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還在更進一步闡述自己的構思。

“因為這種靜等對方上鉤的做法多少還是有些看天吃飯的意思,也不能完全倚重。

我的想法是用其他方法側麵配合,予以不足。

這方法我暫時想到了兩種,也是從我這名號中悟得。

一法為‘夢’,一法為‘魘’。

據我觀察,凡有情眾生,多多少少都會做夢,至少,現在我們所遭遇的所有世界皆是如此,隻不過有的世界,有的族群做夢很少,卻不存在‘絕不做夢’一說。

我對夢境的理解和其他各種夢境解析的書籍不同。

我是這麽理解的,一切有情眾生,自從其誕生了‘我’之念後,就必將麵對兩個世界。

第一個,自然便是身外天地,日升月落,真實無虛的物質世界。

這是一切存在都必然麵對的。

這個世界,是億萬萬各種‘存在’相聚的舞台,若見不到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的一切災厄喜樂,創生毀滅都與之無關。

第二個,卻是有情眾生所獨有的,內心感知的世界。”

“這兩個世界,基本上是重疊的,且因為有情個體的渺小麵對無垠廣大的現實世界,會主動的讓自我感知的世界遷就於現實世界,掛靠在現實世界之下。

若這兩個世界有衝突,那問題不可能處在現世物質世界,隻可能歸罪於內心感知世界。

若必須對其中一個做出改變,以達到兩界相協的目的,那也必然隻能是自我感知世界做出改變。”

“有情眾生要想安居於世,就必須協調這兩個世界的關係,它們可以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係,也可以是遷就與被遷就的關係,若能彼此和諧相生自然更好,可若兩個世界產生強烈衝突,互證其謬,那就完了,其衝突的結果隻能以此有情生靈退場為終結。

這種退場可能是死亡,肉身包括靈魂的毀滅,也可以是有情化無情,成為草木竹石一類,身體雖然活著,‘我’念卻已消失。”

“兩個世界包含與被包含的轉變,遷就與被遷就的變化,也是我認知絕對強弱的標誌。

通常來說,強弱是個相對的,兩相比較,自然便存在一方弱、另一方則強。

而絕對強弱是不需要進行比較的,讓自我感知的世界去配合遷就現實物質世界,那就是弱者,再強也弱;

若是反過來,讓現實物質世界去配合自我感知的世界,那就是絕對的強者,修行之道,無論是哪一條,最終目的也不過於此。”

她這番言論,薑不苦聽得暗暗點頭。

正謬暫且不論,卻也能自成一家,自圓其說。

“而夢境的產生,便是這兩個世界摩擦產生的殘屑!”

“無論再怎麽遷就,再怎麽配合,現實物質世界和自我感知世界就是兩個世界,絕不可能完美契合,就像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兩片一樣的樹葉,或許這隻是造物主才具備這樣的能力,若這位存在真的存在,其自我感知的世界,便是現實物質世界。”

“不同的有情眾生,隻有兩界摩擦殘屑多少的不同,絕不會沒有。

當這些殘屑積鬱於心,甚至隱藏在有情生靈自身都無法查知的隱蔽角落,慢慢滲透,慢慢堆積,然後,終有釋放的一天。”

聽著她的講述,薑不苦嚐試著去理解她所理解的夢境模型,漸漸地,他的心情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因為他又又和自己記憶中的某些認知對應了起來。

這摩擦殘屑的產生,和因供求關係矛盾而必然產生的泡沫一樣,這泡沫積累到一定程度釋放出來,便是一場場必然的經濟危機,而這些摩擦殘屑在人心中積累的最終,也是通過夢境這樣一種釋放出來。

他因此聯想到那些大功率運轉的機械定期釋放廢熱的過程,若不釋放,就這麽憋著,最終的結果便是憋到爆炸,而生命的本能便是更長久、更完滿的存在,必然不允許這樣的局麵發生,哪怕生靈自己主觀上不願意,“這也由不得你”。

而聯想到至此,都不需要夢魘繼續講述,他就已經知道後續該如何操作,因為他已經洞察了此法本質。

既然夢境是有情眾生在釋放“廢熱”,那就研究出一個“熱源探測器”,以此為指引,尋找到合宜的目標。

這和主動播種不同,也和被動等待對方成熟上鉤不同,既有對方的配合——夢境釋放“廢熱”,相當於另一種點亮燈塔的方式,這甚至是對方很難自主控製的,又有他們這一方的主動出力,這種“燈塔”單是對方單方麵點亮是尋找不到的,還需要主動“探查”,甚至探查手段的精妙與否直接關係到收獲的多寡。

順著這條思路,還可更進一步,更精確一些,弄出能夠準確辨別、捕捉那些特定方向的“廢熱”,譬如有的夢境對象適合鬥武焱天、有的夢境對象適合“垃圾山”,有的夢境對象適合夢魘心心念念的魔屬仙天……更準確的歸檔分類。

嗯,薑不苦卻又馬上念頭一轉,心想,我並不是某個仙天的利益代表,我是所有仙天的總集合,所以,一切夢境,哪怕是於現在這些仙天絲毫無益的,對我來說也同樣具備價值,隨著仙天數量漸多,涉及領域漸廣,終能包納涵蓋更多。

所以,於自己而言,根本不用這麽麻煩,完全可以全部打包收回來,然後再由下麵的仙天做更精細的甄別,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能“吃”的立刻轉化為現有仙天的營養,不能“吃”的便存起來,堆在倉庫裏,等待終有人明白它們是美味的那一天。

這才是最高效,最省事的,隻不過,若是將來被諸天萬界知道了,怕不是要背上個“刮地三尺”的惡名,一切有情眾生的夢境,連渣都不剩的被打包收走了。

不過,若真有那麽一天,背惡名就背惡名吧,總比連那天都撐不到要強。

夢魘還在繼續道:“夢境千千萬,種類無窮無盡,而且隨時都在扭曲,在變化,若想一一辨明,比認知現實物質世界難度還大,但我所需要的那些基於人心惡念誕生的夢境卻有一個優勢,那就是高辨識度,比其他所有夢境的辨識度都高。”

薑不苦點頭,確實,所謂“涅在白沙”,一顆黑點處在一堆白點之中,自然一眼便能挑出來。

便是將這些白點轉化成顏色不一的彩色小點,紅橙黃綠青藍紫,淡綠淡紅淡黃粉紫……要在這無盡的斑斕色彩中尋到一種準確的顏色困難也是極大的,可若尋找黑色,依然是最容易的。

就是這麽醒目,這麽出眾。

這就是魔道的特色啊。

無論天道之魔還是人道之魔,在這方麵卻是高度一致。

“它們就如同混雜泥沙中的鐵屑,我隻需要手持一塊‘磁鐵’為引,便能讓它們如群鳥歸林般向我投來,主動如我懷中。”

薑不苦頷首,這思路沒得說,他也真相信夢魘的思慮深遠,用心良苦,她怕是從知道內景仙天所代表的含義之後,就一天也沒停止在這方麵的思考,很多方麵想得甚至比兼顧太多的自己還要精深,還要仔細,現在自己甚至都因她生出了許多全新的靈感。

不過,就一個問題。

格局,格局小了啊。

你就隻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我現在琢磨的是無論黑沙白沙還是彩沙,隻要是沙就通通不能放過,全部打包帶走,回家後再慢慢揀選,也不用怕浪費,肉爛了也全都在鍋裏,你卻隻想著你的黑沙。

格局小了。

不過也對,若她一個魔族天天“不務正業”,在其他方麵幫我排憂解難,那問題才嚴重呢。

所以,他也不點明心中真正所想,點頭道:“不錯不錯,夢之一法確實不錯,‘魘’又怎麽說?”

夢魘道:“所謂魘,我將之釋為魘勝魘鎮之法。

這在炎夏有著悠久曆史,文明誕生之前,更古老的時代,巫祝之術全都可以歸納在此法之下,手段千奇百怪,指向也神詭難測。

經過總結,我卻將之分為四大類別。

一是器物指向,比如紮紙人,紮小人,用木石等物雕刻人像,斷頭斷臂之類,統統可納入此類;

一是言咒指向,念誦各類特殊古怪的咒文,配以目標的生辰八字;

一是行動指向,這個更寬泛一些,指訣手印算,踏罡步鬥、禹步、桃木劍舞,甚至藤編器物,用草結環,我也都歸入此類,因其重點從不在編了個什麽,結了個什麽,而是這個動作本身;

再就是根源指向,指甲,毛發,皮屑,甚至其人留下的衣物,住過的房屋,甚至踩踏出的腳印,書寫的文字……一切根源遺留的痕跡。

而實際應用中,更多的還是多種指向的綜合,一邊紮小人,一邊念咒語,一邊掐指訣,若有對方毛發皮屑就更完美,或者一邊踏罡步鬥,一邊念咒掐訣,一邊舞劍……綜合起來才是效果最好的。

其實,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種指向,我將之命名為‘神秘指向’,之所以沒有和其他幾類指向並列,因其太過神秘詭譎,譬如深夜某時某刻穿著紅色嫁衣赤足站在某處高崗,或者將一碗發餿的剩菜剩飯傾倒在某處,或者按照一定規律在一棵老樹上劈鑿出特定的傷口,內裏填以特定之物,或米飯五穀,或動物內髒……亂七八糟,難以仔細歸類,做法神詭,指向也神詭。”

聽到這裏,薑不苦依然有些疑惑,她這些說法,甚至都不能算是有太大的新意,因為早在三百多年前,早在現在流行的這套練氣觀想法還沒確立範式之前,無數聰明人在探尋炎夏力量道路該往何處突圍時,就早已想到了這些。

他們甚至想要以此作為邁向“神詭側”道術修行的起點。

不過,最終大家放棄了這條路,這條路優點或許很多,但毛病更大,幾乎不可克服,相比於現在這套修行體係,其最大的毛病便是“不簡潔”“門檻高”“沒有標準答案”。

是的,若是搞小圈子修行,億萬人中才出一個修行苗子這種社會來說,“沒有標準答案”或許算得上是優點,對全民修行來說“沒有標準答案”是萬萬不行的。

全民修行需要的是1+1必須等於2,也隻能等於2,若是後麵誰要是自作聰明加個“也可以等於10”,完蛋,等著被打死吧。

所以,她現在說的都是幾百年前,甚至是幾千年的聰明人玩剩下的。

不過,他也不急,夢魘的水準他已經充分領教了,不可能給她裝逼打臉的機會,所以,他也始終擺出一副洗耳恭聽高論的姿態。

“當提煉到這一步,我卻覺得還不夠,認為完全可以更進一步,於是,我將這所有分類,無論是四大指向,還是神秘指向,全都凝結為了一個東西,儀式。

它們無論怎麽變,怎麽神秘莫測,終歸是一種儀式,是無數儀式中的一種。

我不需要知道紛繁萬端的各種指向,不需要了解他們在這個世界是這個指向,在那個世界又是那個指向,我需要做得隻有一點,摳出某個我覺得合意的儀式,然後就隻管強化它,不斷的去強化它。

這麽說可能有點空乏,我舉一個例子……”

說到這裏,夢魘一揮手,身前出現一張梳妝台,梳妝台邊還有一根仿佛喜宴剛過,燃燒了一半的紅色喜燭。

她就這麽坐在了梳妝台前,看著鏡中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卻說著完全與梳洗打扮不相幹的言語,旁邊薑不苦斜靠在一張藤椅上,手肘支在扶手上,一會看看鏡中的她,一會兒看看鏡外的她,感覺很是有趣,總覺得鏡內鏡外分裂成了兩個夢魘似的。

夢魘卻沒有停止講述:“照鏡子是很普遍、很常見、很日常的一種儀式,點蠟燭同樣如此,普遍、常見、日常,把它們結合在一起,因為有點滲人,卻依然算得上普遍日常,現在,我卻在開始將點蠟燭照鏡子這個儀式與我聯係起來,現在效果其實並不太好,還在新大陸做試點。

不過,隨著我不斷的強化,甚至規定新大陸一切有情生靈早晚各做一遍這種儀式,現在效果已經越來越明顯!

我相信,要不了太久,我就能將這種儀式固化為溝通我的專門渠道,到時候,不管對方願意還是不願意,不管這類行為在他那裏代表什麽,隻要他點蠟燭照鏡子,就必將完成這個儀式。

而且,當我將這個儀式成功鎖定,我還可以新開更多儀式,並將最終指向都朝著我!”

薑不苦直接一拍巴掌跳了起來。

好家夥,我直接一個好家夥!

你這不是開儀式,你這是搶注商標,搶注專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