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嫁王府

淅瀝的小雨,從天降下,是粘人的多情,為綠色的山巒添了一抹濕潤。

石然不禁伸出手,想要挽留一些於手掌之上。他笑,笑雨水的淺薄,半響都未能把手掌洗的透徹。“真希望這些雨能再大一點,最好能把我們淋個透心涼。”

阿善小巧的朱唇,微微泛紫,濃密的睫毛上落滿細小雨珠,顯得虛弱無力。

不好!石然大驚,趕忙拿下自己的裹身的衣物,撐著蓋到了阿善頭頂,“我怎麽把這事忘記了呢!”阿良說過,這段期間的阿善是不能沾染雨霧的,雨雖小,卻陰涼,豈是阿善能承受的!

阿善的視線被石然的衣服擋住了大半,一層普通的麻布叫她和雨水劃清了界限,她緩過神來,“我沒有事的。”

“阿善,對不起,怪我了,告訴我這附近有沒有遮雨的地方。”石然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找尋。他們身處山腰間的平坦處,地方不大,一眼就能看清全貌,實在找不到有什麽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石頭,我真的沒有事。”阿善的聲音不自覺的顫抖,臉上卻努力笑著。

“有沒有山洞什麽的?”山洞,山洞!“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還沒有說完,阿善就如被剔去全身骨頭,綿軟無力的倒了下去。

石然扶住阿善,“我記得這附近應該有的山洞,我們去那裏避雨吧,這裏的雨太過綿軟,一下就不知道要下多久了。”

“山洞?”阿善心頭一驚,身體抖得更厲害了,諾諾的發著虛弱而帶著哀求的聲音,道:“我不想去那裏……別去,好不好……”那裏的蛇吐信子的聲音,是她在黑暗中所有恐懼的緣由……

石然不知道阿善是在害怕,眼下隻顧擔心她的安危,“沒有別的地方了,我不想你有事。”說完,橫抱起阿善,跨起大步,朝著印象裏的山洞奔去。一路跑來,沒有走冤枉路。他把阿善放到一個較為平整的石頭上,喘著不均勻的氣息說,“我們先從這裏避避雨吧。”

阿善被石然放下,接觸到石麵的那一刻,徹骨的冷寒染遍全身,卻不及她心涼的一半。此時的阿善沒有力氣叫自己坐起,畏懼的蜷著身子,眼睛從未睜開過,這裏,她太熟悉不過了。很多年以前,她就是以這樣一個姿態,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瑟瑟發抖。

“很冷嗎?”石然把衣服蓋在了她身上。

阿善沉浸在慘痛的回憶裏,不能自拔。那段記憶於她,是刻骨的,抑或說是刻薄,刻薄的化成利刃,刀刀直逼心口,留下一朵又一朵猩紅炫目,代價慘痛的花。

見阿善不語,石然起身,隨處拾了一些幹草樹枝,聚攏到一起,堆成小丘,從腰間的香囊裏拿出火石,隨著火石間的摩擦,一團烈火為山洞帶來了一份奪目的光亮。他坐在阿善旁邊,大手輕拍阿善臂膀,溫和的勸慰說:“不冷了,一會兒就不冷了。你先坐起來,坐到我的身旁。”

阿善咬著薄唇,不敢移動半下,記憶告之她,動一下就會引來蛇,全身被毒蛇纏繞的滋味不好受。

石然自作主張的拽起阿善,叫她靠在了自己身上,一瞬間,他看見阿善的眼捷上掛著晶瑩水珠,心現憐惜,“怎麽了?”

阿善如受傷的孩子,沒有考慮就往石然懷裏鑽,眼睛仍是緊緊閉著,口中卻開始喃喃,“我害怕,叫它們別過來……”

“害怕什麽?它們?”石然不懂阿善說的害怕是什麽意思,左手本來尷尬的自然垂下,後覺得不妥,索性抬起手,有節奏的拍在她瘦小的後背上。“別怕,有我呢。”

耳畔想起令自己溫暖的聲音,阿善緩緩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和石然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掙脫開他的懷抱,向後退了退,用手擦去眼眶上掛著的淚痕,胡亂的解釋著,“我……我太冷……了。”

石然笑了笑,指了指不遠處的火焰,“你看火已經點著了,一會兒就不覺得冷了。”

阿善無力的點了點頭,褪去緋紅的臉頰顯得蒼白淒涼。她抱著雙腿,把頭深埋,耳畔蛇吐信子的“嘶嘶”聲仿佛又回來了。

“你怎麽了?”石然明白阿善是在害怕,她蜷居著身子,弱小無依,叫人看了不忍。

阿善知道自己在哭,在這樣一個直接麵對過去的山洞裏,她的堅強不堪一擊。“有蛇,蛇,很多蛇……”很多次陷於黑暗中的自己就是這樣發著卑微的聲音,而換來的是什麽?唯有被蛇牙痛咬的下場。

“蛇?哪裏有!?”石然警覺的看了看周圍,猜到阿善是陷入了過去的記憶裏。“別怕,這裏沒有蛇!真的沒有,隻有我,我在陪著你。”

這裏沒有蛇……多少次,自己曾希冀有一個人對自己說:別怕,這裏沒有蛇,有我在,不用怕!阿善渾身打顫,眼淚無休止的流著。是恐懼,還是感動?亦是二者摻半?

山洞裏不再傳來說話聲。柴草發出霹靂啪啦的聲音,烈火熊熊,隨風搖曳,映出兩個孤寂的影,在牆上交疊在一起,可真實的他們卻離著很遠,人遙遠,心更遠。

石然認識的是平日裏那個嘻嘻哈哈的阿善,對於眼前這個沉靜得如一潭死水的她,相知甚少。他知道她是無助的,但不能為她做什麽,做什麽都會加劇她內心的茫然無措,仿佛連開口發出一個音,都能叫她負荷不起。往火堆裏加了些柴草,時不時的看一看身邊的阿善,卻沒有見她把頭抬起。

石然走到洞門口,摘了幾片樹葉,又走回,吹了起來,天籟的聲音,在山洞裏**出了不易察覺的回音,曠遠悠揚。

阿善靜默的聆聽,想起了一個偉岸的背影。不落族裏沒有樂器,或者說有,但卻沒有人用。族人們個個能歌善舞,一片葉子就是他們演奏的笛子,一寸黃土就是他們舞蹈的地方。在阿善的心裏駐留著一個背影,那是爹爹的背影,每當日落時,他都會站在山頭,用樹葉吹奏一曲《別歌》,音質特別,哀傷的曲調裏,西斜的沉陽把餘輝統統傳給了爹爹,魁梧的身影散著和聲音一樣特別的金澤。那時的阿善,總是固執的認為爹爹是神。現在想來荒誕的很。爹爹並不是神,因為他不會在自己被蛇包圍的時候出現,救自己出去。甚至連一句勸慰的話都沒有。他是人,是消融在黃土的中塵埃。塵埃不能救自己,別人也不能救自己,隻有自己才可以。可走不出過去的自己能做什麽?想到這裏,阿善倔強的在衣服上蹭掉了所有眼淚,姍姍抬起頭,“真好聽。”

聽到阿善開口,石然停了下來,心傷著眼前這個眼睛紅腫的女子。

阿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得有些僵,“我隻是被你的話感動了而已,很多年以前,我總是無助的想,如果在我被嚇得發抖時,能有一個人大聲的告訴我‘別怕,有我在’,該多好啊,可惜那個時候,我隻是一個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時隔這麽久,終於聽見有人這麽對我說了,我竟哭了起來。”

“你……”石然的話被哽在喉中,囁嚅著,半天才說出,“從現在開始,當你覺得害怕時,我就會跟你說同樣的話。一直。”

“一直?可惜,我認識你太晚了。”阿然哥哥,如果六年前牽著我的手的人是你而不是姐姐,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大理,你會不會鬆開我的手?

“恩,一直。哪裏晚了?你隻是太在乎過去了,過去於你太過沉重,阿善,如果你學著放下,會一直快樂下去的。”石然說著心裏想說的話。

放下?哪裏可以放得下?與天知的恩怨是我現在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你卻告訴我放下?阿然哥哥,我還能放下嗎?現在的我,有你相陪,以後呢?還會有一個無賴的人每天都陪我跋山涉水的采藥嗎?阿善解釋道:“如果人與人的遇見隻是驚鴻一瞥,那麽這種遇見就是太晚了。”

石然“噗”的一笑,笑阿善突來的滄桑感,“我們之間的遇見絕對不是稍縱即逝的,因為我們約定過的,要一起去京師遊玩的,難道你忘記了?”

“京師……”阿善的眼瞳裏映出火光的明豔。恐怕到了京師,我們都會陌生的。而你也會厭棄那個會變得醜陋的我的。“你能不能再為我吹一曲?我想聽……”

“好!”石然喜由心底泛了上來,捋了捋翠綠葉子,放於兩唇之間,吹了起來。

阿善看著石然,阿然哥哥,你和我爹爹真像,可惜你不是他,兩個同樣都是我用全部去愛的男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駐進了我的心。而我又能不能進到你的心裏呢?“你有沒有想過阿裳?”

“阿裳?”石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