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結局篇——生與死(下)

小金子疑心哥哥已經死了,但是肩膀上還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他才稍稍放心。他反倒慶幸哥哥瘦成了皮包骨頭,要不他怎能背得動身材魁梧的哥哥?

雪影找來的馬車停在人群後麵,刑場大亂,所有人都作鳥獸散。那輛馬車明明就在眼前,小金子卻覺得寸步難行,若不是雪影和林充陽幫他擋著,他們兄弟倆早就被亂刀砍死了。小金子在戰場上都未如此凶險,卻又未如此堅定。他一直低聲跟哥哥說:“二哥,你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能救你出去了。”

離馬車隻有十幾步了,小金子腿上一陣尖銳的痛,他驚呼了一聲,一趔趄,差點兒跪倒在地上。梁翊在昏睡中,卻察覺到了弟弟的異常。他迷迷糊糊地問道:“你受傷了?”

小金子緊咬嘴唇,搖頭說道:“沒事,剛才踩到冰上了。”

小金子忍著劇痛,終於將哥哥送到車上,他卻無力地坐在了地上,狠狠心,將腿彎的箭拔了出來。他還沒從疼痛中緩過來,馬車立刻引來一場猛烈的箭雨。張羽急忙指揮道:“斬星攔月!”

這是《挽弓十二式》中的第九式,講的是如何在戰場上如何攔截對方射過來的箭。梁翊教過之後,張羽便挑選了一些好苗子,每天都勤練陣法,如今終於派上用場。他跟幾個輕功較好的人在高樓間跳躍,敏銳地找好角度,將那些射向馬車的箭擋出了大半,剩下的被林充陽揮刀擋開了。

林充陽在飛龍山上修煉了好幾個月,不僅養好了傷,還將內力更提升了一層。他體型魁梧,但卻比所有人都輕盈靈活。他的刀並不甚華麗,但他將金氏兄弟擋在身後,輕盈地挽了幾個刀花,那些雪花便很聽話地飛揚起來,刹那間形成一層雪霧,將他們幾個遮擋起來。

“結界”形成以後,林充陽急忙看了一眼徒兒的狀態。梁翊緊蹙著眉頭歪靠在車門上,渾身無力地癱著。林充陽心中一痛,搖著他的身體,大喊幾聲:“孩子,快醒醒!你現在不能睡!”

梁翊被師父晃得搖搖欲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又使勁眨眨眼,才勉強看出幾個人影。見他還有意識,幾個人才鬆了一口氣。林充陽說道:“雪影,你快送他去飛龍山,那裏有我幾個兄弟,把他放在那裏好好養傷。”

雪影擔憂地問:“爹,那你呢?”

林充陽沒有理她,他伸出右手的十指、中指,飛快地在梁翊胸前點了幾下,梁翊張口便吐出一口暗紅的淤血,呼吸通暢了一些。形勢緊迫,林充陽抓住他的肩,叮囑道:“孩子,一定要撐下去,你姐姐會救你的,知道了嗎?”

梁翊神情茫然,不知該如何答複師父,便被林充陽塞進了車裏。小金子爬了上去,感激地說道:“感謝林老前輩,您的大恩大德,我金世榮永生不忘。”

林充陽嫌他囉嗦,沒有回話,雪影卻不肯走,帶著哭腔哀求道:“爹爹,我們走了你怎麽辦?”

林充陽收起一身殺氣,愛憐地看著女兒,柔聲說道:“你放心,爹爹肯定不會有事的,在這個世上,還沒有人能殺死你爹。”

一聽這話,雪影更想哭了,林充陽卻一個勁兒地催促她走。雪影剛上車,隻見那八字胡舉起一把金光閃閃的弓,高呼一聲“焚毀殘月弓,殺死金家逆賊”!說罷,便欲將殘月弓扔到火盆中,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小金子從馬車上站了起來,跟雪影說道:“姐姐,你先帶我哥走,我去把殘月弓搶回來!”

“他們就是引誘你的,你不能去送死!”

小金子卻悲壯地說道:“殘月弓乃我金家象征,我哥花費了多大力氣才保住它的?身為金家子孫,我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付之一炬?隻要金家人尚有一口氣,殘月弓便與金家人同在!”

雪影被小金子打動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攔他。這時,從馬車裏伸出一隻傷痕累累的手來,他抓住小金子的衣服,虛弱地說道:“他是騙人的…”

小金子急忙蹲下來,問道:“哥,那把弓就是殘月弓啊!”

梁翊疲憊地笑笑,說道:“若那把弓是殘月弓,以常人的力氣,如何能輕易舉起來?再說,殘月弓是稀世之寶,他如何舍得焚燒?”

小金子恍然大悟,對哥哥的判斷佩服得五體投地。梁翊說完這些,卻又沒有力氣了,喃喃說道:“別擔心,金家的寶貝,我早就給你留好了…”

小金子聞言,又感動又敬佩,跟雪影使了個眼色,二人便朝著北門疾馳而去。雪影剛要鑽進車廂裏,一把飛刀卻朝著她的後背.飛了過來。雪影心心念念的都是弟弟的傷勢,絲毫沒有察覺危險靠近。直到冰冷的兵器貼在身上,她才意識到什麽叫做命懸一線。

小金子嚇得臉色蒼白,喊了好幾聲“姐姐”,雪影渾身冒虛汗,一下子跪在了車廂外麵。待神色稍緩,她才回過頭去,對著持劍的青年說道:“楚將軍,多謝你了。”

原來在飛刀飛過來的時候,是楚寒揮劍擋開了。在外流落這些時日,楚寒滄桑了許多,胡子都長得老長了,若不是那雙依舊澄亮的眼睛,雪影未必能認得出來。楚寒沒有理會雪影的道謝,他將“虎齒”收了回來,縱身一躍,又殺進了敵營。

小金子見雪影沒事,如臨大赦一般,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拉緊韁繩,衝北門而去。張英七日瘋發作得厲害,關城門的命令遲延了許多,小金子目光如炬,一心想在關城門之前衝出去。可城門越關越小,他大吼一聲,馬車顛簸得越發厲害。城牆上也有弓箭手,他們衝著馬車放了一通箭,被小金子揮刀擋開了,不過他還是受了點兒輕傷,馬也受驚了。

正在城門快要關閉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北邊而來,透過城門之間的縫隙,小金子看到他們一身黑甲,手持大刀。衝在最前麵的人手中握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刀,從狹小的門縫中衝了進來,將刀左右一劃,便有兩個腦袋滾落在了馬車旁邊。

小金子被這氣勢嚇呆了,若是在戰場上遇到這些身穿黑甲之人,他或許早就沒命了。因為他們的闖入,城門暫時關不上了。金刀之人扯下麵罩,指著小金子問道:“你就是金世榮?”

小金子忙不迭地點頭:“是!”

“不愧是金家之後,有股少年氣!”

“您…您是文大哥嗎?”

文駿昊爽朗地笑笑,說道:“是啊,幸虧我還沒來晚。讓我看我兄弟一眼!”

門簾被掀了起來,文駿昊卻看到了一個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軀體。他大吃一驚,剛叫了一聲“兄弟”,背後又飛來一箭。若不是小金子及時將圓刀放了出來,將那支箭砍成了兩半,估計文駿昊就命喪黃泉了。

“小子,快送你哥出城,我給你們斷後。放心,有我文駿昊在,誰也不敢拿你們怎麽樣!”

眼淚再次湧上了小金子的眼眶,他跟文駿昊道了謝,飛快地跑出城去,文駿昊帶著那四十名挽弓派弟子,留在城裏廝殺起來。小金子對這些人充滿了感激,隻能祈禱他們都好好活著,等重逢的那一天。

刑場上,張英的氣數已基本消失殆盡,他肩膀的傷是梁翊十天前射的,在七日瘋發作之時,傷口發出一股惡心的腐臭味道,讓人避猶不及;他全身的血液開始壞死,從七竅裏流出的血液都是暗黑色的。另外,他的內髒也開始腐爛,渾身不停地抽搐。梁翊說得對,若及早放棄生命,他就不會遭這麽多罪了。可他非要逞強,要看著梁翊死在前頭,才硬撐著走到這步。

所有人都離他遠去了,張英躺在雪地上,冷得牙齒打顫,半天也喊不來一個人。正在他絕望之際,眼前閃過一抹熟悉的紫色,他眼前一亮,驚喜地喊道:“紫芒,你終於來啦?”

紫芒沒有說話,眼神中透著一股決絕的仇恨。張英疑心自己看錯了,衝著紫芒伸出手,哀求道:“我身上疼得厲害,快給我點兒蛇血,我快不行啦!”

紫芒冷哼一聲,甩開寒星鞭,狠抽在張英身上。張英又一陣**,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撐起身體,難以置信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能親手送你下地獄,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了!”

說罷,紫芒又甩開鞭子,寒星鞭的倒刺全都豎了起來,像利齒一樣咬進了張英脖子裏。張英絕望地睜大眼睛,陰毒的眼神中透著一股悲涼的絕望。他不甘心地問道:“我對你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紫芒的聲音冷若冰霜:“宙合門曾殺我長蛇島姐妹三十餘人,你以為這筆賬,我都遺忘了嗎?姐妹們臨死前受的各種折磨,現在還在我眼前浮現,我就算殺你一百次,也不解恨!”

寒星鞭又勒緊了幾分,張英的瞳孔徹底散了,從僅剩的右眼中滲出一行眼淚來。他想起梁翊一直重複的那句話——你一定會死得比我慘!他佩服梁翊,卻也沒時間為自己悲哀了。

在最後一刻,張英用畢生的溫柔注視著紫芒,笑道:“可是死在你手裏,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