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從那一刻起,一直以一個平庸修行人自居的她,忽然有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

她不想循規蹈矩的沿著現有修行體係為她畫好的道路走。

紫府破金丹,然後是元嬰,然後有元神……這條路有沒有盡頭她不知道,但她非常確信,以自己的才情,絕對沒那麽個本事沿著這條道一直走下去。

哪怕使出吃奶的勁也不行。

這種差距本來就不是靠努力可以拉平的。

所以,努力修行或許能給她很大的回報,卻給不了她真正最想要的。

她想要的很簡單,就是某一刻的起心動念而已。

當她意識到“薑平”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的時候,震驚之後,她有種渺小如螻蟻的自己被無盡汪洋淹沒的浩大虛無,她意識到自己與薑平之間,哪怕她自以為很近的時候,其實至少也隔了個“指尖宇宙”。

她甚至懷疑起那家夥似乎真的出現過,自己某一瞬的動心是否也是虛假。

然後,她就想,“要是能當麵求證一下就好了。”

這事不說難於登天吧,也差不了太多。

可她就是覺得,這遠比努力修行,突破金丹,成就元嬰,然後在某一步再無寸進之力更合她本意真心。

修行,不就是個念頭通達嗎。

“為何不試試呢。”

那就試試吧。

今天,就到了成果“驗收”的時候。

雖然,她始終覺得還差了那麽一點。

“不過,這也正常,我現在的境界對我的限製已經是全方位的,以我現在的高度,能到這個境地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般想著,她也終於放下了對“滿分”的執著。

她再次閉上了雙眼,沉浸在特殊的心靈氛圍中。

在這裏,她宛如一縷微塵,一隻微不足道的小小螻蟻,在她身下,有一條壯闊澎湃,崩騰不止的河流。

她看不見這條大河的源頭,也看不見這條大河的盡頭。

她也不關心這個。

她隻是將這條大河本身的威勢深深的烙進了自己的心靈之中。

這條大河不是他物,是她百餘年人生中,對藍星大勢最真實的感受。

身處其中,她是那麽的微不足道,藍星百年的風雲變幻,沒有一天止歇,她淡化了一切具象的人與事,而是提煉出一條奔騰的河流。

可以稱之為大勢之河。

也可以稱之為時代潮流。

這是下方。

而在上方,自然是天空。

粗看平平無奇,仔細感受,似乎無限高遠,永無盡頭,凝視這天空,有種凡人凝視深淵的驚悚感,仿佛要被天空吞入其中。

讓人忍不住想要進去,又害怕進去。

這是大多數修行者對“大道”的真實感受,本能的想要追尋,可理智又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追不到終點的,隻會死在追逐的過程中。

這也是唐小棠這些“老古板”和新生代修行人最大的不同,大家都知道得不到大道,隻不過,一方的想法是,追不到是一回事,追不追是另一回事。

另一方的想法則是,既然追不到,那就幹脆無視,不再把大道掛在嘴邊,不再凝視深邃的天空,非常務實的隻看下一步,就像瞎子杵著盲杖前行,能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每進一步都是收獲,都是驚喜——反正前麵的路已經被人探出來了,也不怕跌跟頭。

但在唐小棠這裏,天空卻沒有那麽令人畏懼。

當久視之下,天空因其浩大無垠,永無盡頭而傳遞出一種無聲的絕望之時,她心靈中的這片天空開始——有了新的變化。

天空似乎依然是那個天空,沒有任何變化,可那浩大無垠的感覺卻消失了,天空好像變成了一口深井。

有個著名的“井底之蛙”的寓言,告誡人們要主動跳出井底,去看真正的天空。

可她卻從中得到了相反的啟發,她主動給自己造了一口井,主動跳到這個井裏去。

然後,她再也不用擔心浩大無垠的天空能給她恐嚇,因為她能見的天空變成了有限而確定的。

不僅如此,天空不再空無一物。

雖然看得不甚真切,可以明確的是,它有了盡頭,其中有物,物中有象。

她追逐,不再是虛無縹緲,難以言喻的大道,而是一個更確切、更真實的可見可知之物。

隻不過,那東西具體是什麽,她還看得不甚真切。

但她知道那應該是什麽,是她想要當麵談兩句的九州天道,之所以模糊不清,或許是自己境界太低,更是隔了一個世界,更或許是自己隻接觸“薑平”,並非其真正本相,天空盡頭自然就隻有個隱約模糊之物。

在炎夏的啟蒙教育中,有個很經典的問題:“藍星天道是大道嗎?”

答案很明確:不是。

同理,九州天道當然也不是大道。

這對所有修行者來說是基本常識。

而唐小棠的做法,卻悖逆了這個常識。

身下是大勢洪流,頭頂是無垠高天,正常的修行思路,都是讓渺小無力的自己變得更強,強到能在大勢洪流中暢泳,強到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搏擊更高的天空。

可唐小棠,作為一個同時近距離接受過大勢洪流的衝擊和與“一方天空”有過親密接觸的人,她反倒更真切的感受到渺小自身的無力。

她完全放棄了要憑自己這雙小胳膊小腿去征服這大勢洪流,威壓一片天空的心氣。

“將自己從小一點的螻蟻折騰成大一點的螻蟻,又如何呢?”

“我不需要讓自己變得多大,多強,能夠飛得更高,距天空更近才是目的。”

明確了這些,她的思路便越發清晰。

當主動放棄“境界提升、力量突飛猛進”這一限製條件時,她有種豁然通透的感覺。

她更是想到了一句話。

——青蠅之飛,不過數武;附之驥尾,可致千裏——

是啊,我飛得不快不打緊,飛得不遠也不打緊,隻要能攀附在一匹“千裏馬”上,那它去哪裏我就能到哪裏。

而對自己來說,最好的“千裏馬”在哪兒呢?

還用想嗎,這在她這裏答案是唯一且固定的。

雖然沒有完全抓住他的“真形”,隻有一點模糊的痕跡,但她相信,帶飛自己已經綽綽有餘。

關鍵隻在一點,對麵願意否。

對此她心裏其實是有些沒底的,這不是她能決定。

不過,她也並不過分擔心,既然這是她無法決定的,那就幹脆將之徹底扔一邊。

嗯,這種修行法除了力量上無法和正常修行者相比,還有另一個巨大缺陷,那就是成與不成,不是她單方麵可以決定的。

她這邊的準備工作固然要做好,可更重要的是還得另一邊不拒絕。

這才真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呢。

隨著她心靈精神的蛻變,盤坐在洞府之內的她的身體形骸也在一點點發生變化。

正在一點點虛化,一點點透明。

仿佛要從這個真實的世界消散,化為一種虛幻的存在。

很顯然,這是借鑒了合道之靈的蛻變之法,這也是唐小棠在這一步卡了這麽久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因為要完成這一步有個必須的前提,那就是對真幻之道必須有極深的感悟。

她以前給自己製定的目標是,在這方麵的準備工作不能比那些準備蛻化為合道之靈的修者差。

而這些修者基本都有著元嬰境的實力,哪怕這隻是他們許多準備工作中的一項,可要想憑著紫府巔峰的境界就取得元嬰境才能達成的成就,果然還是太困難了些。

這也是她遲遲未動的一個主要原因。

不過,雖然她在這方麵的感悟相比那些即將合道者依然有所不足,但也足夠她當下所需,肉身形骸的幻化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雖然還無法達到與一界之道相合的程度,但她的目的本也不是這個。

當身體徹底幻化,唐小棠分明感受到,心靈中,那處於大勢洪流與高天之間渺小的自我忽然變得輕盈起來。

再看那仿佛隔著一口深井的高天之上,那虛幻模糊的物象似乎也變得更清楚了些,她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現在的視野變得不同了,現在的自己更近於幻化虛像,與那虛幻模糊的“天”的調性反倒更接近、更契合了些,看得自然也就更清楚一些。

漸漸地、她感受到那片天空,更準確的說,是那個立於天空盡頭的物象之影,對她散發著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就像是一根極輕、極細、極長的絲線,從那盡頭垂落下,輕輕擺**。

輕盈至極的她順應著這股雖然微弱、但卻持續不斷的吸引,慢慢的向更高的天空飄去。

她本身並沒有額外身處一雙翅膀,也沒有變得更強壯,更神通不凡,隻是因為那股吸引力的存在,她就這麽往高空升去。

最開始,速度還非常慢,但這股吸引力卻在給她施加持續的加速度,她發現自己的速度越來越快。

此刻,她已經停止了任何感悟修行,隻是看著自己在持續“飛升”,安靜的等待著結果。

數十年準備,為的就是這一刻,可臨到近了,她卻又忍不住忐忑起來。

“他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他嗎?嗯……他?祂?”

“而且,我這不請自來,是不是有些不太禮貌,他要是心中拒絕,不給我開門怎麽辦?”

雖然她覺得大概率不會,但依然忍不住這麽擔心,畢竟,自己琢磨出來的這種修行法簡直就是**裸的“走後門”,還是連一點禮物都不帶,提前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麽直接上去敲門那種。

被拒之門外也很正常。

可若果真如此,那她可就慘了。

她隻是琢磨這個修行法——若這也叫修行法的話就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她可完全沒考慮過一旦不成功該如何做的問題,很顯然,以她對真幻之道的理解,肉身形骸的幻化完全是不可逆的,真化為幻容易,可若想幻化為真那就真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好在,她擔心的這些都沒有發生,她隻感覺自己正飛得越來越高。

而隨著離天空越來越近,離腳下那大勢洪潮越來越遠,她感覺越來越奇怪,空間、時間的概念似乎開始扭曲、模糊。

再不如以往那般牢固,不可動搖。

她甚至逐漸忘了自己身在虛空,也忘了自己處於一種“運動”的狀態中。

很奇妙的,她反倒是感覺自己像是被凝固在了某個特殊的時空的琥珀裏。

就在這時,也不隻是是哪一瞬,她隻感覺頭頂天空中那模糊虛幻的物象忽然極速擴大,就像是在向她砸落而來,仿佛天傾一般。

不過,很快她就回味過來,不是天傾,也不是那模糊虛幻的物象在向她接近,而是她仿佛經曆了一個空間跳躍一般,跨越漫長的距離,忽然就來到了這物象的近處。

她努力的抬頭仰望觀看。

漸漸地,她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

抬頭?

自己在抬頭!

她忽地意識到,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已經重新有了身體,至少,在感覺上是如此,她能用強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精神意念觀察這具身體,但同時,此身又與曾經那具肉體凡胎完全不同,似乎與心靈意識徹底綁定為一體,輕盈仿佛無物。

再然後,她更進一步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什麽東西上,而非虛不著力的浮於虛空。

更準確的來說,是一個像是攤開虛握手掌形狀的盆地之內。

而那原本懸於高天之上,模糊虛幻的物象,變得非常非常清晰。

那是一張臉,一張男性五官的人臉。

他正以俯瞰審視的態度,像是研究一直螞蟻的好奇目光,聚焦在自己所在之處。

他占據了自己抬頭仰望的整個天空,而她更可以確定,自己的“道”的另一端,就係在這人身上。

“砰砰砰——”

此時此刻,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哪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若是一般“走後門”來到這裏的修者,此刻能做的就是匍匐在地,獻上最至誠的心意。

但她卻沒有,她“走後門”的目的也非為此。

她逆著天道的目光反向打量著對方,同樣有好奇,有審視。

過了一陣,她才問道:“你……您,就是九州之主?”

這話才出口,她忽覺周圍虛空再次變化。

下一瞬,她發現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可前一刻那個在她視野中大至彌天,一張臉就遮住了整個視野的形象忽然變成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己對麵。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變了還是對方變了。

對方上下打量著她,問:“你是怎麽回事……怎麽修煉到了我身上來了?”

“修煉到我身上來了”,這話還真沒毛病。

唐小棠仔細打量著對方,這是個很陌生,卻又隱隱有些熟悉的青年,仔細一想,她就知道為何,因為在天行府任職的她曾有幸見過那位傳奇薑爺的畫像,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形象,和麵前這位青年固然形象迥異,但卻可以看出確實都是源出同一張臉。

但她並沒有感覺興奮,反而有些失望,因為對方身上並沒有絲毫她期望看到的信息。

那一臉的平靜淡漠,哪怕對方真的曾有過一段“薑平”的經曆,要麽這段記憶已被祂直接抹去,要麽對方就完全沒將其當一回事,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能讓她感到高興。

“九州之主”似乎從她的態度中看出了什麽,也沒再與她多說,而是伸手在旁邊虛空一拉,仿佛揭開一麵薄紗帷幕,現出虛空背後另一方世界,唐小棠隻覺自己不由自主的投入其中,還有一句話隨自己一起傳入這方虛空。

“來找你的。”

然後,她發現自己再一次站在那位青年麵前,和剛才所見,完全是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就像是從鏡子裏麵穿到鏡子外麵,或者反過來,從鏡子外麵進入了鏡子裏麵。

不變的是世界,在折騰的隻有自己。

不過,很快,唐小棠就感覺到了不同。

不同的是自己這次麵對的這位青年更有“人味”,隱約間,她甚至從這完全不同的相貌中找到了一點熟悉的東西。

她忍不住輕聲道:“薑平?”

她這稱呼,讓薑不苦也有些愕然,繼而笑道:“唐師姐……你這是什麽情況?”

一個微笑,一聲“唐師姐”,讓唐小棠心中那許多亂七八糟的情緒消散一空,她也隻是笑著回道:

“你看不出來?”

薑不苦上下打量著她,更關鍵的是腦海中還有段剛才九州之主同步過來的信息,也大致明白了唐小棠怎麽忽然就冒了出來。

若從“九州之主”的視角來看著事,就是祂正在上班處理“公務”呢,就感覺某根毫毛像是被什麽輕輕揪住,不僅這根毫毛揪住,那個“小東西”更是想要借著這股聯係一路爬到祂頭上來。

祂大可以像是拍蚊子一樣將之拍死,但這對祂而言也是個全新的體驗,祂當然不會這麽草率的處理,於是,祂幹脆主動伸手撈了一把,把那個“小東西”撈了上來。

就是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唐師姐咯。

他忍不住道:“唐師姐,你這也算是創出一條全新的修行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