了六隻梅花箭,並放言這此為天下最厲害的暗器。昨天見梁翊施展,果然名不虛傳。隻是他隻用了三隻,剩下三隻下落不明。臣以為,一定要讓他說出剩下三支梅花箭的下落,此人詭計多端,說不定他早做好了部署,隻等時機一到,便威脅陛下的性命。”

趙佑真曾跟金穹學過武,自然聽說過金家的“梅花箭”,張英的描述讓他不寒而栗,仿佛那三支箭就像三隻眼睛,在暗處偷窺著他。趙佑真打了個冷戰,說道:“你想辦法讓他說出來吧!朕的安危,可就交給你了。”

張英低垂眉眼,謙恭地問道:“陛下的意思是,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可以嗎?”

趙佑真無力地點點頭:“留他一口氣就行。”

張英登時眉開眼笑,連連謝恩,歡天喜地地回了直指司。趙佑真厭惡地看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道:“不過是蔡贇圈養的一條狗而已,還敢包庇蔡贇!等朕找了新的人手,立刻廢了你!”

直指司的地下牢房還是冷得徹骨,簡陋的牢房裏隻有一張草席,一床破舊的被子。梁翊穿著單薄的囚衣,冷得牙齒直打顫。盡管張英封住了他的內力,可他還是憑借強大的意念,忍受著鑿骨般的疼痛,強行衝破各個穴位,將內力釋放出來。當一冷一暖兩股氣流在周身流轉時,梁翊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昨晚受刑太甚,他昏迷了許久才醒了過來。肩膀疼得完全不能動,十指不僅疼到鑽心,還扭曲成怪異的形狀,每一根都鮮血淋淋,露著白骨。梁翊靠在牆上,調整了很長時間呼吸,也沒從疼痛中緩過勁來。盡管現在有內力支撐了,可他眼前還是一陣一陣的發黑。

牢門被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彎腰走了進來。梁翊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張英。他懶得理會,又開始閉目眼神。

張英蹲在他麵前,拉起了他的左手,惋惜地直歎氣。梁翊厭惡地想把手奪回來,奈何沒有一點兒力氣,稍一活動,肩膀上的鉤環便刺得他要暈過去。沒辦法,他隻能惡狠狠地瞪著張英。張英笑道:“隻要一炷香的功夫,直指司的拶子便能將手上每一個關節都夾斷,隻不過侯爺的骨頭比常人硬些,花了好長時間。想必你也不好受吧?你說,骨頭硬有什麽好處呢?既讓我的兄弟難辦,又讓你遭更多的罪,真是不劃算啊!”

梁翊的眼神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是亮晶晶的。他喘了幾聲粗氣,說道:“你別來假惺惺地同情我了,既然被你抓來,我便不怕你的手段。隻是你別得意太久,你以為皇上真的重用你嗎?你放心,隻要我一招供,他下一個收拾的就是你。”

張英深知自己的處境,不過被梁翊說出來,他心裏十分不痛快。他冷不丁地拽了一下懸在梁翊胸前的兩個鐵索,被刺穿的鎖骨痛得難以言喻。梁翊眼前一黑,猛地咬住嘴唇,待緩過勁來,還是笑著說:“我敢斷言,你肯定會死得比我慘!”

梁翊的劍眉一挑,張英便多了幾分畏懼,他站了起來,陰笑著說道:“侯爺昨天用純陽之氣烙死了王如意,聖上大為吃驚,沒想到侯爺出手竟會如此陰險毒辣。既然如此,也讓你嚐嚐烙鐵的滋味,如何?”

梁翊毫無反抗之力,再度綁在了刑架上。張英沒有手軟,燒紅的烙鐵接觸到肌膚,呲呲地冒著白氣。梁翊一直咬牙強忍,無奈痛楚太甚,再加上雙手傷勢太重,無法握拳借力,最終隻能發出聲聲慘叫。張英在他胸前烙了五下,梁翊強迫自己不要暈過去,一直怒視著張英,數著烙鐵的數量。

張英忍無可忍,將烙鐵放在梁翊臉頰旁邊,說道:“梅花箭的下落,趙佑元的部署,哪怕你說出一個,我今晚就放過你;若你什麽都不說,你這張臉,可就再也保不住了。”

梁翊費力地喘息著,卻還是不在乎地笑了笑:“我這條命都保不住了,還會在乎這張臉?”

“我讓你再笑!”

張英實在不想看梁翊的笑臉,使足力氣朝他左臉按了過去。梁翊無法握緊雙手,隻好咬緊嘴唇,撇過臉去,等待毀容的那一刻。正在烙鐵快要貼在臉上的時候,一聲中氣十足的“住手”,讓張英停了下來。

張英回過頭去,詫異地問道:“紫芒?你怎麽來了?”

紫芒看著半死不活的梁翊,大聲說道:“你雖然可以對他用刑,但你別忘了,皇上可是把他當親弟弟看的。皇上隻是暫時生氣,說不定明天就不忍心將他關在這裏了。若你把他弄死了,或者弄殘了,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張英想了想,紫芒說得有道理。再說了,皇上跟他交代過,要留梁翊一口氣。現在梁翊掛在刑架上搖搖欲墜,看上去不知是死是活,若真把他弄死了,還真不好交代。

張英吩咐道:“把他解下來,喂他點兒參湯。”

紫芒搶著說道:“我來喂吧!小時候他還挺聽我的,我正好勸勸他,讓他別再為趙佑元賣命了。”

紫芒投奔宙合門以來,送上了不少“大禮”,張英自然對她十分信任,便點點頭,讓人將梁翊拖回了牢房。失去了支撐,梁翊再次昏厥過去,紫芒讓他枕著自己的腿,細心地喂他喝參湯。大約過了兩刻鍾,梁翊便被凍醒,一看躺在紫芒懷裏,疑心自己在做夢。

紫芒不忍心看他慘不忍睹的傷口,趁他昏迷的時候,從衣服上扯下幾塊布片,將他的手草草包紮了一下,其實並沒有什麽用,或許隻是看不到露著的骨頭而已。梁翊嗓音沙啞,清了半天嗓子,也說不出話來。

紫芒見狀,心如刀絞,醞釀半天,終於狠心說道:“小翊,你一定要等一等,一定會有人來救你的!”

梁翊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問道:“是佑元哥嗎?”

紫芒無法告訴他,便將自己的披風披在他身上,狠了狠心腸,說道:“我會盡量不讓你受苦,但你一定不能招供,一招供你就會死!再難熬也要等著,等人來救你!”

梁翊重新閉上眼睛,笑出了兩個梨渦,但什麽都沒有說,神色十分平淡。紫芒看著他的表情,心想,聰明如他,恐怕他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