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歸寧2

春意暖,桃花泛濫成災,一夜未央,紛落滿地愴然。

三天之期已過,阿善不舍的望著落雪的墳塚,踟躕半天,終於開口說:“姐,我走了,你放心你不會寂寞太久的,我隻差兩盞茶了。”

抬起手,迎接簌簌而落的粉嫩桃花瓣,接到了兩片,呈於自己眼簾之下,一絲惆悵不請自來。

卜天,我發誓,你會遭到報應的!想得憤憤然,帶著不可能再平息的怒火,離開了陵園。

回到王府時,聽下人說起卜天來了,正在品菊軒與王爺說話。於是,略去滿臉悲慟,向著品菊軒走去,走了一半,覺察有些不妥,就折回去泡了兩盞茶,繼續前往。

端著茶盞走了進去,沒想到最先迎合自己的會是卜天,與那雙充滿邪惡的眼四目**,白淨的臉上立刻籠上陰鬱的黑雲,仿佛還沉浸在悲傷之中不能自拔。其實,失去姐姐的痛豈是三天就能痊愈的?她想把悲哀藏進心底,可麵對卜天卻不得不把傷口撕開,呈給他,以一個低微的姿態令他放下戒備。

見阿善淚眼欲滴,楚楚可憐,卜天在心裏洋洋得意著,表麵上卻是悲憫的望了一眼,眼神中好像藏了千言萬語。

“阿善,你怎麽來了?”洵陽也轉首看向阿善,把後半句吞進肚中,這個時候,你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阿善迎上笑意,笑得像被風吹落的桃花瓣,美好且可悲。“我就是過來看看,順道給你們送茶水。”說著,端給他們一人一盞茶,知趣的退到了一旁。

洵陽端起茶品了一口,看見阿善站在一旁,平淡的笑起,“阿善,找個地方坐下來吧。”

卜天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繼續方才才開了一個頭的話題,“王爺,您已經多日沒有上朝了,朝中已經亂作一團了。”

“朝中能人將相多得去了,少我一個會怎樣?況且敬仁已經不是孩子了。”不經意間說起敬仁,洵陽仍然不能說服自己,敬仁就是殺害洛雪的凶手。

“王爺,可是您不知道,皇上已被您軟禁在雍德殿多日了。”

這般駭人的消息,令洵陽平靜的臉上翻起不小的波瀾,“胡說!這是誰造的謠?本王並未這樣做過,他是君,我是臣,臣怎麽可能囚君?”

卜天連連點首,“是,王爺說的是,可是朝中所有人都不這樣想,以您在朝中的地位,要遠遠高於皇上,當時,王妃死的時候,您發怒遣送皇上回宮,不知您的意思的侍衛,會錯了意,誤以為要把皇上關起來,一連多日,都不敢鬆懈。”

“這不是胡鬧嗎!朝中一日無君,不是都亂得不可開交了嗎?”洵陽還是拋不下對敬仁的擔憂,又向卜天求證,“卜天,洛雪當真是敬仁殺的嗎?”

卜天不太肯定的吞吐起來,“回王爺,這……卜天也不太肯定。那日,當卜天趕到時,就看見皇上拿著刀刺向了王妃……”

“這麽說,你是肯定,是敬仁殺了洛雪的了?”洵陽似在自問,問罷,就把對敬仁的關切硬生生的壓在了心底。那個幾年前成天纏著自己的孩子,天真的一口一句“五叔叔,五叔叔”的小侄子,怎麽可能會狠心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呢?這樣的問題像可怕的夢魘,吞噬著親情的可貴,吞噬著回憶的美好。

“王爺,也許可以這麽說吧。”卜天深入的向下問著,“王爺,您打算怎麽處置皇上?”

“處置?”洵陽不悅的挑起劍眉,“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爺,您是個明白人……”卜天警覺的看了一眼阿善,欲言又止。

阿善明白卜天話裏有話,識相的找了個說法退了出去,跨出門檻,卻未走遠,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屋中的一切動靜。

卜天停頓了好久,終於又重新開口,“在朝中,您的威望不可動搖,您是閃閃發光的金麟,豈是安於池中?”

“你膽子不小!?單憑你剛才的說辭,我就可以把你以犯上之罪論處了。”洵陽理直氣壯的威嚇著,於心底,他也想過叛亂,但是在先帝還未死的時候,眼下江山已經交到了敬仁的手中,所有的恩怨都與敬仁無關……

“王爺,您對皇上仁至義盡,而皇上又是怎麽對你的呢?不但不念恩情,還恩將仇報。我聽說萬公公就多次在皇上耳邊亂嚼舌根,想必這次皇上殺……”卜天巧舌如簧,顛倒是非黑白。

躲在房外的阿善驚恐的蹬大了眼睛,卜天居然連敬仁也要陷害!難道非要置敬仁於死地?不敢太過深想下去了,壓低步子向雍德殿方向走去。走出王府後,才敢用跑的。

……

雍德殿的門窗緊閉,所有能出入的地方都由佩刀的侍衛把守著,不單如此,殿外還有兩隊十五人的侍衛交叉巡邏。可以肯定敬仁的情況很糟糕。

要怎樣進去呢?為難之際,一名送飯的宮女晃入了阿善眼前。不做太多考慮,直接攔下送飯的宮女,迷昏了她,換上衣服,端著飯菜走了進去。

“你走吧,朕不想吃飯。”敬仁托著前額,不想進食。

“敬仁,是我。”阿善輕聲喚道,快步走到他身旁,“你還好吧?”

“阿善,是不是五叔叔要你來的?”敬仁立即抬起頭,希冀的看著阿善。

阿善遲疑的搖著頭,“是我自己來的。”

“五叔叔有沒有說要來看我?我要當麵吧這些事情跟他說清楚。”

“敬仁,你別抱太大希望了,自從姐姐死後,王爺就不想再理會這些事情了。今個,若不是卜天說起,王爺恐怕不記得這些了,不過,卜天在慫恿王爺,好像是不把你置於死地就不肯罷休。”阿善如實的說著。

敬仁淡定的冷冷一笑,“果然,他不殺了我,還能殺了誰呢?我不過才動了要除去他的念頭,他就已經先下手了。阿善,你相信我沒有殺嬸嬸嗎?”

“我相信,我相信我姐姐不是你殺的。”

“還好,還有人是相信我的。”多日的軟禁已叫敬仁失去了皇帝該有的驕傲,他把阿善當做了傾訴者,徐徐說著,“那日,卜天約我去品菊軒,說是五叔叔邀我一同下棋。可當我到了品菊軒後,除了看見了嬸嬸外,根本沒有看見五叔叔的影子。我想也許是嬸嬸先到了吧,抑或是五叔叔隨後就會趕來。可是,不知怎的就莫名奇妙的犯起困意,好像才不過片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就看著卜天奔向了嬸嬸,然後就是你們看見的那樣子了。”

“我就知道這是卜天的陰謀,敬仁,你先吃點東西,然後我們想辦法逃走。”阿善遞給敬仁碗筷,有些想要親自喂他的架勢。

“逃?為什麽要逃?”敬仁困惑的看著阿善。

“卜天下定決心殺誰,絕對不會叫他活下去的。”阿善肯定的說,卜天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做事心狠手辣,擅於借刀殺人而不留破綻。

“可是五叔叔不可能會狠心殺我的。”

“但是,王爺會聽信卜天的話。阿良就是最好的例子,能用三年時間就在京城站穩腳跟的人,絕不會那麽簡單。”阿善說著,眼神不由得暗了下去,“這裏守衛森嚴,我們不可能名正言順的出去。”

敬仁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出去,他認真的說道,“阿善,你走吧,如果五叔叔真的想要殺我,我等著就好了。”

“不,我不可能丟下你不管。我們一定能出去的。”想到先帝臨終前的托付,愧疚感油然而生,阿善緊緊咬住嘴唇,就算不能改變他們叔侄兩個相互殘殺的事實,至少也要把敬仁平安的救出去。

“難道我們是神仙嗎?能上天入地?阿善,你走吧,我在這裏等著。”

天漸漸暗了,宛如密室的大殿昏昏黃黃,阿善點了幾隻蠟燭,微弱的光線實在照不了多遠。“如果,這房間裏真有地道就好了。”說著,她走到書架前,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一翻,“先帝的書真多。”

“那些都是皇爺爺收集來的民間小故事,小的時候,我就經常纏著他講故事。那些故事我都能背下來了。”敬仁也走到了書架前,“他經常對我說,這個書架是他留給我的財富。”

“書架是財富?”阿善也想起先帝死時說過類似的話,“那我們就找找吧。”說著,粗蠻的把所有書都扒到了地上,直到架子上沒有書了,怪異的事情就發生了,架子緩緩上升,升了半尺的高度。而房間裏的龍榻竟然也凹陷了下去。

“這是……”敬仁驚訝於眼前的所有變化,拿起一支蠟燭走到龍榻前,“這裏居然有條暗道?”

“這就是財富了。我們可以逃出去了。”阿善示意敬仁先下去,自己跑到攤在地上的書堆前,點燃了其中的一本,扔向了遠處的帷幔上,帷幔遇火即燃。滿意的笑了笑,又把另一本帶著火的書扔到了另一處,就這樣一本接著一本,直到屋子的各處都有了火光之後,才收手跑進了暗道。

入口處有火把,他們點了兩支,欣慰的相視而笑,向著深處走去。幽長的小路能感受到風的氣息,必定與外界相連。路是唯一的,所以不會有迷路的可能。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就沒有路了,眼前是一片樹葉荊棘遮擋住的洞口,推開,走出去,一片醉人的夜色把他們攬進懷中。

“暗牢居然通向城郊!”敬仁不禁感慨。“阿善,我們走吧。”

“不,是你自己走。”又要麵對分別了,阿善淡淡的笑了,從身上摸出銀兩,“敬仁,這些銀兩你拿著,我隻有這麽多了。”

“為什麽你不跟我一起走?”

“因為我要去為我姐姐報仇,所以不能走。你說的沒錯,卜天就是我的仇人,我必須去殺了他。你要保重。”說著,阿善向著城內走去,“再見,敬仁。”

遠處的蒼穹通紅如朱砂。雍德殿的大火漫天,火勢熊熊,不知能燒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