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糖心

月色清亮灑入堂中,劉盈與唐秉執棋相對而坐。唐秉執白子為先,落子於棋盤左上角,於是二人分占二角。

唐秉問劉盈,“不知在太子心中,何者為華,何者為夏?”

劉盈坐於案前,左手執袖,右手中指食指夾黑色木棋子,落子於棋盤之上,沉聲答道,“煌煌者為華,恢恢者為夏。”十四歲韶齡少年身穿燕居白袍,頭發用發帶挽起,影子落在窗上,身形消瘦但沉穩有度。

唐秉撫須而笑,又問,“昔日陛下與西楚霸王共爭天下,項王勢強而陛下勢弱,然天下終為陛下所得,太子以為何也?”

劉盈道,“我父曾與人言,他運籌不如留侯,撫民不如蕭丞相,將兵不如淮陰侯,然能用人傑,所以得取天下。竊以為,得天下與治天下,雖各種艱難不同,底在君臣相得四字。”

說話間二人相與下了十數手,唐秉目中閃現欣賞之意,下子吃掉對方黑棋,笑道,“太子言辭端莊,棋力卻並不十分高啊?”

劉盈麵現微紅,尷尬道,“小子師從孫太傅,太傅言,弈棋之道,雕蟲末技,隻可頤養性情,不值得費太多心力。”

——張嫣踏著木屐走過堂下,聽著裏麵一老一少你來我往說了很久的話,會心一笑。

“景娘姐姐,”她回頭笑問,“你家中可有粱米(粟米)?

月光下,景娘疑惑的望著她。

“嗯。”她紅著臉咳了咳,“我從前在趙地的時候,家中有位老人教過製粉的法子。今天走的時候匆忙了些,就沒有帶妝粉,便想著自己動手。”

景娘一笑,牽著她的手走到南邊廚下,從封存的米缸中取了半小口袋米,回頭用眼神示意問她,可是夠了。

“差不多了。一小鬥就夠了。”張嫣赧然笑道。她不敢告訴景娘自己不過隻是知道,從未親手製過,裝作胸有成足的樣子,與景娘細細將米舂了,傾入槽中,細細踏過十遍,再用淨水淘數遍,直到槽中水見了清澈,才滿意點頭,又取了一個圓肚窄口大甕出來,從井中提了半桶水進來。

井水傾入甕中的時候飛濺出來些許,落在張嫣手背之上。她打了寒戰,雖說是春日,夜裏還是有些冷的。

“夠了夠了。”

水漫過了甕中米,燭光下**著清淩淩的光。

張嫣投入二分犀池子草,封了甕。拍了拍道,“到明兒早上,就可以繼續做粉了。”

月光下,景娘的眼睛閃閃發亮,又是稀奇,又是歡喜。女子愛俏,乃是天性。縱是天生喑啞,古往今來,也沒有一個女人不對妝容粉飾有著極大的興趣,景娘自然也不例外。

“怎麽?”張嫣翹唇一笑,“景娘姐姐不信我?”

景娘忙搖搖頭,怕她難過。

“明個兒你見了就知了。”張嫣也不在意,微微仰起下頷,粲亮的眼中有些小小的自得,“不是我誇耀,你們用的那些粉我都不愛,待明兒製出了,景娘姐姐要喜歡我也送你點兒?”

饒是景娘心靈手巧,也猜不到張嫣說的你們用的脂粉我都不愛,指的是這個時代脂粉她都看不上眼,隻以為是張嫣出身富貴不肯用市井糙粉,事實上,她覷著張嫣小小的個兒,實在有些半信半疑,不過——

她抿嘴笑笑,安慰自己,人家出身富貴,也許真的見多識廣來著?便是真的糟了,也不過當陪小女孩玩了一個晚上的遊戲。

堂上,

“孫叔通行事詭詐,這話說的更不著道理。”唐秉哼了一聲,略微不屑。

“先生,”劉盈聲音略帶了不悅,“孫先生為太子太傅,才學淵博,教我良多,又為大漢製定禮儀宗法,是社稷臣。先生不該失了敬意。”

唐秉看了他一會兒,忽而哈哈大笑,拍案道,“好,好,”

“我倒沒有料到,孫叔通居然能教出你這樣一個弟子。”他語調甚奇,卻又掩不住欣慰,“不過這樣也好。——太子不信麽?”唐秉意味深長,舉手道,“請繼續。”

劉盈心中清明,落子如飛,當黑子吃掉唐秉一大片白棋的時候,他拱手笑道,“承先生讓。”

唐秉微笑,“是要相讓。”

劉盈愕然再看,卻見提掉一片白子之後,盤上形勢又變,黑子形勢並未變明朗,反而隱隱被壓製。

“太子可知,棋之一道,雖為小節,”唐秉悠然道,“卻能讓人學著戒去浮躁,目光洞遠。——而這些,都是為儲君該習的事物。”

劉盈這才知曉唐秉正在借棋點化於己,越發肅然。

“白日裏玩的瘋,弄得頭發也髒了。”灶下,張嫣解開一頭青絲,映襯著爐火回頭笑道,“景娘姐姐再給我拿兩個雞蛋可好?”

景娘也不問她要來做什麽,回頭從雞窩子裏淘了兩個來遞給她,尚餘著絲熱。張嫣洗幹淨了,小心的磕在陶缶中,隻瀝下來蛋清,“餘的黃,再加兩個蛋,待會還可以做糖心蛋當夜宵。”

景娘無言的看著她。

灶上水溫了,傾入銅盆之中,摻入適才的淘米水,將青絲瀝洗幹淨,用蛋清抹了頭發,再用清水清過,張嫣用巾子將頭發包起,笑眯眯道,“果然舒爽多了。”

“若太子他日得繼君位,太子認為,你遵行的治國之道該是什麽?”

劉盈將棋子擒在腮邊思考,他的心思已經不再放在棋盤之上,良久,他為難道,“父皇春秋尚盛,我還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我少時遭遇戰亂,見慣民生困苦,我並不強求治國之道,隻盼能讓百姓漸漸富足安樂,不再受戰亂之苦。”

“這就夠了。”唐秉扣反棋盤,起身道,“天色已經不早,太子回去歇息吧。明日,明日老兒會告訴你我的答案。”

劉盈踏出堂來,望向東廂,見二樓廂房中一片寂靜,燭火熄滅,猜到張嫣定是忍不住寂寞自個兒溜出來了。於是提了燈籠行走在院落中,忽聽得南邊廚下傳來少女嬌憨的聲音,“嗯,待水微滾了,就加些苦酒(醋),等水開了,再打個蛋慢慢放進去就好,小心不要把蛋黃弄破了。”

“嗯,嗯,等等將剛用剩的蛋黃也放進去。看起來像不像雙簧蛋?”

他踏進廚房,見圓頭灶後,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屏聲斂氣,專心致誌的打蛋。灶上置著陶釜,釜下禾材劈裏啪啦的燒著,不由好奇問道,“你們在做什麽呢?”

“啊,”張嫣抬起頭,笑彎了眉眼,“我再教景娘姐姐做糖心蛋哦?等做好了,舅舅也嚐一嚐吧?”

說話間,蛋清漸漸凝固,蛋黃也轉成好看的溏黃色,張嫣驚叫道,“好了,好了,可以撈起來了。”

“可是,”景娘神態遲疑,用眼神問道,“蛋還沒有熟透啊。”

“糖心蛋本來就不需要全熟的,”張嫣跳腳道,“五分熟五分不熟的時候,一口咬下去,蛋黃汁液流出來,可好吃了。”

景娘連忙執漆勺將蛋撈入食盒內。

“真可惜,”張嫣用竹奢戳了戳糖心蛋的表麵,“煮老了,現在隻能叫做荷包蛋。”

景娘撲哧一笑,還別說,這蛋的樣子還真有些像荷包。

她轉身,又取了一枚雞蛋,輕輕磕在碗沿。

這一回,趕在蛋老了之前撈起,置於另一個食盒中。

兩人瞧著兩個做好的蛋麵麵相覷,最後張嫣俱都捧到劉盈麵前,遞上竹奢,笑盈盈道,“舅舅嚐嚐哪個好吃些。”

劉盈好奇的瞧著這種沒見過的吃食,用竹奢夾著翻身,見蛋呈清白溏黃的顏色,熱度透過食盒暖手。本來覺得腹中並無餓意,聞了食物的香味忽然覺得食欲大動。

他先嚐了一口荷包蛋,放下,再夾起糖心蛋,置入口中,頓覺入口鮮嫩,果然比先前煮老了的要味美許多。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前者咬了一口就放下,後者卻被吃完,答案已經很明顯。

圍著灶吃完了熱騰騰的糖心蛋,張嫣微微打了個嗝,頓覺酒足飯飽,眼睛有些睜不開了。

劉盈起身笑道,“景娘,我這個甥女兒自幼精靈調皮,花樣兒又多,讓府上破費不少。我身為舅父,本該為她賠償。不過我身上沒有餘錢的,隻有一枚馬蹄金,還請你代唐先生收下。”

景娘怔了一怔,搖頭不肯收錢。

劉盈便道,“你便收下,也好讓我安心一些。”

他轉過身來,走到張嫣身邊,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起來啦。回房去睡。”

“嗚,”張嫣抱怨道,“你又敲我,總有一天會把我敲笨了。”

“笨點好。”劉盈嗤笑道,“笨點少煩神。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那……什麽糖心蛋?”

“我不會啊,”張嫣氣餒道,不過馬上又翹起尾巴,“不過我會嚐。我的嘴可刁的很哦。不是極品美食打不住它。”

果然是個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劉盈淡淡微笑,不過,好在他姐夫養的起。

好吧,我承認,所謂糖心蛋,似乎應該叫做荷包蛋。不過我總記得大一的時候在偏僻校區,食堂師傅做的蛋,那時候隻要過去刷個一塊錢,說一聲煎個糖心蛋,師傅就給你煎出來放在碟中,一咬下去——

好捏,不說了。

從前,我的夢想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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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鋪一條粉紅粉紅的道路,一直鋪到可愛阿嫣的婚禮啊婚禮。

Ne?你問我新郎是誰?

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