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在破舊的咖啡廳裏,溫暖的燈光下,仿佛將他們隔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程前沒有評論什麽,見封允不再說了,也沒再問,他低頭喝了兩口咖啡,輕輕感歎:“真好。”

不知道是在感歎咖啡,還是別的什麽。

他們又隨意聊了幾句,才將話題轉了回來。

程前想了一會兒才說:“其實那年的事情,我已經很久沒想過了,但也沒有忘記,偶爾也會夢到。”

他低頭看看時間:“明天我還要飛紐約,今天我可以把能想到的細節都告訴你,如果你後麵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可以打電話給我。”

封允點了點頭:“介意我錄音嗎?”

程前愣了愣,搖了搖頭:“沒關係,可以錄。”

“在那件事情之前,我們三個人一直都很好,他……鄭文澤,和汪榮是大學同學,我和他是因為汪榮才認識的。”

“九年了,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我才21歲,比他們還要小兩歲,我們都還不算有名氣,但也都有了一些自己的作品,除了汪榮還在跟著布萊德先生之外,我和鄭文澤都有自己供職的公司。”

“我們誌趣相投,經常互相交流作品,甚至互相進出對方的臥室,毫無防備,也互相動用對方的電腦,以為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直到那場小型的設計師聯合秀上,我被鄭文澤當時的助理胡東,當場指責抄襲了鄭文澤的作品,我……”

封允開著錄音,沒有插話,安靜地聽著。

程前輕輕歎息了一聲:“每次我在夢中再回到那一天,我都覺得可能那才是夢,怎麽會呢,沒有任何預兆,就在幾分鍾之前的後台,我為模特整理服裝的時候,鄭文澤還擁抱我,說我那麽棒,說一定會成功……”

“我現在都不記得當時那場秀是怎麽結束的,在場的設計師以及工作人員們是用什麽眼光看我的。”

“但當時我心裏還是有些希望的,因為我電腦中有些東西是可以證明我的清白的,但回去之後我才發現,那些關鍵性的證據都被人刪除了,什麽時候被刪除的我都不知道。”

“汪榮從美國回來之後,鄭文澤跟他解釋說這其中有誤會,是他助理搞出來的誤會,但是,這件事整個圈子都已經知道了,而我無法證明自己。”

“我成了抄襲犯,經曆了最親密的朋友的背叛,沒有人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他笑了笑,可能那些東西他已經想過太多遍,已經痛到麻木,所以臉上並沒有什麽痛苦的神色,隻是垂眸輕聲道:“後來,我隻能選擇離開。”

“我在美國呆了一年多,想重新再來,隻是還是很難從過去中走出來,常常借酒澆愁,後來有一次喝多了酒不小心傷了手,”他展開他的右手給封允看,那隻手看背麵修長勻亭,十分好看,可掌心中卻有一道猙獰的傷疤,那麽多年後依然觸目驚心,程前撫了撫那道傷痕,輕聲道:“傷到了神經。”

他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後來,我意識到自己大概不能再繼續做服設了,無論心理還是身體都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我果斷地離開了美國,來到意大利,重新讀書,重新開始。”

程前的皮膚蒼白,眼珠烏黑,身上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斯文氣,是帶著一點古典美的那種美男子。

也許因為長的特別好看的原因,所以封允聽了他的話心裏特別緊,又酸又澀。

像是難過的感覺。

“汪老師沒找過您嗎?”他聲音有些幹啞,不由自主問出了這樣的話:“難道他也不相信您?”

程前沉默了,封允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也為自己的僭越而感到抱歉:“對不起。”

“沒關係。”程前笑笑,他的眉蹙起來,又過了一會兒才自嘲地笑笑:“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相信我吧?”這句話似乎有些疑惑,帶著疑問也像是肯定,說完這句他又沉默了。

似乎是真的在思考應該怎麽去表達。

然後他張大了眼睛,似乎在忍著淚一般:“可他也相信鄭文澤啊。”

“他覺得我們之間有誤會,因為鄭文澤也一直在他麵前說我沒有抄襲,可是,”他深深吸了口氣:“我電腦裏的證據,汪榮是不會刪除的,他這個人你接觸過,應該也很了解,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而能接觸我電腦的除了我和他就隻有鄭文澤了,如果那些證據沒有被刪除,說不定我也相信了鄭文澤,但確確實實是被刪除了。他捅我一刀,卻在汪榮麵前做好人,一切都推給他的助理。”

“鄭文澤甚至發了聲明,說我沒有抄襲,說是他的助理從中作亂,可並沒有人相信,大家隻認為他鄭文澤是聖人,因為彼此關係好,所以把委屈自己吞下去,來為我開脫,他把人心算的那麽精準,汪榮那麽傻的人怎麽會不信他?”

“所以他既相信我,也相信他,他認為我們之間完全是誤會,他的希望很好,希望誤會解開後,我們慢慢找到證據,慢慢清洗幹淨,或者他護我一輩子。”

他的話淩亂起來,把手掌覆在眉骨哪裏,擋住了眼睛,隻露出來緊抿著的雙唇,過了片刻才輕輕道:“汪榮一直求我回去,為我尋找證據,可是我自己都找不到證據了,他怎麽會有?我的名聲已經壞了,我連證明自己都不能,我回去幹什麽?”

“跟鄭文澤對質嗎?他隻會說我並沒有抄襲,我什麽都不能說,隻要一開口,我就是不懂事的那一個,心胸狹窄的那一個,你懂嗎?”

封允長眉擰起,點了點頭,鄭文澤這一招真他媽太壞太狠了。

所以寧安就算拚盡了全力也要把他拉下來。

“而我也漸漸不能再麵對他,看到他我就會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程前輕聲說:“後來我離開美國,任何人都沒有告訴,汪榮,他也找不到我了。”

“直到這兩年,因為在策展上的成就,可能很多人又看到了我。”他苦澀一笑:“所以你才能找到我。”

封允沉默了許久,杯子裏的咖啡涼透了,他不忍心去看程前那張浸透了悲涼的臉,便側過頭去看窗外。

窗外起了風,行人掩著大衣,發被風吹得揚起。

“那後來,您沒有再繼續追查這件事嗎?”沉默了很久之後,封允還是問了出來。

“沒有,那時候我已經死心了,有一段時間我想從胡東身上入手,可胡東因為那件事被鄭文澤開除了,杳無音訊。”程前說:“後來,我在策展活動中無意中得知,胡東在那件事之後不久便改名換姓,全家移民到了加拿大,不過那時候我已經沒有力氣,也不想再繼續查下去了。”

“隻是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我一直關注著他,所以也知道,前兩年他回了國,在B市生活,開連鎖超市,”程前笑了笑:“隻是沒多久就倒閉了,現在生活的也並不好。”

封允和程前分別時,已是當地時間晚上11點多鍾。

在咖啡館門口,封允叫住程前,告訴他他們已經有了證據,能直接證明寧安的清白。

之所以來找他,是為了把鄭文澤徹底拉下來,讓他不能再繼續傷害別人。

程前微微失神,半晌笑了笑:“我之所以願意自揭傷疤,也是因為不願意再有人重複我的悲劇。”

“不會了,程前。”封允篤定地說:“不僅寧安會清白,你也會。”

程前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好像真的已經不在意了一般。

封允低著頭沉默了,程前笑笑:“再見,封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