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乃冬去衛生間裏洗自己臉上的鉛筆痕。出去的時候被坐在門外的陳覺看見,對方納悶而又詫異地叫住他問:“你的臉怎麽了?”

沒有露出半點不好的情緒來,他神情放鬆地朝對方聳聳肩頭,“不小心被鉛筆劃到了,我去衛生間裏洗一下。”

陳覺這才沒有繼續追問,將衛生間的方向指給他看以後,又繼續低下頭同身旁人講起題來。

薑乃冬轉身朝走廊盡頭的拐角處走去。

衛生間裏沒什麽人,他走進去停在洗手台前,從寬大的鏡子前抬起頭來,偏過臉盯著那道鉛筆痕看了看,然後才垂下頭來打開水龍頭,指腹沾上水流按住臉頰輕輕搓動起來。

鉛筆從臉前劃過時雖然有點痛,但是黑痕下方的皮膚並沒有破皮。臉頰上的水珠不斷順著下巴掉落,不想讓水沾濕自己的衣領,薑乃冬從鏡子前微微彎下了腰來。

身後靠近門邊的位置傳來腳步聲,徑直越過洗手台走向衛生間裏麵,薑乃冬也沒有分出心神抬頭去看。他搓掉了自己臉上的粗長痕跡,已經將水弄得大半張臉都是,索性將頭重新低了下來,雙手捧住龍頭下的水流,潑上臉頰徹徹底底地洗了把臉。

奈何他大抵還是有些心不在焉,潑水洗臉的時候忘了閉眼睛,瞬間有不少水流入眼睛裏,他有點難受地將眼睛閉了起來。

恰好片刻之前進門的那人,已經上完廁所回到洗手台前洗手。薑乃冬一邊閉緊雙眸垂頭擦水,一邊開口詢問身旁那人道:“同學,你帶紙了嗎?我眼睛進水了。”

旁邊的人並未出聲回答,薑乃冬卻耳尖地聽到了,他從口袋裏拿紙巾包的輕微響動。對方撕開紙巾包上的封口,從裏麵抽出一張紙巾,惜字如金地遞到了他臉前。

察覺到眼皮上方落下的小片陰影,薑乃冬一邊和對方道謝,一邊艱難地將眼眸眯開細縫,伸手去抓垂落在自己眼前的紙巾。目光模糊晃動著聚焦在遞紙那人修長的指尖,薑乃冬伸出去接紙巾的手停頓在半空裏,忽然就不受控製地屏住了呼吸,剛才道謝的喉嚨聲道也跟著發緊收縮起來。

不想被對方發現自己突如其來的反常,他有點忐忑地伸手在半空裏虛抓了抓,好似閉著眼睛找不準對方遞紙來的位置。

垂在眼前的紙巾有點不耐地抖了抖,在空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似是在提醒他紙巾的具體位置。薑乃冬將眯開的眼縫閉回去,佯作全然不知請般,聽音辨位地抬頭偏過臉來,伸手抓住了那張在半空裏抖動的紙。

薑乃冬這樣一動作,就將自己被鉛筆劃到的那半張臉露了出來。漆黑的痕跡已經洗得差不多,卻仍有零星黑點留在臉頰上。而原本覆有鉛筆痕的地方,此時也已經明顯紅了起來。

他握在指尖不到兩秒時間的紙巾,又被麵前的人一言不發地伸手搶了回去。

薑乃冬:“……”

不會是認出自己的臉以後,直接氣到要把借出的紙巾收回去吧?他心中湧起幾分悻悻的情緒來,卻也抱著隻要不睜開雙眼,就不用麵對賀明川的想法,死死閉著眼睛什麽話都沒說。

未料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抬了起來。

在他不自覺僵滯繃緊的情緒裏,賀明川不聲不響地將紙巾按上他的臉頰,動作半點也稱不上是溫柔輕緩,甚至有點粗糙力重地沿著紅痕邊緣擦了起來。

直到將殘留的黑點徹底擦幹淨,對方的手這才從他的下巴邊鬆開。

耳邊很快傳來紙團飛快地破空掠過,落入身後牆邊垃圾桶內的聲音。接著就是龍頭緩緩出水的動靜,紙巾包第二次被人撕開,薑乃冬愣愣地仰臉閉眼站在原地,被鉛筆劃出紅痕的那側臉頰,很快有涼爽柔軟的濕意覆上來,蓋過了他臉上隱隱作痛的感覺。

指尖重新被塞入幹燥的紙巾,薑乃冬匆匆忙忙將紙巾抓穩,抬起手來去擦眼睛周圍的水珠。而等他擦幹水睜開眼睛時,洗手間內早已不見賀明川的蹤影。

薑乃冬捂著臉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才將紙巾丟進垃圾桶抬腳往外走。回到自習室程棘已經睡醒,正抓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短發,滿臉苦仇大恨地在背英語單詞,抬起頭來掃見他臉上泛紅的痕跡,下意識鬆開抓頭發的手,語氣困惑地比劃著朝他低聲問:“你的臉這是怎麽回事?”

薑乃冬拉開身旁椅子坐下來,也朝他搖了搖頭輕聲回答:“小問題。”

他們這些常年打球踢球的,平常沒少在球場上磕磕碰碰。偶爾身上哪裏紅腫或是破皮,也的確隻是小問題而已。程棘向來性子大大咧咧,見他答得這樣輕描淡寫,果真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在圖書館裏坐到了中午飯點,對麵兩人站起來要去吃午飯時,程棘習以為常地想要將薑乃冬叫上。賀明川站在程棘旁邊沒吭聲,卻在程棘話音落地的那個瞬間,目光帶著幾分冷淡掃向薑乃冬。

被他看得頭皮微微發緊,沒有忘記答應過對方的事情,薑乃冬連忙搖頭擺手拒絕:“我等室友去食堂吃。”

程棘表情看起來有些失望,繼而轉頭征求賀明川的意見,“我有重要的事要跟薑奶凍說,要不今天中午我們也去食堂吃?”

賀明川口吻不鹹不淡地接話:“想去你就去。”

程棘聞言,麵上罕見而又納悶地問:“哥你不去?”

“不去。”賀明川回答。

程棘也沒有多想,又抬手指了指薑乃冬的臉,提了個折中的建議道:“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先去學校門口的藥店買點藥?”

對方看起來的確像是有事要說,薑乃冬沒怎麽想就點頭答應了。

他和陳覺約好直接在食堂見,就先被程棘勾肩搭背地拉著走了。幾人從圖書館裏走出來,程棘就有點迫不及待地開口道:“上次在師大體育館裏,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幫忙的事嗎?”薑乃冬也跟著回想起來,“當然算數。”

“算數就行。”程棘高興得開始摩拳擦掌,“等下周考完以後,我們就來處理這件事,到時候還需要你來幫忙。”他眉飛色舞地說完,又忍不住皺著眉頭罵了句髒話,“媽的,下個月中旬就要去集訓,我聽教練的意思是,院裏領導又有拿掉肖梟處分,把他重新弄進校隊主力的打算。”

“我要怎麽幫?”薑乃冬問。

“其他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需要你去一趟Gay吧。”程棘壓低聲音和他解釋了幾句,“……我們也會找其他人跟進去,總之先想辦法拍到他的打架視頻。”

對方話音落地,薑乃冬與賀明川的話語同時響起。

“可以。”薑乃冬神色如常地答應下來。

“誰給你的計劃?”賀明川語氣不明地開口問。

程棘聞言,輕輕咳了一聲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嗎?”

賀明川當即就抬眸瞥向他,“你的腦子能想出來?”

程棘:“……”

“想不出來。”他老老實實地向兩人和盤托出,“是許學長幫我想的。”

猛然提及許空山的名字,賀明川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了許空山約薑乃冬打球的事。他麵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變化,眉頭卻毫無意識地緊緊擰了起來。

從對方告訴程棘的話看來,許空山也是那家Gay吧的常客。

“怎麽了哥?”看見賀明川皺緊的眉頭後,程棘不由得麵露幾分忐忑與猶豫,“這計劃不行嗎?不行我們馬上換別的。”

“行不行你們自己決定,”幾乎是在聽到他話的下一秒,賀明川鬆開眉頭恢複到麵無波瀾,擺出漠不關心的姿態來,“這件事我不插手。”

說話間已經快走到藥店門口,經過距離藥店五十米的樹蔭下時,程棘率先停下來轉身朝他們道:“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幫奶凍買藥。”

薑乃冬連忙出聲叫住他:“你們先走吧,我自己去買。”

“沒事,哥去給你買。”才和他達成重要的約定,程棘正是心情好的時候,他亢奮地邁著步子跨出樹蔭外,頭也不回地衝薑乃冬擺擺手,“買藥的錢也不用給了。”

薑乃冬沒來及得伸手攔下他,嘴巴張開又重新閉了起來,隻能由著程棘的背影在烈日下越走越遠。心中記著賀明川在圖書館裏說的話,又謹小慎微地與對方拉開距離,直至鞋底踩上樹蔭與日光的邊界線才停下來。

不料餘光卻瞥見對方主動邁步走向了自己。

薑乃冬立刻提起所有的精神與注意力來,即便是已經提前考慮到了,對方會目不斜視走過的可能性,卻還是忍不住稍稍偏過臉來,眸中略含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賀明川直接停在了他麵前,低下頭來將視線牢牢鎖定在他臉上,語氣不帶起伏地開口道:“占座的事以後你都推掉。”

薑乃冬接觸到他投來的淡漠視線,不由得抬腳後退了一小步,徑直越過那條緊貼在鞋跟旁的邊界線,退入了身後正午高溫的陽光下。沒了頭頂密集蔥綠的樹葉遮擋,金色刺眼的陽光從睫毛間投落下來,滾燙的光線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睜不開。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下意識地眯著眼眸和對方解釋,“我以為是小蔣和他的女朋友——”

“你不用知道。”賀明川沒什麽耐心地打斷他,“以後球隊的人找你幫忙,你都不用過問與插手。我想你自己應該清楚,”垂眸瞥向他那雙因畏光眯起的眼睛,以及被炎炎烈日曬出汗珠的白皙額頭,賀明川麵上無動於衷般地強調,“你是校足球隊的成員,籃球隊的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薑乃冬臉上表情微微頓住,掙動著眼睫想要睜大雙眼,看清他說這話時的麵容與神色。奈何實在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他最後隻能眼眸半睜半閉地點頭許諾:“我知道。”

賀明川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他倏地沉下了自己的嗓音,伸出手扣住他露在太陽下的那截手腕,“你如果真的知道,”字音沉沉落入薑乃冬耳中的那一刻,像是帶著對他濃烈的不虞情緒,賀明川力道極大地將他拽回了樹蔭下,垂頭停在他耳朵旁低聲皺眉警告,“就不要參與肖梟那件事。”

“籃球隊所有的事情,都與你無關。”最後說完這句話,餘光掃向太陽下越走越近的程棘,賀明川鬆開了抓住他的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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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明川: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不然過幾章我又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