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 一七三 驚雷

初稿,待修改

“皇後娘娘”

“小心。”

一瞬間,張嫣抬起頭來,瞧著那冰冷閃著黝黑光澤箭簇,呼嘯著向自己奔來,嚇的動彈不得。而期門侍衛都站在數丈開外,急切間趕不過來。那支冰冷冷的箭卻已經近在眼前。

在她身邊最近的,是劉盈。

她重重的被推出去,手肘撞在身後店肆的窗棱之上,痛入骨髓,抬起頭來,見不遠處漏網的刺客被憤怒的期門軍給砍斫了十數下,眼見得活不得了。那支冷箭箭簇帶著一道玄色錦布布料深深的插在身邊鬆木圓柱之上,箭羽尚在不住晃動,而劉盈身上穿著同色的玄端,捂著左手臂,麵上眉峰微微蹙起。

“舅舅,”她急忙上前扶著他,問道,“你怎麽樣?傷到沒有?”神情惶急,一張俏臉嚇的煞白,

“我沒事。”劉盈麵色發白,勉強安撫她,笑道,“阿嫣,那支箭並沒有射中我,隻是隻是擦著過去的,割破了衣裳而已,你不必擔心。”

她知道他的脾性,隻怕多半是報喜不報憂,根本不必跟他糾纏,回頭吩咐道,“將宮車駕過來。送陛下立刻回宮,韓長騮,你立刻派人去尋太醫署的太醫過來。”

“諾。”

酈疥和韓長騮即刻領命道。

直到西市的這場驚天行刺已經曲終幕落,橫城門長安守軍才姍姍來遲,接管了西市治安。

“酈疥。”張嫣吩咐道,“你去命人找些雞鴨來,試試刺客的箭簇上是否有毒。”

“韓長騮,你去西市商家討一點熱水過來,我要備用。”

她吩咐過後。陪著劉盈上了車。不顧劉盈些微阻攔,撕下他地玄端左袖。將中衣卷上去,果然飛箭掠過的時候。肌膚上劃破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不過是劃傷而已。”劉盈笑道,“都沒有怎麽覺得疼。”

張嫣將淚意眨回去,這個時候,她不需要眼淚,也不需要那些有的沒的纏綿情思。

就是不覺地疼。才更可怕。

她並不會太多地急救知識,但是很多年前,莞爾曾經向她將過,在野外被毒蛇咬傷後該如何初步處置,於是取出匕首,在劉盈傷處劃了一個十字傷口。又用絲繩在劉盈胳膊上勒住,怕自己的手勁不夠大,便吩咐韓長騮道,“你過來綁。”

長騮依言。在劉盈傷口上方綁了個死結。

直到此時。張嫣才安靜下來,坐在地上。隻覺得心口怦怦地跳,一顆心又酸又苦,紛紛亂亂。

過了一會兒,酈疥驅馬趕到車窗下,拱手稟道,啟稟陛下,娘娘。”聲音緊繃,“用刺客箭矢刺破雞鴨,大約小半刻鍾,便有抽搐,箭簇上應染過重毒。”

許久,車中應了一聲,“知道了。”聲音微啞,竟是劉盈所答。

劉盈靠在了車背之上,閉目不再說話。

傷血不易循環,便順著十字傷口緩緩的流下來,帶著淺淺地黑色色澤。

她想要喊,想要叫,有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想問,可是這個時侯,卻隻能全部壓在心裏頭,因為最重要的,是保他平安。

“阿嫣,”劉盈忽然睜目喚她道,“你……”

“不要說話,”她忙亂道,要是情緒激動,怕毒在全身內循環。“也不許睡覺,”她哽咽道,怕他這麽一睡,就醒不過來了。

“好。”劉盈淡淡笑了笑。

宮車沿著華陽街而行,將過北宮的時候,太醫趕到。

“陛下中的是一種瘴毒,因為是擦傷而不是正中,所以並不嚴重。”

“那有沒有解藥?”張嫣急急問道。

老太醫呆了一呆,道,“解毒一般都是通循常理的,當時隨怙在陛下身邊地那位侍人做的不錯,抑製了陛下的毒性發作,隻要一點點把毒拔出來,然後才好好調養一陣子,不會有大礙的。”

聽聞此言,張嫣才徹底鬆了口氣,隻覺得背上冷汗涔涔,直到這個時侯,她才真正安下心來。

望著車中太醫們診治中劉盈的身影,她一時間有些紛雜。

舅舅,你不是不要我了麽?為什麽,還要拚命來救我?

舅舅,我好像欠你的越來越多了。她想,如果可以,下輩子我再一一還你吧。

聽聞了劉盈遭刺之事,呂後大發雷霆,因當時護衛皇帝的侍衛疏忽職守,全部待罪發落。又命廷尉府嚴審當時刺客以及西市周邊百姓,務要將大膽敢行刺皇帝的人擒住。

張嫣侯在宣室殿外,聽著太醫們在殿中為劉盈拔毒,那架勢,病人一定疼痛難忍,劉盈的悶哼聲傳出來,每一聲,她都要抖一下。

好一會兒,太醫們才抹汗出來,道,“稟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陛下拔毒已成。已無大礙。”

劉盈麵色發白,額角卻微微浸著汗意,臥在榻上,見呂後進來,想要坐起,卻被呂後按著躺了回去。

“好好地,怎麽會有刺客行刺?”呂後咬牙,又囑咐道,“以後再不準你隨意出未央宮了?若是再遇到這麽一次事,可怎麽辦?”

“母後放心。”劉盈倦道,“刺客地口音是長沙口音,箭簇上塗的又是長沙瘴毒,應是長沙餘孽,拚著最後一口氣反撲而已。這次剿了,也就幹淨了。兒臣並無大礙。呂後還是回長樂宮休息吧。”

“我兒子受傷臥床,”呂後瞪了他一眼,“我連在這邊伺候著都不行麽?”

“行。怎麽不行?”劉盈笑道,“隻是讓母後勞煩,兒臣心裏過意不去罷了。”

呂後沒有法子,隻得吩咐張嫣道,“阿嫣。你好好在這邊陪著陛下。我先回去。明日再過來。”

“好。”張嫣笑著應道。

“阿嫣,”劉盈迷迷糊糊喚道。

“我在這兒。”她忙輕快應道。

“嗯。你沒事就好。”

張嫣忍不住問道,“今天。你為什麽要救我?”

她以為,會是因為責任,還是因為愧疚,或者是其他地理由?

然而劉盈隻是笑道,“那個時候。看見箭,心裏頭急的很,哪有什麽理由好想?”過了一會兒,又低低道,“你曾經說,你不想做寡婦。那就當,我也不想做鰥夫罷。”

拔毒耗費了他太多地力氣,過了一會兒,他精力不支。沉沉睡去。張嫣於是扯了被衾將他蓋的嚴嚴實實的。

張嫣在宣室殿站了一會兒。忽然道,“荼蘼。我們回去吧。”

“可是,娘娘。”荼蘼奇道,“太後不是吩咐你留在宣室殿照顧陛下麽?”

張嫣笑笑,道,“宣室殿裏人來人往的,哪個不服侍的陛下妥妥帖帖地,何必一定要我在這

在椒房殿中待了一會兒,張嫣忽然聽木樨進來稟道,“魯元長公主求見。”

連忙起身道,“快請阿母進來。”

“你弟弟聽說了陛下和你在西市遭刺,”魯元笑道,“又哭又鬧,長公主無法,隻得送他進宮來,順便自己也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阿母,”張嫣笑道,“你瞧,我不是好好地麽?反倒是陛下,為了救我,擦傷了手臂。現在太醫還在宣室殿守著他呢。”

“是麽?”魯元便起身道,“那我去宣室殿看看。”回頭喚兒子,“偃兒,你也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皇帝舅舅吧。”

“不。”張偃搖頭道,“我在椒房殿陪阿姐。”

張嫣瞧著弟弟麵上神色發白,於是笑道,“傻阿偃,你看,阿姐不是真的半點沒傷著麽?”

她本以為偃兒隻是擔憂自己,見了自己無事便會安心下來,卻不料張偃依舊是神思不屬,坐立不安,不由晃了晃手指在張偃麵前,奇道,“怎麽了,偃兒?”

“阿姐,”張偃拉住她地手,忽的哭出聲道,“我不是故意地,我不知道當時你也在那兒。”

她驟然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手微微一抖,茶水潑出去一些,忽然吩咐殿中侍女宦人道,“你們都給我出去。”又吩咐荼蘼,“你給我守著椒房殿門,誰都不許放進來。”神情煞然。

她拉著張偃的手,走入內殿,氣急敗壞道,“偃兒,把該說的都給我說出來。”

“阿姐,”張偃吃她一嚇,反而訥訥道,“你要我說什麽啊?”

“你就給我說一說,什麽叫做你不是故意的?”張嫣一字一字道。

老天保佑,阿偃可千萬不要牽扯在裏頭。張嫣在心中祈禱道。

然而天不從人願,張偃地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道,“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母親從長陵回來,我帶著池果在外頭遊玩,在夕陰街孝裏,有人瞧著天子回宮法駕,閑聊問起陛下是從哪裏來。我聽了覺得有趣,當時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便高聲說了,看見陛下往西市去了。”

“張偃你,”一時間張嫣氣的眼睛發直,伸手啪的一聲打了他一個巴掌。

“姐,”張偃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你為了他打我?”

“我打你怎麽了?”張嫣怒道,那是你親舅舅。我就不跟你說什麽忠君愛國,從小到大,他若有好東西,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又幫了你多少忙,你居然,就這樣回報於他?”

她氣的眼前金花亂冒。

“可是他讓阿姐受苦。”張偃怒道。

“你自己說說,從你嫁給他以後,你流了多少眼淚?二哥和三哥偷偷跟我說,阿姐你也要叫他一聲舅舅,卻嫁給他,不會真的幸福的。”張偃銳聲道。

張嫣隻覺得腦中一陣眩暈。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地那麽簡單。

她一直以為偃兒隻是一個孩子,孩子不會懂得大人地事情。而她和劉盈的感情太複雜,少女心事,獨向款隅,本就不可能真地和弟弟分享。大家又都諱莫如深,隻留了一點表麵上的痕跡,給張偃去猜,去品味。

小孩子麽,長大了,一切就懂了。

大家都這麽想。

但是,她低估了孩子的怒氣和反彈。

從來沒有人開解他,他的怒氣也就越積越深,也越來越偏執,最後爆發出來,竟然這麽驚人。

小孩子的一句話,有時候,也可以記恨很久。

“可是偃兒,”張嫣閉了閉眼睛,她決定和弟弟剖一剖自己的想法。

“當年,我嫁給他,是我自己答應的,沒有人逼我。”

“胡說。”張偃憤怒道,“當年,阿母明明都帶著你躲回宣平了,就是不想讓你嫁給他。最後他還是使用了手段。”

張嫣失笑,蹲著在弟弟麵前道,“偃兒,沒有人逼我,我嫁給他,隻是因為我喜歡他。”

張偃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麵前,承認自己喜歡劉盈。

做外甥女的喜歡自己的舅舅,很大逆不道吧?

她對劉盈的依戀,阿母和阿婆都看在眼中,雖不曾明點,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嫁給劉盈以後,才漸漸喜歡上他。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已經喜歡他,喜歡了那麽久那麽久。

縱然這段感情得不到一個好結果,可是,她不後悔當初曾那樣熱烈真摯的愛過。

生命中的每一道傷口,都是獨屬於自己的記憶。如果不曾這麽走過,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能得到怎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