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馬車來到了煙石鎮。

這是一個出產奇異石頭的小鎮,這種石頭的最大特點,是淋了雨之後會冒煙。

很多貴族喜歡購買煙石,說是放在院子裏可以用作裝飾,但是他們買回去之後一般不會放在院子裏,這東西很昂貴,它們冒煙樣子也沒什麽好看的。

煙石磨成粉末可以治療眼疾,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常識,隻是沒人敢說出來。

在這個時代,關於疾病的唯一合理解釋,是來自神罰之主的懲戒,一個人隻要贖清了罪責,疾病自然會離去,任何藥物和治療都可能被視作巫術,使用巫術和異端同罪。

來到鎮子的邊緣,一道哨卡攔住了去路,一名士兵走到馬車麵前,抬頭道:“打開車廂,我們要檢查。”

路過一地,就要接受一次檢查,這是中世紀的生存規則,檢查可不是無償的,車上的所有貨物都會被刮下至少一成的稅金,就算沒有貨物,也要按人頭交稅。

這是趕走神罰者的好理由,布魯托告訴過主教,他們並不路過煙石鎮,總不能讓好心提供幫助的人多跑一段冤枉路,再多花一筆冤枉錢。

可神罰者並不打算下車,執事拿著主教的徽章交給了士兵,士兵雖然不認字,但認得徽章的圖案和顏色,他一路飛奔跑了回去,帶著其他四名士兵挪開了路障。

布魯托向主教表示他們不想去鎮上,主教希望能把他們送到教堂。

雙方各說各話,場麵陷入了尷尬的僵持,獅子女故作無奈道:“帶他們到教堂吧,我相信這是主的安排。”

昆塔緊張的看著獅子女,微微搖了搖頭,獅子女低聲道:“不必擔心,我能對付他們。”

馬車繼續前進,曼達打開了窗簾,回頭看著哨卡上的士兵,問道:“這裏有多少士兵?”

斯芬克斯看了一眼道:“四個人而已,你當我會在意這些家夥?”

“我好像記得有五個。”

“那又能怎麽樣呢?”獅子女的笑容依舊輕蔑。

曼達放下了窗簾,伸了個懶腰,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獅子女的智商怎麽下線了?

守衛哨卡的士兵由五個變成了四個,證明有一個人去送信了,主教的徽章不止證明了他們的身份,還傳遞了其他信息,進了煙石鎮,他們很可能會陷入包圍。

得找機會逃跑,雖然有來自侏羅紀的戰鬥力,可和這些飛天遁地的怪物相比,自己根本沒有戰鬥的資本。

轟隆!

一聲巨響嚇了曼達一哆嗦,馬車停了。

挑開窗簾一看,曼達發現這裏不是教堂,而是一座工地,一群民夫正在拆毀一座太陽神廟。

這座神廟的規模絕不輸給山穀裏的提豐神廟,雄偉的阿波羅石像在鐵錘的敲擊下,一塊一塊的墜落在地上,餘下的殘骸看起來猙獰而淒涼。

主教走下馬車,一群修士簇擁了上來。他盯著神像等了一小會,看到阿波羅的頭掉落在地上,他在修士的攙扶下踩了上去。

“善良的朋友,我邀請你們共同揭穿一個流傳了千年的無恥謊言,一群無恥的騙子編造了荒誕的傳說,讓一個根本不存在偽神竊取了太陽的名號,這個偽神騙取了世人的尊敬,騙取了無數的祭品,迄今為止,還有一群死不悔改的異端者,信仰著這個偽神的力量,

我現在踩在這個偽神的頭上,你們看到他的力量了嗎?你們看到他的威嚴了嗎?他什麽都沒有,你們看到隻有石頭和泥土!”

主教用力踩著石像的頭,將鞋底的泥狠狠的碾在了石像的臉上。

主教在挑釁,他明顯看穿了這群人的身份,而且沒打算讓他們活著離開。

無論地盤還是人數,主教都占了極大優勢,留在這裏硬拚絕對死路一條。

帶著馬車逃走也不現實,馬車對路況要求過高,一塊石頭或者一根橫木就能攔住馬車的去路,當務之急是必須獲得一匹馬。

一輛馬車上有兩匹馬,把它們從車子上解下來需要時間,就算能把四匹馬全都解下來,五個人當中至少有一個得不到馬,從相熟程度和討人厭的程度來看,那個人很可能是曼達。

曼達屏住呼吸,靜靜的看著局勢的變化,布魯托還算冷靜,他在試圖和主教交涉。

“主教大人,我們已經把您送到了這裏,現在到了分別的時刻,我們該離開了。”

主教笑著搖頭:“善良的朋友,為什麽你們還不理解我的苦心,你們幫助了我,所以我留給你們一次機會,這是偉大的主給予你們的寬容!

你們帶著愚昧的信仰,流淌著肮髒的血液,掌握著邪惡的巫術,隻有主還能挽救你們脆弱而卑微的靈魂,投入到主的懷抱,用你們的餘生洗去你們身上的罪惡,這是你們唯一的選擇!”

民夫們停止了工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曼達感受了一下手指的硬度,他準備衝到馬車外麵,用手指直接斬斷繩套,騎上馬從人群的縫隙中鑽出去。

斯芬克斯聞到了那股奇異的味道,有火焰的熾熱,還有鮮血的腥味,和三頭犬身上的味道有一點相似。

可獅子女依然分辨不出味道的源頭,看來危險還是不夠。

主教把視線投向了另一輛馬車,與他同行的執事和修士還在車上,他們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還有幾名修士悄悄來到人群當中,不動聲色的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布魯托停止了無意義的交涉,用餘光盯著三頭犬萊昂德。

萊昂德緊鎖雙眉,他感受到了車廂裏威脅。

空氣幾乎凝滯了,沒有人能猜出下一刻會發生什麽,曼達看著獅子女,他希望獅子女能先衝出去,替他擋下第一波攻擊。

斯芬克斯神色平靜,她優雅的抬起一條腿,把曼達踹到了車外。

太特麽突然了,這是多麽惡毒的女人!

從車裏滾出來的曼達,坐在地上驚慌失措的看著眾人,布魯托一臉錯愕,萊昂德默然無語,主教猙獰笑道:“孩子,你的同伴拋棄你了?”

“呃,也說不上是同伴,我跟他們不是很熟……”曼達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想不到情勢的變化,也低估了獅子女的殘忍。

慌亂之際,忽聽身後一陣嘈亂,圍觀的人們自動散在了兩旁,一個四十多歲衣著華麗的男子在衛兵的簇擁下走到了主教麵前。

“巴克恩主教,請告訴我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主教隱約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露出了笑容:“卡雷安伯爵,我發現了幾名異端者,正想將他們處死。”

卡雷恩伯爵,以懶散聞名的煙石鎮領主,坐擁豐富的煙石礦產,他也的確沒有勤奮的理由。

現在還是清晨,在正常情況下,卡雷恩應該摟著姑娘一起沉浸在美夢之中,巴克恩主教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出現在太陽神廟。

他看了看兩輛馬車,看了看布魯克,再看了看萊昂德,又看了看欲哭無淚的曼達,問道:“你們從哪來?為什麽要闖入我的領地?”

布魯克不想說話,之前的交涉讓他心灰意冷。

萊昂德更不想說話,在他看來,說話根本就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

曼達的嘴唇開合了幾下,他依然不知該說什麽。

“你們都是啞巴嗎?”卡雷恩冷笑一聲,“如果你們不想為自己辯護,我將支持主教的決定,以異端罪處死你們。”

讓人窒息的沉默一直持續著,曼達耳畔突然傳來了本命神聲音:“趕緊說句話,這是個講理的人。”

我該說什麽?為什麽本命神也來的這麽突然?

“快點說句話!告訴他是你們為什麽來到這裏!”

在本命神的催促聲中,曼達哭了,哭的傷心欲絕:“是,是主教大人我們來這裏的。”

他說的是實話,眼淚也出自真心。

卡雷恩一怔,轉而看著主教道:“你把異端者帶到了我的領地?”

主教沒有否認,笑笑道:“我隻想給他們一個拯救自己的機會。”

“我們沒有救自己,我們救了一位修士,就在那輛馬車裏。”曼達故意混淆了救贖的概念,再加上滿臉的鼻涕和眼淚,把兒童的純真演繹的淋漓盡致。

卡雷恩看了看另一輛馬車,萊昂德立刻打開了車廂,車裏的執事趕緊收起了蠟燭,受傷的修士慌亂的擦拭著地上的記號,他們正在布置一種古老的法術。

卡雷恩看了看修士的腿,扭曲的關節帶著斷骨的輪廓。

“你的人受傷了?”

主教點點頭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煩。”

“他們救了你們?”

“這是主的安排,主給了他們一次贖罪的機會。”

“主安排了一群異端者救了你們?”卡雷恩詫異的看著主教,圍觀的人們發出了一聲驚呼。

主教無奈的笑了笑,這下真的尷尬了。

曼達偷偷看著情勢,心裏暗道:這個伯爵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