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

蕭刻回屋坐**, 讓這人給氣得腦殼疼。要不是上回答應他有什麽矛盾都不走了,按照蕭刻的脾氣這會兒肯定換衣服走了。反正你也不跟我睡,我還在你這兒幹嘛啊?

他在床頭靠著坐了一個多小時, 外麵連點動靜都沒有, 蕭刻氣著氣著就氣得心如止水了,這人咋回事, 腦子真是木頭啊?不知道哄啊?

周罪也不是不知道哄,他坐那兒想了很久, 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很後悔。蕭老師天天都為了誰啊?都是為了他。自己這麽半途而廢退縮了, 很愧對蕭老師那片心。周罪下了床走了出去,在蕭刻門口沉吟半天,然後輕輕敲了敲門。

蕭刻聽見他敲門, 沒打算理。蕭老師氣頭沒過呢,不太想理你。

周罪聲音透過門板傳過來,試探著在問:“蕭老師……睡了?”

蕭刻往**一躺,一聲不吭。就怕你不來, 隻要你來了我就舒坦了。

蕭刻這天是真的生了氣,到最後也沒給周罪開門。周罪當然有鑰匙。但是蕭刻不給指示,硬是攥在手裏沒敢開。在門口問了幾聲沒得到回應之後周罪就在沙發上坐著, 直到入了深夜蕭刻房間裏都沒有一點聲音,估計這是真睡了。

周罪摸過手機給蕭刻發了條消息:蕭老師,我錯了。

然而蕭刻早就睡著了,每天晚上不能好好睡覺身體早就很疲憊了, 也有心要晾一晾那木頭,在屋裏睡得很香。

周罪沒有辦法,隻能回了房間,最後給蕭刻發了一條:你別生氣。

蕭刻早上醒來看見那兩條消息還撇了撇嘴,沒打算理。睡了一覺不怎麽生氣了,但是有心要借著這次板一板周罪有事兒沒事兒就想太多的毛病。我是誰,咱們是什麽關係,你對我不用覺得虧欠,因為這個世界上我們是一個共同體。周罪總是想不明白這個,這次蕭刻非得把這思想灌進他腦子裏。

接下來周罪都不太敢跟蕭刻說話,因為蕭刻沉著臉一直不理人,也不正眼看他。到了店門口他連車都沒下,讓周罪下去之後直接開車就走了。

周先生覺得很受傷,蕭老師還從來沒跟他冷過臉,這滋味兒很不好受。

蕭刻就是故意的,蕭老師常年溫溫柔柔的你是不是就以為我真的沒有脾氣收拾不了你。蕭刻本來也是決定今天要回他爸媽家的,沒這事兒他也得回,隻不過周罪不知道。

他回去的時候人夫妻倆正看著電視吃西瓜,老蕭把西瓜切成一塊塊的小四方,牙簽戳著吃。他開門一進來倆人齊齊看過來,看見他還有點驚訝,老蕭問:“你咋回來了?”

“我咋不能回了。”蕭刻把水果都搬進來,換了鞋又搬去了陽台。

徐大夫問他:“你是不是放暑假了?”

“嗯,放了。”蕭刻去洗了洗手,然後也坐沙發上吃西瓜,問徐大夫,“你今天不去醫院?”

徐大夫說:“今天我輪休。”

蕭刻兩周沒回家,但並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對他的想念。人老兩口該幹什麽幹什麽,討論著法製頻道播的案情,蕭刻想參與一下都插不進去嘴,人也不帶他。

“還能不能給點尊重了,兩位。”蕭刻都笑了,又戳了塊西瓜吃了,跟他爸媽說,“你們是不是不歡迎我。”

“還用歡迎?”徐大夫看了他一眼,很明顯就是不怎麽在意,“你咋這麽多事兒,還得放個鞭炮是怎麽的。”

蕭刻捂著心,覺得最近自己在家的地位簡直都低到地縫裏了,爹不疼媽不愛說的就是他。

不過徐大夫說是這麽說,但下午還是去給買了螃蟹,新鮮的六月黃,中間切一半粘上麵粉炸著吃,炸得香香脆脆的,蕭刻從小就愛吃這個。

晚上蕭刻吃了好幾隻,徐大夫又給他夾了半隻放他碗裏,說:“吃完這個就別吃了,太涼,回頭你再胃疼。”

“沒事兒。”蕭刻說。

老蕭吃過飯先下了桌,隻剩下蕭刻和徐大夫。徐大夫給他夾了塊小排骨,看著他問:“怎麽了你?遇上什麽事兒了?”

蕭刻眨眨眼:“沒有啊,怎麽突然這麽問。”

“跟我就別裝了,”徐大夫淡定地說,“我再看不出你可完了。”

蕭刻頓了下,然後笑著搖了搖頭,說:“果然徐大夫對小蕭還是有愛的,不過我真沒事兒。是真的沒有,有我就跟你說了,別擔心我,我都三十了。”

“嗯,”徐大夫也沒深問,蕭刻不說的事兒她從來不會多問,“沒有就好,有事兒可以跟我說,別管你是三十還是四十,隻要我們還活著你就都是個孩子。”

這句話戳到了蕭刻的心,他對以後許多年的事兒從來不敢多想,很不能接受失去爸媽的那天。蕭刻抽了張紙擦了擦手指,扯起嘴角笑了笑說:“那我希望我永遠都是孩子。”

徐大夫也隻是笑笑,沒說什麽。蕭刻吃完晚飯都還不走,賴在沙發上哼哼唧唧地說吃多了,跟爸媽耍賴,故意忽略兜裏震動著的手機。

一天時間周罪發了好幾條消息問他回不回,蕭刻都沒回複他。這會兒眼見著天都快黑了,還是坐不住了,打了電話過來。

老蕭指了指蕭刻的兜:“你電話響。”

蕭刻笑著說:“我知道。”

“有矛盾了?”老蕭偷著瞥他兩眼,接著說了句,“到現在是個什麽樣人我們倆都沒看見,脾氣什麽樣啊?吵架動不動手?”

“動什麽手,”蕭刻失笑,“什麽年代了蕭老師。再說真動手我打不過誰啊?我以前那拳是白練的啊?”

老蕭看了看他,沒說更多。兜裏手機又響了一輪,蕭刻本來還想抻一會兒,但是想想周老師不開心時候的表情,還是不忍心,差不多就行了。於是去陽台接起電話,淡淡地“嗯”了聲。

周罪的聲音裏透著小心,叫了一聲:“蕭老師?”

蕭刻一聽見他聲音就忍不住想笑了,努力繃著臉也繃著聲音,應了聲:“有事兒啊?”

周罪低聲問著:“在哪兒?今晚回嗎?”

蕭刻打開窗戶,把頭探出去聊電話,輕輕摳著玻璃縫,“我回不回去能怎麽啊?有區別?”

“有區別,”周罪的聲音聽起來那麽老實,說起話來很誠懇,低聲哄著,“我錯了。”

蕭刻臉上的笑意已經壓不住了,他抿了抿唇把笑意收住,問他:“想讓我回?我回去幹嘛啊?”

周罪老老實實回答著:“想讓你回來陪我睡覺,給唱個歌行嗎……蕭老師?”

憋了這麽半天已經是蕭刻極限了,他其實本來也不生氣了,就是想讓周罪記住這事兒才裝了這麽久。他笑了一聲,說:“還在店裏?我接你?”

“好。”周罪立刻回答。

蕭刻接完電話就說要走,老爸老媽沒人搭理他,頭都沒抬,隻說了句“開車慢點”,蕭刻穿完鞋擺了擺手就跑著下了樓。

那晚洗完澡周罪非常自覺地回了主臥,悄麽聲連個聲都不敢出。蕭刻已經洗過了澡,正躺**看一本打印出來的論文。周罪繞到另外一邊上了床,大氣不敢喘,蕭刻也不給他個眼神,也不理。

後來周罪還是沒忍住挪了過來,輕輕抽走蕭刻手裏的書,抱住眼前的人,認認真真地服個軟:“我有錯,我鑽牛角尖了,別生我氣了,蕭老師。”

蕭刻鼻子頂在周罪鎖骨上,張開嘴在他鎖骨上磨了磨牙:“下次你再耍次賴?你小孩兒啊?再有下回我穿衣服就走啊,到時候我可不在門口等你了。”

周罪又用了用力,抱得更緊了些。

蕭刻頭一回拿出脾氣,周罪也是真長記性了。那晚睡覺都沒敢放開蕭刻,就一直這麽抱著,閉眼很半天也沒見有什麽反應,還是抱那麽緊。

蕭刻怕他難受,見他快睡著了輕輕推了推,想跟他拉開點距離。周罪沒鬆手,把臉埋在蕭刻身前,不願意放開。

蕭刻失笑,一把年紀的老東西了為什麽這麽能撒嬌。於是蕭刻抬起手輕輕揉著他後腦勺,指尖一下一下刮著他頭皮,短短的發茬摸起來手感還是那麽好。

真正讓人意外的是周罪竟然就那麽睡著了,在蕭刻懷裏很自然地就睡了過去,呼吸始終平穩綿長,沒見有什麽波動。蕭刻低頭看著他,微微張著嘴,很吃驚。

早知道發個火能有這種效果他何苦熬了這麽多天不睡覺。

這天晚上算是個轉折,從這天開始進展就突飛猛進了。周罪不再抗拒閉眼時的身體接觸,雖然很多時候還是睡得不安穩,但是他已經能感受到蕭刻的溫度,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捕捉到他的氣息。

蕭刻每次想到這事兒都很想笑,太神奇了。

這個暑假蕭刻哪兒都沒去,一整個假期都幹正事兒了。白天在店裏忙工作的事兒,看數據做模型寫論文,期刊上投了好幾篇。晚上就哄著家裏周老師睡覺,拍拍背順順毛,說兩句膩歪人的情話,順利的話周老師能睡一整宿都不會驚醒。

這個夏天連空氣都是黏膩的,甚至帶著點甜滋味兒,呼吸的每一口都甜溜溜。

這天周罪照常在店裏給人做紋身,蕭刻寫完東西下樓,繞到周罪那邊給倒了杯水。陸小北在另一頭說:“蕭哥我也要。”

蕭刻給他也倒了一杯喂嘴裏。

陸小北的客戶是個姑娘,可愛係的,黑頭發剛過耳朵,挺潮的。兩隻手腕一邊一個圖,左邊是個啥蕭刻不認識,右邊是隻灰色小貓,小貓是按著她給的照片畫的圖。

陸老師紮圖向來安靜,今天卻主動跟人開口聊天,問人家:“美女,這貓是你的不?”

“是啊,是我小寶貝。”小姑娘疼得嘶嘶哈哈的,還是回答了他。

“這是什麽貓?”陸小北問她。

“是折耳。”小姑娘又說。

陸小北“哦”了聲,接著紮圖,過會兒又開了口:“哎美女,我有個照片,你幫我看看跟你這個是不是一個品種唄?我看著挺像的,但是我不懂貓。”

蕭刻挑眉看過來,難得見陸小北說這麽多話,挺意外。

小姑娘很痛快地答應了,紋身間隙陸小北摘了手套,掏出手機找到一組照片遞了過去,問她:“我想買個這種貓,你看是不是你這個。”

“你要買貓啊?”小姑娘笑著接過去,“那太萌了犯規!酷男養貓要人命了……”

“不是我養,我要送人,他貓去世了。”陸小北摸了摸帽子,問她,“是一樣的不?”

小姑娘看了幾張照片,笑著搖頭:“不是,這個是藍貓!哪裏像啦完全不一樣的好嘛!”

“哦,是藍貓嗎?”陸小北又問人家,“我應該去哪兒買?我看有的貓得去貓舍交申請,這個用不用?好買嗎?”

小姑娘捂著嘴笑,一臉“我懂”的表情,說:“你是送女朋友對吧!浪漫!放心吧這個很好買,我朋友圈還有給小藍貓找家的,就是這種小貓咪,不過好幾天了我不知道找著了沒有,我幫你問問?”

“好的謝謝,”陸小北點了頭,過會兒又說,“要不你還是先給我看看照片,我想要好看點的,美一點,貴點無所謂,多貴也無所謂。”

“懂!我懂!”小姑娘很激動,“我先給你找照片你看!我看完我再幫你問,我覺得還行,那個貓舍是我同學弄的,很靠譜!帥哥你好浪漫啊啊啊,蘇死我了!”

蕭刻知道陸小北最近這段時間應該是有點情況,但這次嘴是真嚴,到現在蕭刻壓根兒沒聽他提起過,對方是誰,哪兒認識的,發展到哪一步了,這些完全不知道。不過看現在這架勢,還打聽貓要送人家,看起來是真走心了。

陸小北看完照片的確很滿意,讓小姑娘幫他問了,然後一起訂了兩隻,訂了個長那樣的藍貓,也訂了個臉那麽大那麽圓的加菲,約好了過兩天去取。

小姑娘走了之後蕭刻彈了下陸小北的光頭,彈完按著晃了晃,歎了口氣問:“我北爺惦記起誰來也挺用心啊?”

陸小北仰頭問他:“蕭哥你養過貓嗎?我操我沒養過那東西,我見了毛乎乎的東西都難受。”

蕭刻搖頭:“我也沒養過,我家老蕭對細毛過敏。”

“哎操。”陸小北煩躁地抓了抓他的光頭。

北爺心說死了一隻我再給你兩隻,兩隻不夠十隻八隻都行,隻要你別他媽再拉著臉了。哭個毛啊哭,不就一隻貓。

蕭刻有幸見到過那兩隻貓,陸小北取貓回來先回了趟店裏,貓兜裏邊是兩隻奶貓,蕭刻隔著貓兜看了一眼,真挺可愛的。

周罪當時在別人大臂上做達摩蛋,看了蕭刻兩眼,見他一直微笑著看貓,問他:“喜歡?”

蕭刻趕緊搖頭:“不喜歡,我就看看,我可不要。”

蕭刻怕死了這些腦子一根筋的糙爺們兒的大腦結構,萬一有天他下班回來突然發現家裏有隻貓那可夠讓人崩潰的。

暑假結束之前,蕭刻過了三十一歲生日。到這天他喜歡上周罪就整整一年了,想想去年那時候他還是狼狽又頹廢地在酒吧裏一個人買醉,然後遇到了周老師。周老師冷酷值一百分,強攻氣息當時就征服了買醉青年蕭刻蕭老師。

一年時間過得還是很快的,但這一年蕭刻收獲了很多。

生日那天他帶著周罪回了家,見了老蕭和徐大夫。倆人對紋身師這個職業依然不太了解,加上周罪本身的氣質,總覺得這人太凶,過後還私下裏跟蕭刻偷偷說:“覺得你們倆不是那麽合適。”

蕭刻笑著安慰他們:“其實他跟長相不符合,那就是個大齡兒童,沒脾氣的。”

老蕭和徐大夫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但他們還是尊重蕭刻的選擇,也相信蕭刻有能力判斷,也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深秋初冬的時候一夥人還跟去年一樣,找了個地兒聚了聚。老曹還是賤不兮兮地用嘴撩著蕭刻,周罪懶得搭理他,隻是有時候真心煩了就皺著眉讓他“閉嘴”。去年在山上蕭刻和周罪還是一人一間房,今年就隻是一間了。

分房的時候蕭刻還開了周罪一個玩笑,跟方禧說:“我自己一間。”

周罪當時沒出聲,等方禧分完別人問到他頭上的時候才淡淡地說:“我跟蕭刻一間。”

老曹“嗤”了聲,說:“蕭刻不跟你一間。”

周罪拿走了蕭刻的那張房卡,拎著包邁步走了,邊走邊說:“不能,我倆一間。”

那個冬天周罪也過了生日,他生日很好記,是很熱鬧的一天。那天一夥人鬧到深夜,灌了周罪很多酒,但這人還是沒醉。散場之後蕭刻沒回家,拉著周罪回了店裏。整條街都是黑的,路燈也早就熄了,隻有他們店裏亮了燈。

周罪一步一步細致地做著準備工作,上機器,調色。周罪說過比起現在紋身師多在用的馬達機,他還是更習慣老式線圈機,他說用太多年了,用著順手。線圈機比起馬達機要更像畫筆。

蕭刻一條腿曲著,腳踩在周罪膝蓋上,腳腕握在周罪手裏。

他在紋身椅上坐得端正,後背挺得直直的。周罪抬頭深深看著他,沉聲說:“很疼。”

蕭刻無所謂地笑了笑:“蕭老師不怕疼。”

周罪握著蕭刻腳腕,拇指撫了撫他腳踝上那條疤。其實這裏周罪很喜歡,他喜歡蕭刻身體上任何一個部位,每一處都是美好的。他以前不舍得往蕭刻身上刺東西,怕他疼,也怕他沒有退路。

但是蕭刻從來沒怕過,他總是那麽執著又勇敢,一往無前,熱烈天真。

蕭刻對他笑著,微微揚著下巴,帶著那麽點慣有的驕傲自信:“來吧周老師,隨你弄。”

他要周罪給他留點什麽,就像他自己腿上那個“昨日死今日生”,那是有人在他生命中存在過的證據,他為了這個人想要蛻變,想要重生。

周罪額頭上有一小層薄薄的汗,蕭刻伸手給他抹去了。周罪又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調整了下紋身椅的角度,調了下燈光。

周先生紮圖從來不用起稿,平時畫手稿隻是為了讓客戶看看圖。他隻要手裏拿著線圈機,圖在他腦子裏就是完整的,每一個部位都有最適合的圖,他能讓皮和圖融在一起,讓每一個作品都渾然天成,都是完美的。

蕭刻的膚色很白,腳踝那麽性感漂亮,這條小小的疤顏色已經很淺了,算不上什麽遮蓋,隨便勾個圖就看不到了。周罪有一百種方式能讓這個部位變得極度撩人極端驚豔,蕭老師不上班的時候很喜歡穿短褲,他能給蕭刻做一個最漂亮的紋身。

但是他沒有。

周罪拿起線圈機手就沒停過,第一針刺進皮肉盡管蕭刻有了心理準備也還是疼得一咬牙。腳踝就一層皮,對紋身來說是很脆弱的部位。蕭刻咬著嘴唇,看著周罪毫不停頓地在他腳腕上勾畫著。

周罪低著頭說:“紋身很疼,針紮進肉裏把顏料帶進去,然後永久留存。”

“我知道你疼,但是紋身不怕疼,怕疼不紋身。疼痛本身也是紋身的意義。”

他的聲音低沉且沙啞,但發聲很穩,很淡定。他用棉片在蕭刻腳踝上輕輕擦了一下,然後繼續操動著紋身機,寂靜的夜裏,他的嗓音伴隨著機器的震動聲,在蕭刻心裏長長久久地烙了印。

那是一個匠人,一個藝術大師,他在打磨手中最滿意的作品,皮膚的每一個紋理他都細細觀摩處理,邊打磨邊講解,給作品注入靈魂。

“我是一個手藝人,我做了成千上萬個圖,也見過那麽多人,我在每個人身上刺東西心裏都是冷漠的。他們疼不疼,難不難受,我感受不到。我本來就是個涼薄的人。”

“紋身有多疼,我嚐過兩回。一回是我自己,我下每一筆都試圖從身體裏剜走腐爛的殘留,把一個新的人灌注進去,我想對他好,就像紋身留在我身體裏的時間那麽長。直到我死,直到我皮肉腐爛。”

“一回是你。我現在走的每一針畫的每一筆,我都很疼,我手心都出汗了。”

周罪又用棉片擦了擦那個部位,動作流暢又溫柔。他的眼裏帶著對自己作品的深刻情感,莊重又虔誠。

“我的出生就是帶著罪孽的,你是善,我是惡。但從今天開始,以後的每一天,你都不得不分擔我的罪孽,一起承擔我的人生和命運。過完今天我已經三十七歲了,我希望還可以和你一起過五十年六十年——總之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的餘生都有你。”

周罪說每句話的時候都沒有停過手,他握著紋身機的手不停在動,一直都是平穩的。最後他踩了一腳開關,機器震動的嗡嗡聲戛然而止。

周罪在蕭刻腳腕上噴了泡沫,然後拿了條幹淨的毛巾緩緩擦掉。

蕭刻低頭看著那處,扯唇一笑,笑意直達眼底。

那是周罪慣有的肆意,下筆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幾個小字母也帶著濃濃的狂妄。不複雜,不華麗,不刻意。

——他僅僅在蕭刻腳腕上寫了個“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