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手中的道書看了大約一刻之後,張衍搖了搖頭,放了下來。

卞橋冷笑一聲,怪聲怪氣地說道:“怎麽,莫非師弟有何為難之處麽?”

張衍歎了一聲,道:“隻是一篇東挪西湊的吐納術而已,應是某位前輩的遊戲之作,故意用蝕文寫來取樂所用,不明真相者極易上當,卞管事若要修道,在下認為還是《一氣清經》更適宜入門啊。”

卞橋一怔,隨即麵皮有些發黑,這本道書倒的確是像張衍說得那樣是用蝕文假作,其實非常不入流,不是在蝕文上浸**日久的人輕易也看不出來,他拿到手裏時原本還想賣個好價錢,今天隻是湊巧拿來對付張衍,本來還想就算張衍解讀出來,若是沒有看出其中真正的根底,他也能借此譏諷張衍一頓,掃掃對方的麵子,沒想到反而讓張衍抓住機會奚落自己一頓,他偏偏還不好解釋,心中不由一陣憋悶。

這時,人群中有人驚呼道:“這張衍解讀蝕文竟然不曾用竹籌!”

這話一出,周圍多數人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都是一陣疑惑,是啊,怎麽沒見張衍竹籌呢?

也不怪他們沒見識,能拿錢財去上師那裏求教的畢竟是少數,就算能拿到手的道書也是早已解讀好的抄本,從來沒見過哪個人解讀蝕文不需要竹籌的,而少數幾個人明白因由的人看向張衍的目光都是驚訝和佩服。

張衍氣定神閑,微笑道:“卞管事,可需我再手書一份?”

“不必了!”

卞橋哼了一聲,出手用力一掃,將桌案這本道書拍到了地上,他陰沉著臉又拿出一本道書,先是慢慢抬高,然後手一鬆,任由其“啪”的一聲落在石桌上,他嘴角一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煩請師弟一觀。”

卞橋心中冷笑,要知道蝕文也有繁簡之分,這本道書胡勝餘第一次看時也要擺出竹籌,細細解讀,就算張衍在蝕文一道上再精通,還能比過胡勝餘麽?

退一步說,自己有胡勝餘解讀的正本在手,就算張衍能解讀出來,那肯定也是錯漏百出,一對照就能讓他原形畢露!

剛才那陣接觸他也看出張衍言辭犀利,一旦讓他言語拿住痛腳恐怕就奈何他不得,隻等張衍出錯,自己便立即發作,不給張衍發話時間,先坐實了再說!

看卞橋這副模樣,張衍就知道這本道書恐怕大不簡單,不過他非但沒有畏怯退縮,反而大起興致,細細讀下來,發現的確是有些難度,但憑他的能耐還是能夠應付過去的,心中居然有些微微的失望。

就在剛才,他發現隨著自己的修為提高之後,解讀蝕文時心思更為澄澈,如同映月清泉,片塵不染,連帶速度也比往常快了一些,看來還暫時不需要用到那個底牌。

再翻了幾頁之後,他發現這是一本上好的道門法訣,心中突然冒起一個念頭,他本是為了揚名,現在不正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麽?

心中打定主意,他加快了翻動的速度,翻完之後,當即合上道書,閉目端坐。

看到他這樣的舉動,眾人都是一愣,猜測這本道書是不是難住了張衍?

卞橋眼皮微跳,他的眼光比在場眾人毒辣的多,反而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張衍雙眼一睜,開口道:“此書名為‘滌竅圖’,法訣曰‘竅通神關,滌**靈丹’……”

張衍居然根本不用看書,隻憑看過一遍的記憶,口中就一字一句解讀了起來,周圍頓時發出一片驚呼聲,顯然張衍的舉動讓他們大為震驚,可是不多時,隨著張衍清朗的聲音傳出,原本交頭接耳的眾人漸漸安靜了下來,他們的心神漸漸被道書裏的內容吸引了過去。

卞橋目瞪口呆,他抖抖索索從袖口裏取出一本抄本與張衍所念的內容對照起來,不自覺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冷汗,而且越看下去,頭上的冷汗也越多。

抄本與張衍的用語雖然略顯不同,但那隻是用語習慣和學識修養的差別,意義卻是大同小異,而且由於張衍有意說得淺顯,用語詞藻還更為通順易懂。要不是這本道書是胡勝餘新近翻閱,斷然沒有流傳出去的可能,卞橋簡直要認為張衍早已讀過一遍。

一時間,千丈岩上隻剩下了張衍那並不十分響亮,但是又氣息渾厚的聲音。

這本道書名為“滌竅圖”,講究如何和時辰對應淬煉自己的穴竅脈絡,這等上乘法門在場多人平時聽也沒有聽說過,此刻乍然聽聞,知道真法難得,個個都是屏氣凝神,聽得如醉如癡。

卞橋臉色慘白,他沒想到這個張衍居然這麽厲害,這門法訣一旦泄露出去,胡勝餘責怪下來他也是吃罪不起,看張衍的架勢,那是要將整本道書的從頭到尾一字不差地讀出來,一時也顧不上心疼,一把抄起手中的紫泥茶壺就往地上摔去。

隨著“砰”的一聲碎響,張衍語聲也為之一頓,他抬頭看了看渾身發抖的卞橋,臉上微微一笑。

眾人終於回過神來,都是一臉惋惜感慨之色,多數人看向張衍的時候都是滿臉的佩服,而看向卞橋的目光卻充滿了憤恨。這時,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聲音傳來,前排的人紛紛“哎喲哎喲”摔倒在地。原來,在聽張衍解讀道書的時候,眾人的身體不自覺的都往前傾去,前胸貼後背,一個壓一個,站在最前方的人此刻精神一鬆,自然站不住腳了。

這其中,也有性急者當場坐下,原地靜坐參悟起來,眾人也不打擾,自覺讓開一個圓圈。

趙英本來也是聽得入神,對照道書內氣在體內滌**不止,隻覺自己沉浸入一個玄妙境界內,渾身暖洋洋不能自拔,現在恍惚醒來,暗道這小賊看來是真有本事,可是大兄怎麽會吐血呢?難道真是如大兄所說是自己操之過急?真是自己錯怪了好人?一時間,她望向張衍的目光裏充滿了複雜之色。

卞橋掏出一塊絹帕擦了擦鬢角上的急汗,鬆了一口氣,本來他以為這本道書已經能夠難倒張衍,沒想到這個張衍如此厲害。

來時他一共準備了三本道書,一本比一本高深,隻是這最後一本他根本沒想過要拿出來,這其實隻一份道訣,胡勝餘另有所用,現在拿出來的話,萬一胡勝餘追究下來……

可在百人圍觀下,他卻被張衍逼得有些下不來台,此時一退,可謂顏麵盡失,隻怕今後那些家夥都會踩到自己臉上,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他麵皮抽搐了一下,一咬牙,拿出一張發黃的薄紙,“此篇口訣隻有一十六個蝕文,既然前兩本道書都難不倒張師弟,那麽這份想必也是手到擒來!”

這篇道訣《漫曲經詩》,全篇雖說隻有一十六字,卻暗含六十四種道歌法訣,解讀出來時候隻要缺漏一種,就不算成功。

更為關鍵的是,這道訣推演起來耗神耗時,絕不是一日之間可以推演出來的。

卞橋死死盯著張衍,他不信對方這次還能過關!

拿起那張薄紙,張衍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他能看得出來,這份道訣盡管字數稀少,但是艱澀深奧,所用的蝕文也是生僻異常,內中更是暗藏著很多衍伸變化,不像卞橋表麵上說得那麽簡單。

他晃了晃手中薄紙,沉聲道:“卞管事,這份道訣似簡實難,推演起來極費時間,你可能要久候了。”

卞橋對這份道訣有絕對的信心,他看了看天色,現在已是隅中,心中暗想就算張衍推算到明日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結果?於是故作大度的一揮手,道:“不妨事,那就以今夜人定為限,想來屆時張師弟不會連區區十六字蝕文也解讀不出來吧?”

可別看卞橋嘴上說得大方,可張衍粗略推算了一下,便發現這本道書就算自己不眠不休的解讀,也起碼要三天時間才能克盡全功。

他不禁暗暗冷笑,此刻如果換了一個人來,那的確是被難住了,不過是自己的話……

他伸手一探,手掌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那塊殘玉,心神往裏沉入進去。

很快,他的意識就來到了一個奇異的空間內。

這裏是這塊殘玉最大的秘密所在,在玉中有著他的一個“分身”存在著,不但形體外貌完全一樣,而且連感官精神也完全一致,這就如同本體的鏡像一般。

心神一進入殘玉中,這個原本僵坐不動的“自己”眉目間立刻靈動活潑了起來,仿佛陡然間擁有了生命。

這個分身就算坐臥行走也絲毫不影響他的本體,他們既是彼此獨立的,又是渾然一體的。

而其中最大的神奇之處在於:玉中的時空與外界是不同步的。

他曾用默誦經書的方法來測算時間,大致推斷“玉中十日,外界一天”的結論。

有了這塊殘玉,他可以用比旁人多十倍的時間來思考學習,用來推演蝕文更是無人可比。

張衍默默看了看時間,現在大約是巳時中,也就是早上十點鍾前後的模樣,到晚上亥時,差不多是十二個小時,如果以十倍計算,那就是一百二十個小時,對他來說足足有五天的時間!

他灑然一笑,在玉中端坐,以手為籌,開始掐指卜算起這篇十六字法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