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休寧縣縣令吳裕泰是個肥頭大耳、貪汙受賄、膽小如鼠的小官員,他三十得子,取名吳天賜,自小嬌縱,養成了吳少爺無法無天的囂張態度,而且模樣身形跟他的縣令老子如出一轍,我們都在背地裏喚他吳二世。

吳二世喜好男童,而且出手闊綽,向來是囧囧歡的大主顧,連銀兒也總是讓著他幾分。初次見麵是我新來乍到之時,連囧囧歡是做什麽的都沒有搞清楚,他也理所當然的把我當成了新進的小官,立刻標高價買囧囧。兩年前的我自尊心強得令現在的我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當時的我真是覺得受到莫大侮辱,很不客氣的對他一陣爆踢,也從此種下了他對我近乎偏執的執著孽緣。

好像我對他越凶,他越喜歡,而且每次我把他的錢用各種方法詐光後,他總是樂得手舞足蹈的大讚我聰明,真是個怪人。

豆豆說其實吳二世並不是真心想要我,隻是身邊從沒有敢凶他的這類人,更沒人敢騙縣令兒子的錢,所以他對我分外新鮮。比起我的身體,他更對我這個人有興趣,這種執著隻是一種未長大的小孩子對長輩的崇拜到想獨占的獨占欲罷了。

這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子說的話嗎??

難怪我到現在也經常像看神人似的看著豆豆。

夜已深了,今晚沒吃到紅燒肉的我大失所望,沮喪的趴在窗前望著天上那輪上弦月出神。我喜歡看著黑暗的月空,每每凝視著那仿佛深不見底的黑色時,我都會有種漸漸被吸入其中的錯覺。那種朦朧的恍惚感總會讓我的腦海之中浮現莫名的片斷,真實而親切,卻非常的陌生。

“入春了啊……”我喃喃道:“今年夏天會很熱吧……才剛初春就已經如此炎熱……”

“爹。”

豆豆乖巧的扯扯我的衣袖,然後窩到了我的懷中。因為每逢春季,我的情緒都會莫名低落,有股難以形容的煩躁感,好像錯過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那種揪痛心房的悔恨感常常令我雙眼濕潤,卻,偏偏想不起是為了什麽事情。

每到這時,豆豆便會像個非常懂事的乖孩子一樣無聲的安慰著我,直到那種感覺消失不見,我又重新生龍活虎起來。

“今年會有個非常炎熱的夏天啊……”我繼續傷感的說。

“爹,睡吧,別再想了……”生恐我又再度低落的豆豆輕輕的說道。

“如果大旱,今年秋天就會吃不到好多好東西了啊……而且還會價格上漲,一文錢的東西要三文錢才能買,原本還可以省下兩文錢買個包子吃呢!”越說越氣,我重重的拍著窗台泄憤。

“……”我身邊的某個小孩露出了後悔莫及的表情:“擔心你真是不值……”

“你說什麽?啊,豆豆,去給爹端碗涼茶喝,要放冰糖,不要太滿但也別太少,太多容易灑,少了不過癮,對了,最好泡幾顆紅棗!”

“……”

“哎呀!豆豆!你為什麽掐爹爹!”我痛得眼淚直打轉,不願意去端就說一聲嘛!這孩子越來越有暴力傾向,莫非是我教育失敗?

“我去睡覺了!”

看著豆豆氣呼呼的跑回房間,我眨眨眼,揉揉被他掐紅的地方,無意識的一笑。

豆豆每回露出那種又愛又恨的表情,我都會覺得莫名親切,好像,曾幾何時,也有其它人這樣對我又愛又恨,生氣了會對我很凶很凶,但是平時又百般疼我……是誰?

腦中飛快的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一縱即逝,快得我根本捕捉不到那人的一星半點……

胸口又變得空****的……

我緩緩躺到**,慢慢的閉上了雙眼:“又是一年初春際……又一年了啊……”

好像做了一場溫馨的夢,夢裏的我就像一個嬰孩般無憂無慮,不論做了什麽總是被周圍保護我的人所原諒。又好像是一場很悲哀的夢,夢中的我一個人獨自在怎麽也跑不到盡頭的黑暗之中奔跑著,遠方有著模糊的身影,我拚命的伸手卻怎麽也摸不到……

“爹!起床了!”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眼前是豆豆眉頭的‘川’字,我伸出雙手,用力的往他的兩頰一拍!穩穩的捧住了他的臉龐。

“啊,終於摸到了。”我喃喃道。

“很痛耶!別說夢話了!快起來!”

“豆豆。”

“什麽?”

“你的眉毛為什麽老是皺成川字呢?會長皺紋的。”

“因為老爹不爭氣。”

“豆豆。”

“什麽?”

“你真是個不孝子。”

“謝謝。”

“豆豆。”

“幹嘛!!”豆豆不耐煩起來。

“早餐我要喝豆漿。”

“自己去磨!”

果然是個不孝的孩子。

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兩根油條,我換了一身幹淨衣服,便神輕氣爽的直奔囧囧歡,一路尋思今天怎麽變著法子將吳二世的錢袋掏光再放他走。等我到達囧囧歡的時候,非常意外的看著已經齊集到雅間門口的眾人,璃官跟其它幾個囧囧歡數一數二的小官不在,估計是在雅間裏。

“怎麽這麽多人都早到了?”我意外的問。

“是你一個人遲到!”銀老板壓低嗓子敲了我的頭一下:“快進屋去,吳二世一直在找你。”

我踮著腳尖往屋裏探了探,屋內的紅漆黑底圓桌畔圍坐著兩個年飾華麗的年青人。一個又肥又胖,一身珠光寶氣,俗到不能再俗的自然是吳二世了。他身邊坐著的是一名眼角含笑的男子,與吳二世一比真是出塵脫俗、驚為天人!雖沒有我帥卻也占了七八分!嘿嘿,當然最後一條才是關鍵~那人衣飾相較常人明顯清雅尊貴了幾分,一派儒雅,應該身份極高。而且……非常重要的是……我覺得他很眼熟……

“什麽來頭?”我悄聲問道。

“今天你最好安份些,”銀老板悄聲道:“吳二世怎麽也不肯說他的身份,而且對他禮讓三分,估計不是達官貴人就得是皇親國戚!”

“哇!這麽厲害的人來到休寧縣,一定不會有好事。”我想了想,兩眼一亮:“莫非是想割地為王?謀朝篡位?”

嗵!一記重拳砸到了我的腦袋上。

“少烏鴉嘴!我太平日子還沒過夠呢!”

“那還有一個人是誰?”我煞有其事的問。

“還有誰?”

“就是那個肥頭大耳、一身膘肉的家夥啊。”我煞有其事的問道。

“哦~他啊~你自己去問他嘛!”銀老板煞有其事的回答道,然後一腳踢到我的屁股上,把我踢進了屋裏。

“玉官!”吳二世一見到我立刻高興的站起來迎接,也不管我被人踢進來的模樣有多狼狽。

咣鐺!茶碗撞翻的聲音。

隻見那帥哥一臉驚愕的看著我,兩眼死死的盯著我。就算我帥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爛也不必這麽愕然吧?但他馬上冷靜了下來,又若無其事的扶正茶碗,慢慢的喝了口茶。

奇怪……

“玉官,快來!”

吳二世不愧是吳二世,如此詭異的氣氛下他居然還是毫無所覺,一臉興衝衝的拉著我走至桌前。我半推半就的跟著走過來,順便狠狠的踩了坐在一旁的璃官一腳,看到璃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強忍表情,好爽~

吳二世將我強拽到椅子上,我也不推辭,端起酒杯便一飲而盡,然後看著那個帥哥道:“吳少爺,你怎麽不介紹一下?”

我非常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非常想……

吳二世愣了一下,看了看那人,然後一臉想打哈哈的表情:“這位大人來頭可不小呢,你好好伺候著,絕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我怎麽稱呼這位大人呢?”我不老實的在椅子上晃來晃去,目光卻沒有離開過那人:“總不能叫‘來頭不小’大人吧?”

那人也毫不避諱的一直回視著我的目光,眼底不經意的閃過幾分睿智的精光,有著幾分試探,有著幾分意外,還有著幾分……驚喜。

驚喜?我歪頭想了想,如果說是我失憶前的舊識的話……應該激動的當場喚出我的名字才是,可他除了那一瞬間外都非常冷靜,而且明明很在意卻表現出不在意……這種情況,一般隻有可能是……

仇家!

沒錯!驀然相見的仇家總是刻意裝做不在意,小心試探,一旦確定沒有認錯人後便會立刻行動了!而他的震驚在於我的外貌與某人相似,他的小心翼翼說明他與那人絕不是可以相互擁抱的親昵之人,而我又失憶在先,如果我也認得他隻怕現在的情況就會大大不同了吧?再說我也覺得這個男子有些眼熟,隻怕真在見過……

越想越驚,一想到眼前之人可能跟我有滅門血仇般的深仇大恨我便不由額間迸汗。如此神秘人物,隻怕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啊!難道真讓豆豆猜對了?我果然是仇家遍天下的那種人?

“玉官?你在想什麽?喝酒啊。”

我憨憨一笑,不由摸摸腦門,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水。

“玉官,你很熱嗎?”那人低笑著問,非常有味道的聲音,很好聽。

“沒辦法,我一看到大人就全身躁熱嘛~”

我故意嗲聲嗲氣的說,還伸出腿挑逗xing的蹭蹭他的腿。

我能感覺到周圍其它人對我投來的驚異目光,因為我從不曾做這種危險的舉動,在囧囧歡這種地方逃逗一個男人對我來說簡直是在玩火!但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麽我直覺的認為……這個人不會傷害我……奇怪……

那人的目光瞬間一斂,他的眉頭一皺,眼底浮起了一絲陌生的東西,深邃而危險!

我一愣。

那人的目光一動,我當即本能的跳起!周圍的目光又再度向我投來,我卻已經汗流頰背,剛才的一瞬間我好像感覺到那人的目光在熾燒我的皮膚!怎麽回事?

“玉官,你很敏感呢……”那人低笑道。

我不由咽了咽口水,喉嚨已經幹澀的讓我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你的身子是不是同樣的敏感呢?”那人慢慢站起,走到我跟前,我不由的後退,卻被他摟住了腰身:“真得很想試試呢……”

“你……你到底是誰……”我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

“原來你真不認識我啊……”那人低低的yin笑著:“那便好好記住我的名字,我姓李,李守賢。”

李守賢?

我眨巴眨巴眼:“不是說是大人物嗎?怎麽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周圍一陣反吸冷氣聲。

我不由看看大夥,他們全是又無奈又同情的目光,我嘟嘟嘴:“真的沒聽說過啊……”

“他是當今聖上的堂兄,不久前剛剛被封為北鎮王。”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然後豆豆的小身影從人群之中擠到屋中,他看了看李守賢撫在我腰身上的手,然後恭敬的一行禮:“還請王爺恕罪,我爹不學無術,從不關心國家大事,所以才會多有不敬,還望王爺海涵。”

“爹?”李守賢非常吃驚的看著我。

“哎!”我急忙答應。

啪!一個巴掌拍到我的後腦上!

我困惑的看看銀老板,他在房門口,不是他。再看看豆豆,他才到我的腰,而我又站著,不是他。我搔搔頭,看了看李守賢,後者的臉色像走馬燈似的千變萬化。

“是你打我?”我非常吃驚,這麽反應靈敏的巴掌就連豆豆都沒這麽熟練!他怎麽打得這麽順手??

“抱歉,本能動作。”李守賢嘴角微微**了幾下。

“王爺息怒!”一屋子呆傻住的人中,還是豆豆反應比較快,他急忙上前,下意識的站到我的身前。

“他真是你爹?”李守賢懷疑的眯起了雙眼:“他看上去最多隻有十七、八歲,而你也少說有八、九歲了吧?”

“王爺見笑了,我爹隻是看上去幼齒些罷了,其實他已經二十有四了。”

我悲哀的看著豆豆,這孩子撒起謊來真是臉不紅心不跳,一副老手的模樣。我明明有教育他好孩子要誠實的嘛!

“二十四啊……”李守賢笑了起來:“真是有趣……原來如此……那不知道尊夫人在哪裏呢?”

“死了\跑了。”豆豆跟我同時說道。

“咦,你有兩位夫人嗎?”李守賢饒有意味的看著我倆,大有想看我們怎麽圓謊的看戲架勢。

豆豆不著痕跡的瞪了我一眼,然後做出一臉委屈的模樣:“爹,你不說是娘去世了嗎?原來是跟人跑了嗎?你為什麽不明說呢?豆豆已經大了,不會看不起爹的!”

“豆豆……”我感動的熱淚盈眶,不愧是我兒子!煞有其事的謊話張口即來!

“不過也不怪娘,誰讓爹這麽笨手笨腳好吃懶作一事無成愚昧無知,稍有點腦筋的女人都會跑掉的。”

“……”也用不著說得這麽毒吧?

“不過誰讓你是我爹呢,娘不在了,隻好我一直陪著爹了。”豆豆一副很懂事似的模樣‘甜笑’道:“誰讓做兒子的沒得挑呢。”

“豆豆!爹真感動啊~~~”我用手捏著他的兩頰,用力的揉來揉去,但臉上不忘露出一個激動加感動的複雜表情,咬牙切齒的說道。

“真是父慈子孝啊。”李守賢淡淡的笑著說,然後回頭對一頭霧水的吳二世道:“吳兄,今日時辰不早了,不如先回驛館歇息如何?”

我看看窗外,日頭正烈,而且大有幾個時辰內它都不會往西去的模樣。

“咦?時辰還早啊!”

“多謝款待,本王先行告辭了。”

“喂!別走啊!才剛來啊!”

吳二世這個沒眼色的家夥繼續嘰嘰歪歪的跟在那人身後走了出去。

“爹……咱們也回去吧……”

我低下頭,豆豆輕輕的握住我的衣角,小手竟在微微顫抖著……

“嗯,咱們也回去。”

我抱起豆豆,沒有理會銀老板及璃官等人的詢問,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囧囧歡。

“豆豆別怕,爹不再胡鬧了,豆豆別怕,爹不再去招惹那個人了,爹說真的,豆豆,你別再發抖了……”我帶著哭腔的緊摟住一直顫抖不停的豆豆,恨不得飛起來一般拚命的往家裏跑。

“做你兒子有幾條命也不夠嚇的……”豆豆埋在我的胸口,哭著說。

“對不起!爹再也不敢了!”

好不容易奔回了家中,我把豆豆往**一放,便手忙腳亂的沾濕毛巾給豆豆洗臉。豆豆這兩年來幾乎沒怎麽哭過,一次是我被人販子丟到路邊時,一次是去年的春天我初次驚覺自己似乎要錯過什麽重要的事情而不安的痛苦哀嚎時,這是第三次……

我真得對不起豆豆,他還這麽小,卻總是為了我的事而哭泣,卻一次也沒有為他自己哭泣過。

豆豆抓著毛巾把臉埋到毛巾裏,含糊不清的哭著說:“他是王爺,一開口就能殺了你,你惹誰不好為什麽要惹他?你感覺不到他看你的目光不對勁嗎?我那麽拚命的道歉,你卻一開口就觸怒他,你是故意的嗎?若你想死就直說,我又不會攔著!死了幹淨!省得我嚇得半條命都沒有了,你卻還是不知死活!”

豆豆越說越傷心,抓著毛巾擦來擦去,卻怎麽也擦不盡臉上的淚水。

“豆豆,爹錯了,你別哭,你哭爹也想哭了……”我已經半跪到地上,淚水漣漣,就差磕頭求饒了。

“那人好像認識你……我一這樣想時就怕得魂都沒了,他不是你能得罪的人物啊!如果是舊識的話,他早就跟你相認了!可是他沒那麽做,所以很有可能是仇家啊!你還好死不死的非要惹怒他們!逃都來不及了,你卻貼上去!”

“爹錯了……”

“我從沒這麽害怕過!平時你惹點小亂子,我力所能及就幫幫你,不行了就去找銀老板幫忙,可是這回不同啊!除非我能找到皇帝撐腰,不然怎麽救得了你!我很怕啊!”

“對不起……”

“我長這麽大第一次這麽害怕,現在全身還在發抖,你卻……嗚!”

“我錯了……我錯了……”我除了道歉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嗚……去牆角蹲著麵壁思過!嗚……”豆豆繼續哭得好不淒涼。

“是!”我急忙跑到牆角,捏著耳朵蹲到牆角……啊,做父親做到我這份上真是悲哀……

“爹……”

“什麽?”

“如果……你想起來以前的事……會不會不要我……”非常悲傷、不安的聲音。

“不會!”我急忙站起來。

“蹲下!”

“是!”我又重新蹲下。

“我聽人說,失憶的人想起以前的事情的話,就會把失憶期間的事忘了……那你恢複後會不會就不記得我是你兒子……跟你生活了兩年……?”

“不會!”我一時情急又站了起來。

“蹲下!犯了兩回,罰擦半月的桌子!”

“嗚……”我再次乖乖蹲下。

“不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不要我?”

“當然不會!”我當即站起,愣了一下,沒等豆豆開口又急忙蹲下:“我沒站起來過!”

“……”豆豆眯了眯眼睛:“擦一個月。”

“嗚……”這回輪到我哭得好不淒涼了。

“爹。”

“什麽?”我嗚咽著看著他。

“我,豆豆,今生今世,隻有你一個爹爹。”

……

………

…………

……

………

…………

……

“喂!這個時候你做爹的不應該表現出一點點的感動嗎?!最起碼應該來個忘情擁抱才對嘛!!”豆豆氣極敗壞的說。

我無辜的吸吸鼻子,哭喪著臉道:“我怕你讓我擦一年的桌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