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禍起西南殘月現(上)

春和景明,暖風習習,人間最美好的暮春時節。

演武場上,兩個少年正在習弓。十七歲的哥哥專心致誌,一絲不苟;弟弟不過十歲,喋喋不休,總是想方設法跟哥哥說話,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偷懶的機會。

“習射無言,正心修身!”

哥哥瞪了弟弟一眼,一本正經地說。弟弟乖乖閉嘴,盯著遠處的靶子,小大人般的歎了口氣。他平時並不覺得自己家有多大,可隻要一習弓,他就發現,原來自家的演武場竟然那麽寬闊,他每次練完弓,總覺得胳膊要斷了。當然,這也是父親對他倆要求過高,才把靶子放得格外遠。

“哥,我練到幾歲就不用練了?”弟弟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哥,你練了多少年,才能百發百中?”弟弟歪著腦袋,羨慕地看著哥哥。

“哥,我不是偷懶,就是先看你練會兒,爹不是說了嗎?觀察也很重要。”弟弟瞥了哥哥一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哥,他們都說二娘懷了雙胞胎,如果這倆玩意兒出生了,咱倆在這家裏還有地位嗎?”弟弟徹底把弓扔到了一邊,大大咧咧地盤腿坐到地上,臉上卻愁雲密布。

“習射無言!!!”

哥哥忍無可忍地大喊了一聲,放下弓,過來抓弟弟。弟弟一咕嚕爬起來,撒腿就跑,躲到了一根柱子後麵,看到哥哥怒氣衝衝的樣子,他開心地大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哥哥也沒有追過來,他偷偷探出腦袋,想看看哥哥在幹什麽。可就在他伸出腦袋的一瞬間,晴空萬裏轉瞬成了黑雲壓城,繁華的府邸化為一片焦土。弟弟嚇得縮成一團,不停地喊哥哥。可他一抬頭,卻驀然發現,哥哥不見了,站在眼前的,是一具麵目可憎的骷髏,陰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啊……”

梁翊慘叫連連,悚然睜眼。這才發現,這裏不是已經變成人間地獄的府邸,而是璟暄十三年的達城。他心有餘悸地摸摸胸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頭一看,剛才寫的一首詩已經完全黑成了一團,他有些惋惜地說:“可惜了,費了半天功夫呢。”

老仆人於叔聽到了少爺的慘叫聲,一溜煙地跑來看他。隻見少爺臉上墨痕交錯,額頭上還有幾道紅印子,完全不似眾人麵前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於叔,你笑什麽?誰讓你笑了?”梁翊被他笑得有些惱怒,抓起手邊的硯台,假意向他扔去:“哼,年紀越大,膽子越大!”

“好好好,老奴不笑了,先去給你打點水,你洗洗臉行不?”於叔忍住笑,一臉殷勤地說。他從小看著梁翊長大,知道他的脾性。他愛幹淨,衣衫總是一塵不染,發髻紋絲不亂。如果有女孩子看他寫字,他一定要輕輕挽起袖子,一定要讓女孩子看到他修長潔白的手指。而且,在準備就緒後,他一定會低頭垂眉,裝作不經意地一笑。就這幾個動作,那些女孩子便會激動得亂跳亂叫,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以示她們對他難以言喻的喜愛。

哎,裝吧。

於叔端來臉盆,看著少爺此時的模樣,又笑了起來。在外人眼中,梁公子絕對是官家子弟的模範,來達城替父辦差期間,也已經贏得了達城顯貴們極高的讚譽。什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什麽潔身自好,極為自律;什麽文武兼備,鐵畫銀鉤…在別人極力稱讚的時候,於叔隻是僵硬地笑笑,無話可說。

如少爺的師兄風遙所言,如果有人能扒下梁翊這幅乖巧的皮囊,他願意獻上黃金萬兩。

“少爺,剛才做什麽夢了,怎麽那麽嚇人?”於叔拿著一方手絹,立在一旁問道。

“沒什麽。”梁翊專心洗臉,不想跟他說話。

“是不是在夢裏,又被老爺打了?”於叔湊過去,小心問道。

梁翊從水裏抬起臉來,冷不丁地瞪了於叔一眼,於叔嚇得一激靈,又問道:“那…難道是被風遙給打了?”

“於叔!”梁翊忍無可忍地說:“你再這樣胡說,當心我扔下你,讓你獨自一人回富川!”

“哈哈,你的家當還是我給你攢著呢!當心我不還給你!或者,回去我就告訴老爺。”於叔狡黠地說。

梁翊擦完臉,將手絹丟給於叔,無奈地說:“好吧,薑還是老的辣。”

梁翊書法成名已久,很多人重金求墨寶,有時他寫上一幅字,甚至可以抵上老爹半年的俸祿。不過梁大人總覺得這不是個正經事,天天念叨他不務正業。梁翊賺的錢沒地兒放,隻能來找於叔。他從來沒缺過錢,也不關心於叔那裏攢了多少錢,也從不擔心於叔會把錢揮霍掉。於叔是誰啊,是看著他長大的老忠仆啊,攢著微薄的俸祿不肯花,天天念叨給他娶媳婦呢。

“於叔,外麵的茶館怎麽那麽吵?是烏蘭人暴動了,還是有什麽熱鬧事?”梁翊又坐在書桌前,一麵鋪開紙,一麵問道。

“烏蘭人今天不鬧了,好像是衙門打算給錢了。我剛才出去看了一眼,茶館裏有人在說書呢。”於叔說道。

“說書?說什麽書?”梁翊隨口一問。

於叔靠近他,神神秘秘地說:“我聽他在講‘殘月’呢!”

梁翊一聽,眉毛一挑,笑著說:“我倒要去聽聽這達城人是怎麽誇我的!”

二人走進茶館,那說書先生正講得慷慨激昂,淚光閃閃,似乎是被自己的故事給感動了:“這臥龍山的賊寇一個個麵目猙獰,都是要錢不要命的活閻王,一般人誰敢上山?浦州官府一直貼告示,若有人能取臥龍山匪首龍震天的首級,便賞一千兩銀子。俗話說呀,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時間,鼓足勇氣上臥龍山的英雄好漢不計其數,可能下山的卻寥寥無幾。話說那天殘月摸黑上山,瞬間便被賊寇包圍,被無數刀槍對準了胸口;千鈞一發的時刻,殘月高高躍起,在冰冷的月色中,他好像從月宮中降臨的天神一般。他不慌不忙地架起殘月弓,隻一箭,便射中了龍震天的腦門。眾嘍囉哪裏肯罷休?可是龍震天還沒倒下,二當家地頭蛇的胸口又中了一箭;眾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三當家也中了一箭,這便是殘月的獨門絕技——三星逐日…”

“先生,殘月射中三當家哪裏了?”孩子們聚精會神地聽著,迫不及待地問。

說書先生故弄玄虛地喝了口水,吊足了口味之後,才說道:“你們呀,可要當心你們褲襠裏那玩意兒!”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梁翊難為情地低下頭,臉紅道:“我哪裏有那麽下流,你們為什麽要給孩子們編這些?我為了剿滅這些山賊,孤身一人在山下等了十天,凍得像狗一樣都沒有放棄,這些你怎麽不講?”

沒人聽到梁翊的怨念,又有人問道:“殘月來無影去無蹤,您怎麽知道那個刺客就是他呀?”

“說得好!殘月確實是來去自如,有《殘月》詩為證:

‘隻影匹馬過千境,少年俠骨負盛名。

縹緲江湖任縱橫,誰人不識殘月弓。’

要說這江湖上最神秘的門派,要數琵瑟山莊;而這琵瑟山莊最厲害的刺客,要數殘月;而要說這殘月,就不得不說他的獨門兵器——殘月弓,也不得不說起他的獨門絕技——三星逐日'……”說書先生搖頭晃腦,說得有滋有味。

“都說琵瑟山莊厲害,四大刺客從來都沒有失手過。那您說說,到底是琵瑟山莊厲害,還是宙合門厲害?”一個少年好奇地問道。

“現在江湖中殺人最厲害的兩個幫派,一個是琵瑟山莊,另一個便是宙合門,兩個門派龍爭虎鬥,水火不容,已有數年。”先生不急不緩地說:“我不知道這兩個幫派哪個更厲害,不過我隻說兩點:第一,宙合門殺的人,都是朝廷想殺的人;而琵瑟山莊殺的人,都是百姓想殺的人。第二,琵瑟山莊的刺客有男有女,但各個容貌出眾,陽氣十足;可是宙合門呢?你一個大老爺們,願意加入宙合門嗎?”

眾人哄笑起來,眾所周知,宙合門常年散發著一股喪屍之氣,裏麵的人都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梁翊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也就不在意剛才說書先生胡編亂造了,他跟於叔說:“於叔,這先生說得不錯,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