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四零零年。

藍星。

炎夏,遂州。

一個麵積僅隻一縣之地的洞天小世界。

其中有座不高不低的山峰,上麵有一處不大不小的平台,好像直接劍削而成。

平台邊有座普普通通的草廬,草廬正對的平台上稀稀拉拉、三三兩兩盤坐著總共不足百數的青年男女。

雖然都身著統一的道裝,但無論是男性長短不一,造型不同的發式,還是女性風格各異的裝飾打扮,就連統一的道裝似乎都被她們特別改裝過。

這樣的場麵若被傳統的修道人見了,定會皺眉不悅,但在這裏,卻仿佛已是一種常態。

但特別的是,隨著草廬中不疾不徐的講道聲傳出,他們就像是被這聲音所感染,不僅徹底的沉浸其中,更有一種沉穩平和的氣質流露。

不知不覺間,時間就從清晨過了正午,那不疾不徐的講道聲慢慢的停了下來。

“叮”。

隨著一聲珠落玉盤,又似泉水叮咚的悅耳清音在眾人心中響起,沉浸在特殊氛圍中的眾人紛紛醒來。

他們旋即站起,稍微整了整衣衫,便對著草廬方向恭敬施禮道:

“謝謝老師。”

草廬中沒有並沒有聲音傳出,隻有連續兩聲悅耳的“叮”“叮”聲映入心靈。

而後,他們才各自本性顯現,三五作伴,說說笑笑的離開。

可最後,卻有三人在平台上流連不去,兩位男性,一位女性,反而向草廬趨近幾步。

草廬中,本來已經打算離開的唐小棠奇怪問道:“你們有事?”

其中一位男生與旁邊的女生相視一眼,道:“唐老師,我們是來向您告別的。”

唐小棠先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他旁邊氣質清麗的女生,詫異道:“我記得你倆的婚期是在半年後吧,怎麽忽然改時間了?”

男生又看了看旁邊女生一眼,原本安靜中還帶著淡淡微笑的女生先一步臉紅了,眼睛盯著地麵,男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卻又看了看旁邊另一位男生一眼,試探性的道:“要不,師兄你先說?”

那位男生似乎知道兩人顧忌他在場有些尷尬,點頭道:“好。”

說著便先向唐小棠恭敬的施了一禮,才道:“我也是來向老師您辭行的。”

唐小棠的注意力從兩人身上移開,看向這位男生,奇怪道:“怎麽這麽急,連提前報備一下都沒有?”

男生解釋道:

“其實我也很意外。

兩個月我們州城隍不是組織了一次神道資質測驗嗎,我當時也報名了。”

唐小棠點頭:“這事我知道,不過,你不是測驗沒通過嗎?”

隨著炎夏神龍親自主持的、遍及整個藍星的神道改製完成,現在的藍星,可是神道與仙道並重,因為藍星是神道大本營的緣故,占了主場之便,在聲勢上似乎比仙道還要興盛幾分。

而和仙道修行對於修行資質刻意模糊處理,一切以實效為證不同,神道有著明確的入門條件,所有想要進入神道體係者,都必須經過嚴格的神道測驗。

而這測驗難度是非常大的,因為神道和仙道有著根本性不同。

仙道是大門敞開,麵對一切眾生,想來就來,想進就進,一切都憑自己的心意自願。

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能進,更不意味著容易走。

哪怕藍星天變已有四百年,藍星在一年年的成長蛻變中早已成為修行大世,練氣築基的數量更是可以用“泛濫成災”來形容,但真能邁進練氣境門檻的人,比例依舊不高,“隻有”百分之四的通過率。

即平均二十五人中能夠通過一個。

這還不算,之後的每一境、每一階,都是一個高高的台階,能通過者寥寥無幾,其他絕大部分人都會在這一層層境界麵前給無情的刷下來。

雖然隨著整個修行體係越來越完善,各境通過率在逐年增加,但迄今為止,金丹境的通過率還是隻有十萬分之一左右。

據她看到的最新大數據統計,更準確的數據應該是每八萬九千六百個普通人中才能出一個金丹境修行者。

當然,因為藍星現在恐怖的體量,金丹境修者的絕對數量早已過了“千億時代”,進入“兩百兆時代”。

這種恐怖的增速,她隻是看著這數字都覺頭皮發麻,有著極度不真實的感覺。

但這種宏大卻與具體的某一個體無關。

他本人的通過率,依然隻有十萬分之一左右,機會雖然比中彩票大獎大,但也真的大不了多少。

而且,金丹勉強也就“半山腰”的位置,現在隨著地仙境、天仙境的出現,怕是隻能淪落到“山腳”位置了。

金丹之後有元嬰,元嬰之後有元神,元神之後有真仙,然後還有地仙、天仙……而在天仙之上,現在雖然被“雲霧”遮擋,但必然還有更高、更遠、更難的路。

這“山”固然壯觀,但每登一階就會有超過九成以上的人被刷掉,隻能徒勞的仰望歎息。

單是看清這樣的“景象”,就足夠讓很多心誌不堅、求道之心不足的人望而卻步。

而神道則完全不同,雖然神道內部也存在階位的不同,也有晉升通過率,但完全沒有仙道那般讓人望而生畏。

可這並不意味著神道就容易進,神道最難的就是入門。

入門之後,就相當於考編成功,獲得藍星官方認證的正式編製!

便是神道最底層的土地,也再不是本村公投可以決定,而是得先進入神道編製,在根據神道體係內部運作差遣調度。

所以,單論入門通過率,比普通人一路突破晉升為金丹境修行者也差不多。可以想象入門測驗之嚴苛。

但民間對此事的熱情,卻遠超修仙。

所有人都可以報名參加測驗,然後靜等結果就好。

雖然神道資質和修行資質不是一回事,但神道測驗同樣也不會回避修行者,除了少數心誌堅毅、死磕修仙者,其他修行人都會報名參加測驗,能通過果然是好,喜大普奔,若是沒通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大概率的事件,那就繼續修行好了。

現在的修行人就是這麽現實,麵對仙道和神道,他們並沒有特別的傾向,哪條路好走,哪條路更適合自己,那就走哪條咯。

所以,聽聞與神道測驗有關,她心中雖然有些無奈,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她完全無法發作的理由。

作為一個傳統的修行人,再加上一些隱秘的情愫,讓她對仙道有一份特別的執著,甚至幾次被人攛掇去報名神道測驗,她都毫不猶豫的拒絕直接無視。

可是,她的堅持並不能改變時代的大勢。

果然,男生解釋道:“當時確實沒有通過,不過,今年不剛好是藍星擴增年嗎,我第一次沒通過,卻僥幸的在補錄中通過了。”

唐小棠恍然,藍星每五年擴增一次,今年四零零年,正好就是擴增年,而每一次藍星擴增年也是神道的擴增年,為了加快對這些新增疆域的消化速度,神道會在全球範圍內“編製放水”,會有大量新增編製出現。

又因為新增之地的地形地貌並不完全確定,山,水,大山,大河,適合開拓成村寨的地方,適合縣城、乃至州府紮根之地……這一切都不十分確定,必須更具體的勘探之後才有結果,而神道會比著坑塞蘿卜,這就涉及到神道測驗時必須更精確的篩選。

這就有了每次“擴增年”除了固定的神道測驗項目之外會有一些額外的名額哪怕在某些方麵有所欠缺、但隻要其他方麵合格都能入選,隻不過優先級不同。

所以,自己這位學生就是補錄入選的。

哪怕她對神道了解不多,卻也知道他這種情況哪怕在神道之中發展潛力也很有限。

若將神道測驗看做古代的進士考試,那麽這位學生就隻有舉人出身,隻能擔任一些“濁流”之職,且有著明確的天花板。

那些“清流要職”,那就別想了。

她忍不住提醒道:“據我所知,你這情況發展前途也不大,但凡與中央神庭沾邊的職務都與你無關。”

言下之意,和修仙比起來,誰更香還真不好說。

神道對你有著明確的“鐵壁”,可仙道就不一樣了,金丹元嬰夠得著,元神真仙也可以想一想……哪怕沒有門,也至少留了一條縫給你。

那位學生卻是一臉誇張道:

“老師,看來您對神道缺失缺乏了解,中央神庭,要混進去,其中難度一點也不比修成真仙啊!

我今天向您辭別後會受訓半年,然後就去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山頭擔任山神二十年……之後的發展如何就全看我這二十年的表現了,不過,哪怕是我做夢的時候,也最多做個一府城隍。

中央神庭,我做夢都不敢想啊!”

唐小棠無話可說,揮了揮手,道:“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

見他掩飾不住想要走馬上任的衝動,人雖在這裏,心卻早已飛到了他那所謂的“鳥不拉屎的小山頭”,由此可知他對那座小山的真實情緒。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都懶得與他多說兩句,揮手便讓他直接走了。

男生對此也不意味,對於神道持有“偏見”的修行者,唐老師又不是第一個,但凡是在神道改製之前修行就有所成就的修行者,觀念普遍如此。

對此,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他隻是想起一句話:“所有在我出生之前的發明創造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有在我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發明的東西注定是要改變世界的;

所有在我三十五歲之後的發明創造都是反人類的。”

不過,這話他心裏想想就好,萬不敢讓唐老師知道,不然若讓她覺得自己是在腹誹她年紀大,那他真就隻能刨坑把自己埋了。

所以,他向她恭恭敬敬行禮之後這才離去。

……

唐小棠沉默了片刻,又看向辭別的另兩人,問:“你們呢?”

話語中不自覺的帶了些火藥味。

男生頓了頓,才解釋道:“原計劃確實在半年之後,可這不是……阿雪提前有了嗎……這都怪我!”

說著他輕輕給自己扇了個耳光,才腆著臉繼續道:“現在兩邊的家長都知道了,婚期自然不可能拖到半年後,迎親今天下午就要過來了。”

唐小棠沉默,看了看男生,又看向旁邊羞澀中又掩不住一臉幸福的女生,她忽地有種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糧的難受勁。

按理,這時候她不應該說煞風景的話,說些祝福這對新人的話語就好了,但情緒莫名糟糕起來的她忽地沒了體諒兩個青年小男女的心情。

她的神色一下子變得鄭重起來,看男生的眼神忽然變得比丈母娘還要挑剔苛刻。

男生忽然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唐小棠卻已經開口了。

“這是你們的大好日子,有些話我本是不想說的,煞風景,但既然你們認我這個老師,那我今天就盡盡老師的職責。”

說罷,她的眼神直直的盯著男生。

男生咽了咽口水,結巴道:“老師……您……您請說!”

唐小棠道:“也不是我自賣自誇,我任職的這座洞天道場還是有那麽點不一樣的,聽我講道的學生中,地位不比你差的也並不少。”

男生點頭道:“我知道。”

兩人話中有一個事關洞天道場的背景。

自從大飛升計劃之後,藍星的修行格局就發生了重大變化。

而隨著六一學院的撤銷,在炎夏全民修行中承擔了絕對重擔的院校體係也因此發生重大變化。

而後又是聲勢浩大的神道改製,神道體係徹底明確規範,開始和仙道並行,這對整個炎夏修行體係可謂是一計“重創”。

這還隻是外在的改變,這接連的變化對身在藍星修行人心態的改變初時還不太明顯,但隨著時間推移,才漸漸顯現出來。

短短幾十年,藍星修行局麵接連遭受“重拳”,以至於新時代下誕生的新人們在思維觀念上已經與她變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