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斷糧

看著遍野的火光,回憶縈繞在阿善眼前,她想到了自己的族人,淚水潸然而下,“爹爹,娘親,裳兒來救你們……”然後,如中咒一般朝著大火走去,幸被藍威攔住。

“阿善,你怎麽了!”藍威拽住阿善,見她回頭,才看見她滿臉的淚痕。

阿善從恍惚中稍稍清醒,拿衣袖擦去眼淚,“我剛剛在火中看見了我爹和我娘,他們在朝著我招手,我聽見他們對我喊:好熱,好熱……”

藍威蹙起眉,滿是擔憂,他使勁搖了搖阿善的身子,“你醒醒,這裏是甕城,不是雲南。”

被藍威徹底晃醒,阿善微微點,“是……是方才我產生錯覺了。”她展顏一笑,“我們把蠻夷擊退了,真好。”

藍威並沒有露出釋然的笑容,反而憂慮著道:“也許吧,我們的南側的糧倉被燒了,城中百姓吃飯恐怕成了問題,而不久蠻夷之軍還會再次來犯的。”

藥草沒了可以去山上去采,可糧草沒了,該怎麽辦?阿善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笑容僵在臉上,“我們去南側糧倉看看吧。”

走至糧倉時,糧倉的火已被撲滅,斷壁殘垣中糧食早被燒的黑糊糊了。洵陽負手,神情凝重的盯著地上的不能再被辨認出的糧草呆。

“將軍……”阿善囁嚅的道,她想要勸慰洵陽,可話到嘴邊硬是阻止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洵陽從落寞中回過神來,向身後副將詢問道:“我們還有一處糧草,夠吃多久的?”

“夠城中百姓吃一個月的。”副將如實答道。

“一個月……不會太長……若是蠻夷在短期重新攻城,倒是可以戰決。隻是甕城還能不能jn受得住?”洵陽似在自語般的幽幽說著,不經意間眉心鎖出深邃的兩條紋路。

“五,萬一他們蠻夷來了個持久戰,咱們怎麽辦?”6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信口問道。

洵陽犯難了,這也是他的擔憂,兩次交戰,耶律赫和耶律逐風都未曾親自出征,他們在計劃什麽,恐怕是要磨沒了城中士兵的銳氣,再一舉奪城。

“將軍,末將認為,如果把不能參戰的士兵的糧食斷了,可解決缺糧的問題。”副將上前獻計。

青石磚的路麵上還橫七豎八的躺著蠻夷射過的箭矢,周遭是戰後的繚亂景象。城中還有一大群因瘟疫而不能參戰的士兵,加上兩軍對戰中受傷的士兵,數目也算巨大。

洵陽挑眉看著身側的副將,怒言問道:“倘若你也是因為感染瘟疫而不能參戰的士兵,你希不希望別人放棄你?”

“末將願意以自己性命換取大家存活下去的機會。”副將的臉上儼然掛著雖死猶榮的決絕的神情。“士兵感染瘟疫也有一段時間了,都不見好轉,依末將看他們活著實屬浪費糧食。”

“那是你的想法,整個翼城是我洵陽也眾多士兵在守,我是將軍,他們是無名英雄。有我洵陽在一天,絕不可能放棄任何一個人!”洵陽狠狠的說道。

副將似乎沒有察覺出洵陽的怒火,又道:“留著他們有什麽用?浪費藥材,也浪費糧食。”

“夠了,再多說一個字,小心我以軍法處置你!”洵陽不想再聽他多說一句,轉過身子,對藍威和阿善命令一般說道,“城中傷患病殘,你們要全力醫治,不得有半點動搖,也不可有半點不公之心。”

……

正如所料一般,一晃半個月過去,蠻夷之軍都沒有再來攻城,城中糧草漸漸稀薄,受傷的戰士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感染疫情的戰士的病情還是不見起色。原本以為可以拿活捉的查步出來要挾蠻夷人,誰曾想卻被他跑了,跑的時候還連帶著打上了幾個小士兵,還有藍威。

每天,阿善都會為染病的士兵熬製清瘟去火的藥湯,兩個人的工作全都壓在了一個身上,不單如此,她也要去照料那幾個小士兵。

“我們上藥了。”阿善為小士兵上藥。見他們額頭布出的綠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免一笑,笑的明媚單純,“你們攔住查步出時都沒有流過汗,怎麽上藥了,就出了這麽多汗了呢?”

“嗬嗬,情況不一樣。”小士兵臉頰紅撲撲的說道。

此時,從門外走進一個以手捂住肚子的小士兵,他是被感染瘟疫的一員,看樣子好像痛苦無比。

“怎麽了?”阿善放下手中藥,去攙扶那個小士兵。

小士兵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抱怨道:“都這麽久了,為何我的瘟疫還沒有好轉的跡象?”

被突然這麽一說,阿善有些遲鈍了,她打量起小士兵來,這樣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可一時間偏偏想不起來,許是這些日子聽過的吧。“早上不是在藥房領過藥了嗎?”藍威雖然受傷,但為了阿善少一些c勞,說什麽都要堅持為士兵熬藥。

“這藥越喝越嚴重,師父,徒兒跟隨你來軍營不容易,不想死在這裏。”小士兵抓住阿善的衣袖,像在哀求。

“師父?”阿善恍悟,“水來?”說著,伸手扯去水來臉上的人皮麵具,大驚失色,道:“原來是你!你怎麽混進來的?”她忽然想到出征那日,就曾看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隻是沒有深想。水來的易容天分果然異於常人,連我都沒有察覺。

水來的唇很白,是被病痛煎磨的結果,他委屈的說:“是師公叫我過來的,他說你身邊該有個人照應你一下,他還說不到翼城切不可與你相認。”

“誰告訴你,我要來戰場的?”

“是阿良姐姐。”水來答道,“是阿良姐姐告訴師公的。師父,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就這樣死去。我想陪在師父身邊,師父,你不能放棄我……”

“水來,師父不會放棄你的。”阿善溫溫笑著,“來,叫師父好好看看你的病情。”說著,為水來號脈,脈象是中了慢性毒藥的跡象。“你等著,我出去看看。”不敢相信的跑了出去,為其他病患也號過脈,皆是中毒之象。心頭沉,亂如線麻。施著淩亂的步子,走到藥房,藥爐裏還有尚未來得及倒掉的熬藥的殘枝剩湯,從懷中取出銀針,放進去又取出,沒入湯汁的部分已經被黑色腐蝕。不敢相信的閉上了眼睛。這些藥素來都是藍威親自熬的,那些病患素來都是藍威親自診治的,而自己居然傻傻的以為藍威是不願意把繁重的工作交給自己,真可笑,都沒有覺藍威一直在藥中下毒。

藍威從外麵走來,一頭吹順的黑在腦後被束起,露出耳朵上銀色的耳釘。他笑著看著阿善,問道:“怎麽了?又在呆?”

阿善勉強一笑,“城中又有人感染瘟疫了,我想看看還有沒有藥,不想沒有了。”

“那我去配製一副。”藍威麻利的開始配製藥草,“煎藥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吧,這種工作不適合你來做。”

“那你做,我來看著。”阿善淡然的說,臉上掠過一絲惆悵,望著藍威的背影,仍然不相信藍威會是細作。

“看什麽?”藍威一邊抓藥一邊問。

“看看你們男人抓藥的時候,和我們女人有何不同。”

“沒有不同,隻不過這是些粗活,不該由你來幹。”

“所以,你來抓藥,我來看著。”阿善沒有露出內心的彷徨,極為隨意的說,“方才,我為感染瘟疫的士兵號過脈了。”

藍威僵了一下,“這些也不該你做,不過,既然號過脈了,他們的情況如何?”

“他們的病已經好了,”阿善頓了頓,不忍心的向下繼續說著,“但是,依舊不能上陣打仗,這是為何?你想知道嗎?”

“說說無妨。”

“他們中毒了,方才,我偷偷把銀針放進藥汁裏,銀針變黑了。”阿善倒吸了一口氣,艱難的繼續說,“這些藥都是你親自熬製的,士兵的病也是你親自診治的,是你太過粗心了遭人陷害,還是你就是……”後麵的話,阿善說不出口了,她希望藍威為自己辯解,然而藍威沒有。

“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藍威沒有給阿善說不的機會,他背對著阿善開始說,“我的母親遇見了我的父親,他們相愛了,可是他們不能在一起,當我母親勸說了多次後,我的父親依然還想呆在中原,於是,我的母親想到了離開,可那個時候,她的肚子裏懷著我了,十月懷胎之後,母親又勸父親,但執拗的父親不願背棄自己的故土,母親絕望了,然後動手殺了父親,帶著還在繈褓中的我回到了蠻族。這些是我母親死之前告訴我的,她死的那一年我才七歲,後來,我被王收養了,他告訴我,男兒應該為自己的國家獻一份力。”說著,他笑了,笑出了聲,聲音裏是嘲諷的味道,他用手粗蠻的擄下捆綁頭的繩,一頭青絲擴散開來,“國家?多麽可笑的詞啊。我都不知道我該是哪一個國家的!中原人喜歡把頭束起,而蠻族人卻不喜歡。”

啊!阿善的心劇烈一顫,她看著藍威美好柔順的,才知道原來藍威一直把頭散開是為了提醒自己,而非像石然那般天性使然。“雖然你徘徊過,但你最後選擇的卻是蠻族。”

“是,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細作。”說著,藍威死死盯著伏在桌案邊的自己的蒼老的雙手,“我的手真的已如同我的心一樣了,沾染了不少人的血,然後被火熱的血腐蝕的遍體鱗傷。比起叫那些士兵倒在戰場上,我更希望他們因病而不能出戰。”他咳了咳,咳的越來越劇烈,嘴角溢出了血。

“藍威,你怎麽了?”阿善跑到他麵前,她還把他當做朋友對待,“你……你怎麽了?”

藍威笑了,牙齒上有被鮮血染紅的痕跡,“謝謝你還關心我,這是不是說明你還把我當朋友看?”

鼻子似被藥味刺痛了,阿善y了y嘴唇,盯著藍威嘴角的血,說:“是,我一直把你當朋友,可是,我們是敵人,對不對?”

“那我死了,我們就不是敵人了,對不對?”藍威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祈求,又被笑意掩蓋,“我已是將死之人了,很慶幸沒有失去你這個朋友。因為,我從很久以前就沒有朋友了。”這是,藍威的身子晃了,重心不穩的倒了下去。

“藍威,你記住,如果我們是朋友,你就必須活下去,給你自己一個恕罪的機會!”阿善扶住藍威,眼淚不爭氣的流出,原來生死麵前,國家的仇恨並不重要。

“沒有用的……你聽我說……去城中看看那條飲水的河。”藍威咳了咳,又道,“好了,我先是出賣了中原,現在又出賣了蠻族,終於罪惡滔天了……如果這世上沒有戰爭該多好?那樣我就可以站在那座分界線一般的山嶺上,瞭望著一片本就完整的國度……”說完,帶著眷戀與希冀,藍威永遠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