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弦外之音

靡靡花香,醉於最柔美的清風中,隨遇而安的流淌在春末夏初時令。

湖中的荷葉綠得恬靜,叢叢片片的環繞著一棵、兩棵的早熟的蓮花莖。不是花開季節,零零星星的荷苞沉於自己的夢境裏,不願早一分的搶人眼球。

花紅柳綠間,蟲鳴鳥語,應和著悠悠琴聲。

石然坐在遊廊的棧橋上,十指嫻熟的繞著七根琴弦彈奏著。他似在琴聲中,也似在如夢如幻的不真實的夢境裏。琴聲沒有波瀾壯闊的氣壯山河,亦沒有悲惋哀怨的黯然曲調。這一曲他是在彈自己的心音,乍聽起來平平靜靜彷如四月末的落花,無力度任風兒拉著飄著,可細細品之,又覺察這片片落花還不甘心安靜的消殘於無情的泥土中,隻得時機再弄一次漫天紛飛。

星眸如流水,在太陽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閃閃亮亮。他時不時的抬起頭去望那不遠處洛水居敞開的窗,亦時不時的低下頭去看指下琴弦在顫動。他不懂為何阿善要執意的把自己引薦給豫王爺,又執意的叫自己彈琴給洛雪聽。一直停留在他記憶深處的阿善,是一個透明如水,單純幹淨的女子,可為何現在的她不再可以輕易的被看透了?

女子善變,是誰說過的話?那日,阿善與晨瑤的對話還如剛剛說過一樣,真真切切的回**在腦海裏。阿善當真想要嫁給豫王爺?豫王爺有哪點好?為何總有人願意把心托付給他?在不經意間,石然的劍眉鎖已向了眉心,一個深邃的川字映了出來,阿善你有些令我陌生了。你當真就沒有看到洛雪的慘淡?他停下琴,抬,看向那唯一一扇對自己敞開的窗,幻想著會有一位如桃花般嬌豔的女子肯露上一麵。不管她是王妃還是楊洛雪,都是值得人憐愛的。她是洵陽的妻,卻早已和棄婦沒太多的差別了,洵陽為她蓋了一座洛水居,把她的人和心一同鎖在了此地,卻忘記了她放棄了全部隻是想要一份平等的愛。

七年前的洛雪,是石然記憶裏揮之不去的一抹嫣然淺笑,帶著一點點的蠻橫、帶著一點點的溫婉、亦帶著一點點不加掩飾的衝動。那是最為真實的一個她。嫁於洵陽的楊洛雪,已在歲月裏藏匿了自己的蠻橫、換上了一身雍容的文雅,恬淡如花香、清新似白雪。而今下的她呢?一身難以靠近的戎裝、一臉淡漠的神情令人望而卻步。這就是洵陽給她的愛嗎?顯然,這份愛是洛雪負擔不起的,可偏偏她又太過執拗,倔強的試圖挑起這份擔子甘願與洵陽白到老。她願意愛,卻忘記了洵陽注定會三妻四妾,忘記了洵陽的誓言並非是唯一。

阿雪……石然歎了一口氣,你太傻,傻得總是把自己遺忘了。既是為你撫琴,就由衷的希望能用琴聲喚回曾經的你的一抹倩影。一邊歎息,一邊又把琴弦撥了起來。

……

洛水居,屋子裏是淡淡焚香的味道繚繞。洛雪坐在桌邊繡著才繡起的鴛鴦戲水圖,她想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繡活上,可耳朵總會不爭氣的把琴音聽進去。已經三天了,他坐在外麵彈了三天,是洵陽準許他出現在洛水居的。

“你當真不想見他嗎?”玉姨向窗外望了一眼,看見石然在明媚暖陽裏彈奏著。

洛雪沒有停下手中的繡活,“他彈他的,與我何幹?我為何要把他請進屋來?”如若是兩個月以前,說不定我還會感謝洵陽把一個知己送了過來,可自從自己帶著對洵陽的怨、恨、癡、戀決然的服侍了迷蝶香後被救醒時,就已然決定不再去碰觸琴弦了。恨透了七弦琴,恨透了空曠的琴音。倘若沒有這些,自己又怎會在梅園裏引起他的注意?又怎會與他定下終身?又怎會卷入王府的是非中?又怎會輕易的就相信了他的誓言?

七房夫人時,他讓蘇汀凝懷了他的孩子。孝廉出生時,他不願去看她,他說既然給不了她愛,又何必給她希望?這話自己信了。他說隻愛自己一個人,並在親人的墳前了誓,自己信了,信他會不離不棄、信他對自己是永永遠遠。可當自己懷上了第二個孩子時,他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煩躁。他口口聲聲的說,期待一個活潑的孩子的到來,可真的有了時,誓言已隨風飛逝。原來變心就隻是短短的幾天而已,十幾天後他風風光光的迎娶穆晨瑤,他可以再為自己辯解說他不愛她,可事實上他是笑著迎娶了她的。他有美人在懷,為何還要救醒自己?就為了告訴自己,第二個孩子胎死腹中?洛雪y住自己的下唇,麵如枯槁之蝶,不知不覺間淚水傾框而出。洵陽,這個是記憶裏不能磨滅的兩個字,是自己用心愛的人的名字,同時也是傷自己最深的人的名字。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恨自己在被背叛後,還執念的繡著這樣淒美的詩句。

“雪兒!”玉姨略帶高調喊,粗蠻的拉起洛雪正在繡錦緞的左手,眼神裏滿是憐惜。

洛雪緩緩回過神來,看著玉姨掏出手帕把自己的手指覆蓋住了,“怎麽了?”

“你不疼嗎?”玉姨又是疼惜又是恨的問。

“疼?”指尖這才覺察出了疼意,低下頭,白色的錦緞上染了一大片妖嬈的猩紅,是鴛鴦下麵那片還來不及繡的水麵。紅色的水麵象征著什麽?笑,淺淺的一笑。洛雪抽回自己的手指,“不過是被紮了一下,紮的時候也不覺得疼。”

玉姨強硬的把洛雪手中的繡活奪了過來,“心不在焉,不繡也罷。”她是最懂洛雪的長者,從牙牙學語的嬰兒看了洛雪十三年,後經曆分別與分別後的重逢。王府裏的下人都在說王妃在醒來後就變了,可隻有她明白洛雪沒有變,三歲看到老。現在的洛雪不過是多了一層偽裝,不願有陌生人再靠近自己半步而已。

“玉姨,不繡做什麽?難道要在這個屋子裏幹坐著?”洛雪淡然笑了笑,沒有撲胭脂的臉龐,像極了冬日的雪。

玉姨又把目光放到了窗外,“石然是你的朋友,你就當真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嗎?”

這話似針芒刺進了洛雪的心窩,“我已經變了,不能再回到過去了,當然也沒有必要和他說話了。我不能給他希望。”不能給他希望,口吻和洵陽的一樣。又不爭氣的想起了洵陽,這樣的自己真沒用。眼前又浮現起洵陽對自己笑時的模樣,那種溫柔,隻有自己才見得到。罷了,就算是屬於自己的又如何?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成為每個被他喜愛的女人的恩澤。晃了晃腦袋,眼神停留到了一個不被注意到的擺放著汀蘭的桌子,一個粉紅色的小物件進入了視野。“那是什麽?”

“什麽?”玉姨順著洛雪的眼神看去,恍然的笑著答道,“哦,是個小香囊,在遊廊上撿到的。”說著,走到那裏把小荷包抓了起來,走回,遞給洛雪。“繡的圖案挺幼稚的,我猜可能是哪個打掃的小丫鬟偷偷的學習刺繡,不小心掉的。細細看來,倒像是仿照你的那一隻繡的,可這手藝真和組長夫人沒有可比性。”

洛雪接過小香囊,才看了一眼,就有種錯愕的感覺。幼稚的圖案不正是出自自己的手?

那一年,洛雪十一歲,乖巧的溺在娘親身邊學刺繡。娘親作為獎賞繡了一個粉紅色的小香囊,並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和洛裳玩的時候,細心的洛雪看出來妹妹對香囊的情有獨鍾,揣測她也想要一個,便偷偷的仿照著娘親繡的香囊的花樣繡了一個給她。初學刺繡的洛雪並沒有jng湛的繡技,和娘親繡的相差甚遠,可也是用心繡的。當把親手繡的香囊交給洛裳時,洛裳笑了,笑得如吃到美味的小孩一般。

“繡的真好。”洛雪緊緊攥住香囊,眼神中是一片空洞的蒼白。香囊世上僅此一個,現在出現在王府,難道是在上蒼在告訴我,裳兒來了?為何我沒有欣喜?王府裏除了石然他們三個外就再無其他人了。難道說……不,不可能,不會是她的。

“雪兒,你怎麽了?”玉姨覺察出洛雪微微有些不同,關切的問。

“我想見一見石然。”洛雪第一次無避諱的走到窗子前,望向了棧橋上撫琴的石然。她聽見玉姨走出門,看見她走到石然身邊,和他談了幾句,帶引他走進了屋子。

“阿雪。”石然喚著,聲音不大,卻在洛雪的心裏撞出了回音。

“阿雪是七年前我為了騙你才有的名諱,這個名字根本不屬於我。”洛雪閉目撫慰著自己悸動不安的心,阿然,你應該把我當做洛雪或是王妃。

“哦。”石然木然的應了一聲。

洛雪轉身,走到石然旁,攤開手掌,“這個香囊你見過沒有?”

石然沒有伸手接過香囊,隻是用眼睛看了看,坦然回答:“這是女孩子的玩意,我沒有見過。”

“那會不會是你身邊的兩位女子的物件?”洛雪的聲音裏夾著沒有掩飾住的激動。

石然搖了搖頭,說了一個令洛雪失望的回答。“好像沒有看過。”

洛雪的眼睛又黯然無光了,“好了,你回吧。”

交談隻有短短的幾句話,看不出是舊時的朋友。石然順應洛雪的意思,轉身。走到門前,不舍的多看了洛雪一眼,“如果你願意,你仍是我記憶裏的阿雪。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這話無關乎feng月,隻是簡單的朋友間的話語。

一輩子的朋友?反複默念,洛雪遲遲不敢相信,自己還會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