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我哥哥,匈奴左穀蠡王渠。”蒂蜜羅娜顧盼生姿,笑吟吟道,

“不是我自賣自誇,我哥哥在匈奴人中都是好漢子,大英雄。他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不僅長的好看,勇武超群,號稱匈奴人中的戰神,而且脾氣也溫和,這麽多年都沒有立正妃。我想,如果是阿嫣的話,他一定會很喜歡的。你若是嫁了他,便是我嫂嫂,我們兩個做姑嫂,便可以一輩子繼續從前的友情,這不是很好麽?”

張嫣的心慢慢沉下去。

阿蒂這竟是打算將她羈留在匈奴麽?

她抬頭,望了蒂蜜羅娜一眼,不動聲色淡淡拒絕道,“多謝阿蒂好意,隻是你知道的,我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生長在漢土,早就習慣了漢人的生活方式。體質又畏寒,實在不適在塞外定居。而且,”

她偏過頭,苦笑道,“雖然我對劉盈已經絕望,但是,暫時還沒有心力和另一個男子發展一段新戀情。”

“有什麽關係?”阿蒂眨了眨眼睛,嗤的一聲笑了,“想當年,須平公主劉丹汝和楚國長公主劉擷也都是漢人,來到我們匈奴,不也過的不錯麽。人呐,是最能適應的動物。至於你和我哥哥的婚事——

像阿嫣這樣的美人,我哥哥可以等啊。一段感情再長都有一段保質期。就算一天不行。一個月不夠,再過個一年兩年,你總能忘掉他地。”

閼氏王帳穹頂高聳,其中鋪著羊毛地毯,北角灶中燃著熊熊爐火,將一帳護持溫暖如春。張嫣望著麵前蒂蜜羅娜。眼眸漸漸睜大。心中的怒火上揚,按捺不住。

“說的輕巧,隻是阿蒂,你是不是忘了,當初在長安,你曾經承諾過。此生永不助匈奴侵漢。語出於口,不過四年。便全盤推翻,是否有些於心不安?”

從政治的角度她可以理解阿蒂的決斷,但是在感情上,她沒有法子原諒,曾經真心實意的好友以利益地理由要禁錮自己地人生。而且,“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每一個和親公主,誰又是自願踏上異鄉的旅途的?無論是劉丹汝還是劉擷,在塞外的每一日都是步步籌謀如踏荊棘。她們的晦暗的一生,卻在蒂蜜羅娜地口中輕飄飄的仿佛不值一提。

“我哪有幫助匈奴侵犯大漢?”蒂蜜羅娜被她地指責激怒。反駁道,

“沒有麽?”

張嫣輕輕的撇了撇唇,“那麽,請你告訴我,身為王庭大閼氏的你,怎麽會輕易離開冒頓單於的身邊,反倒隨著娘家的兄長攻打大漢的大軍,在大漢白登城走下。”

“我此行不過為私事。”蒂蜜羅娜按捺住怒氣,勉強言道,“我與冒頓在一些理念上有很大分歧,我便尋借口出來。正好哥哥奉命要征漢,我一直想要一些漢人地書籍,但匈奴人沒幾個識字,就算是哥哥,也不能很清楚我想要什麽書。我就順便跟著來了。”

她忽然一笑,“阿嫣,你以為,這一次為什麽匈奴要忽然攻打大漢?”笑容頗為奇異。

張嫣心中有不好預感,順著她的意思問道,“為什麽?”

蒂蜜羅娜“正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楚國長公主。她如今在王庭可是很受冒頓地寵愛,她怨恨大漢當初逼她往匈奴和親,於是力勸單於出兵。你要求我這個匈奴人保護你的大漢,劉擷可是貨真價實地漢人。”

張嫣怔了怔。想起當年那個芙蓉渠豔的楚國翁主劉擷,那個在長安街頭傲然而立,對自己說,“詛咒你今生今世不得所愛”的女子。便隔了擱淺數年的記憶,在心中活靈活現起來。

從萬人之上的翁主,到和親匈奴的異鄉人,其中的天差地別,可恨複可憐。她憤怒於劉擷的行止,卻在內心深處,理解她的痛苦與怨恨,一時間惘然不已……

命運如櫻花瓣四散飄零。昔年那些占盡風華的人,隨著命運的輕風吹散在各個地方,當世之時,無法預料。張嫣淡淡笑道,“你真的覺得你的言語能夠說服你自己麽?而且,也不必當我是傻子,冒頓單於不會為了一個漢人公主輕率的決定戰爭。他這次出兵,隻是因為他自己罷了。”

蒂蜜羅娜啞口,良久方歎了一口氣道,“我們這樣爭辯,永遠不會有結果。你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聊。”

孟觀抱著劍,掀開簾子向外探看,走回來道。“附近看著我們的匈奴士兵更多了。”從前還盡量掩藏著痕跡,如今卻不管不顧,都直接出來了。

“知道了。”張嫣用小匕切下一塊炙肉,送入口中,苦笑了一下。

有些事情,如果不挑破,就永遠會維持溫情脈脈的假象。就如她和蒂蜜羅娜的“友誼”,此時卻連表麵和美的麵紗都撐不下去了。張嫣不是不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有些事情,可是,她也要維護自己的自尊,不得不背水而戰。

縱然在匈奴軍營住了多日,她還是不習慣匈奴的食物,隻覺得味道腥膻而衝,又飲了一口馬奶酒,卻被醇烈的口感給嗆的咳嗽不止。

“我今天心裏不開心,你陪我飲酒吧?”

孟觀訝然,“這可是在匈奴軍營中啊。”

“有什麽關係?”張嫣苦笑道,“放心吧,她們這個時候還不至於動我的。”抬起眼眸,,醉態可掬道,“當日在雁門關前。多謝你救命之恩。”

孟觀淡淡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才不是這樣。”張嫣搖頭道,“北地打起仗來以後,你一定很擔心冬歌姐姐吧?如今戰亂頻起,就算是雁門也朝不保夕,當日隻要你進了雁門城,就可以和她重逢。在她身邊保護她。卻為了救我。一同落到了匈奴人手中,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怔了怔,狠狠地灌下一口馬奶酒,苦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雖與冬歌夫妻情意深重。你卻對我姐弟有再造之恩,你既有難。我怎麽能不救?”

張嫣撲哧一笑,道,“此事之後,你對我的恩情還報便真的夠多了。不必再以當日之事為念。”

孟觀應了一聲,見張嫣麵色泛紅,眼波流轉。已是醉的有些神智不輕,不由得暗歎,這麽點酒量。還敢喝烈的匈奴酒。扶著張嫣上榻。替她褪去靴子,蓋上氈毯。忽聽得張嫣喃喃喊了一聲,“舅舅。”

張嫣心中委屈,當日她落難,孟觀都回過頭來救她,劉盈卻沒有。她不是不知道劉盈的做法是對地。也曾經親口勸過他要繼續做他該做地事情,隻是難免還是有些委屈。

舅舅,我很想念你。

舅舅,你什麽時候接我回去?

舅舅,你可曾想念我?

匈奴的議和國書送入長安之後,呂後召開廷議,垂簾於宣室殿前,詢問眾臣之意,朝臣有人請戰,大多數人卻畏於匈奴威勢,傾向於議和。

呂後清楚的知道,隻要匈奴外患一去,隻怕暗伏的潛流便再也藏不住要爆發出來。隻是她更清楚的知道,隻要戰爭再多打一天,劉盈便會更多一天的危險。於是命太中大夫石奮前往與匈奴議和。

與匈奴地齟齬,這一次可以壓下來容後再算。相比而言,她更迫切的需要剪除掉國內地危機。

長樂宮前,青色宮裝女子拜道,“臣妾求見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忙,不見閑人。”

王少使一笑,也不生氣,從袖中取出一錠黃金,輕輕遞到宦官手中。張澤用手掂了掂,輕柔的笑了笑。若是平常,他是絕對不會將一個小小少使放在眼中的,但是,在此非常時刻,未央長樂二宮山雨欲來。麵前的女子雖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少使,未央宮中妃嬪等級最低的一個,卻是皇長子劉義地生母。

如今,陛下在宮中病重,膝下僅有這麽一個皇子,雖然母親出身實在有些卑賤,但若陛下事有不測,那麽,這個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大漢的下一任皇帝。有這麽一層顧慮在裏頭,他便不敢對麵前這個小小少使跋扈,讓自己笑的和善,道,“既如此,奴婢進去向太後稟告一聲。”

長信殿中,六歲地男童在從人的引導下拜見太後。因為年紀幼小,又對嚴厲而陌生地祖母頗為害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自己絆了一下。嚇的眼淚汪汪的,要掉也不敢掉。呂後見了心煩,喝道,“笨手笨腳的。哪裏像一個堪當大任的皇子?”

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孫子,終究是從骨子裏親不起來,而劉義的存在更是提醒著自己的兒子很有可能在外靜默死去的可能。

“太後娘娘,”張澤麵色微變,步履匆匆的走上前來,稟道,“朝中大臣並吳楚幾位王爺入宮求見。”

“聽說你收留了一個漢人少年,”

冬日的草原色澤枯黃,渠牽著馬與妹妹阿蒂並肩行走,忽然問道,“有這回事麽?”

“是有這麽一回事。”蒂蜜羅娜笑著抬起頭來,道,“當年我隨單於去過長安,曾與單於失散,他曾救我一命,是我的恩人,所以,哥哥你要替我報答他哦。”

渠失笑,“你若真要報恩,送他一些金銀珠寶就是,還要勞煩哥哥做什麽?”

蒂蜜羅娜搖搖頭,“他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人世,我想要帶他一同回匈奴。哥哥是左穀蠡王麽,自然可以幫我照顧照顧他。”

渠怔了怔,“有這麽回事麽?”憶起曾經遠遠瞥過一眼的少年瘦小背影,搖搖頭道,“我們匈奴人重勇士,他年紀太小,身手又太弱,真跟著我們回雄渠怒,不會過的好的。”

阿蒂抿唇偷笑道,“哥哥,你不知道,他很可愛的。”

“好。”渠習慣於遷就妹妹的話,見此,便不在意的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