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乃冬格外冷靜地在心裏做計算題。假設賀明川在性取向不變的情況下,喜歡上他的可能性為百分之一,那麽賀明川喜歡夏汐的可能性,也就比渺茫的百分之一還要小。

他鎮定地得出最終結論來,就算是現在天塌下來,賀明川也沒可能喜歡上夏汐。想明白這件事以後,薑乃冬又心大地恢複了高興的情緒。

雖然他心中十分清楚,賀明川最後還是會找女朋友。即便對方現在還是單身,但談戀愛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如果可以的話,薑乃冬私心裏還是希望,對方能夠晚一點再找。

他將棒棒糖放進嘴裏含了片刻,繼而麵容難掩輕快地揚起嘴角問:“寧眠月還在咖啡店裏吧,我們是不是可以進去了?”

賀明川沒有理會他說的話。對方眉頭緊鎖眸光微斂,似乎已經從惱火的情緒裏冷靜下來,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前方半空裏。與其說是在神情冷肅而凝重地沉思,倒不如說是少有地像在走神,壓根就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薑乃冬盯著他走神的模樣欣賞幾秒,然後才抬高聲音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後者這才驟然回過神來,情緒捉摸不定地將視線投落向他,在他臉上極為短暫地停留一瞬,又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心不在焉地接話道:“進去吧。”

薑乃冬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本能地察覺出他有幾分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隻能暫且壓下心頭的困惑與奇怪,轉身朝咖啡店大門的方向走去。

寧眠月坐在咖啡店裏打遊戲,抬頭看見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來時,退出恰好打完的那局遊戲問:“現在回學校?”

“回。”賀明川說。

薑乃冬停在桌邊等他們,對兩人的話也沒有任何異議。

寧眠月就拎著自己的包起身,跟在他們身後走出了咖啡店裏。三人從東門走回學校以後,就在路旁分開走了不同方向。寧眠月去了校雜誌社的辦公室,薑乃冬回宿舍裏去吹空調,賀明川轉頭往樹下走出兩步,拿出手機給程棘打電話,問他們在哪裏打籃球。

程棘給他報了球場位置,賀明川沒有多說就掛掉電話,握著手機轉頭朝校內球場走去。

他到球場的時候,程棘和隊友已經打完一輪,汗流浹背地坐在場邊喝水擦汗。賀明川依次掃過那些人的臉,最後走過去停在程棘麵前,抬手扯掉他蓋在頭頂的毛巾丟開,語氣簡潔利落地朝他道:“陪我打半小時。”

陡然被迫麵對刺眼陽光的程棘:“……”

“哥你叫其他人吧,”他微微喘著氣搭話,“我才打完下場。”

賀明川也沒和他廢話,轉身彎腰撈起凳腳邊的籃球,單手抓住籃球手腕輕輕動了動,直接將球從半空裏拋向他,“快點。”

身體後仰手忙腳亂接住籃球的程棘:“……”

他抓起球衣擦了把臉上的汗珠,抱著籃球從凳子上站起來,跟著賀明川往球場中央走,然後停在離他五六步遠的地方,抬高嗓門大剌剌朝他喊話道:“我先?”

似乎是懶得開口與他搭腔,賀明川從幾步外的位置抬起手,不甚在意地朝他擺了擺,示意他閉上嘴巴動作快點。

程棘就收起臉上散漫的笑容來,運球加速朝賀明川攻了過去。

賀明川在隊內的斷球能力很強,這點作為隊友的程棘是知道的。隻是同樣的他也知道,私下裏與對方打一對一時,賀明川開局都會較為放鬆,防守的時候多少會帶點隨意在裏麵。

程棘自信滿滿地要帶球過掉他,未料身體與賀明川擦肩而過時,抓球的那隻掌心裏驟然一空,籃球瞬間就到了賀明川的手上。

他雖然心中有些驚訝,但也反應極快地調整過來,跟著就轉過方向去搶賀明川的球。賀明川兩個假動作晃過他,幾乎不給他任何調整策略的時間,就猛然提速帶球跑向了對麵籃筐。

程棘未見絲毫鬆懈地追過去,伸出去攔球的手臂動作,可以稱得上是快速而又凶悍。卻仍舊被賀明川手法淩厲地破解,從籃筐下高高躍起將球送了進去。

籃球帶著凜凜風聲穿透籃筐,力道極大地砸在了程棘腳邊的地麵上,複又高高地彈向了半空裏。籃網被吹得在風中朝上翻了起來,程棘站在原地沒有伸手去接球,麵部肌肉也跟著小幅度地**起來。

程棘:“……”

靠,今天他哥打球這麽凶的嗎?

和認真起來的賀明川打球,跟和校隊裏的小學弟打球,可以算得上是徹頭徹尾的兩碼事。程棘原本就已經打過一場,就和賀明川打了高強度的半小時,最後下場時差點沒累得癱倒在地。

他連走到凳子旁都等不了,就直接靠著凳子原地盤腿坐下,轉頭拿過身旁的水大口喝起來。賀明川也在皺著眉頭仰頭灌水,這樣炎熱高溫的天氣本就熱,運動起來汗珠貼著臉頰往下流。

金色的陽光落在他高挺鋒利的眉骨上,將他整張臉的神情襯得愈發冷銳起來。程棘不由得麵上一愣,轉過頭來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膝蓋問:“哥你還要水嗎?”

“不用。”將喝完的水隔空丟入垃圾桶內,賀明川回過頭來淡淡掃了他一眼。

無端端被他那眼看得心中忐忑,程棘又殷勤老實地開口問:“哥你要毛巾擦汗嗎?”

“不用。”賀明川還是拒絕。

程棘順著他的話音點點頭,“那哥你如果要什麽,都可以和我說——”

賀明川冷不丁地俯身來打斷他的話:“我問你。”

程棘連忙閉上嘴巴認聽他說。

“怎麽判斷一個人,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掩去眼底的真實情緒,賀明川問得幹脆利落。

程棘麵上有些發愣,半晌才消化掉他話裏的意思,不太確定地給出回答道:“那要先看他是男人還是女人吧?”

“隨便。”賀明川說。

程棘似乎沒有聽懂,仍是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他。

“隨便他是男是女。”賀明川麵色不動地解釋。

程棘經驗不足卻也極有耐心地思考片刻,繼而語氣輕鬆且不以為然地開口:“很簡單。”

賀明川看著他沒接話,沉默地等著他的下文。

“所謂實踐產生真理,書上理論都是不靠譜的,親自試一試不就知道了?”程棘說得有條有理。

“怎麽試?”賀明川問。

“怎麽試?”程棘不由得卡殼一秒,繼而有些遲疑地出聲,“同性戀也會像異性戀那樣接吻吧?不如就試一試,自己能不能接受,和同性接吻好了。”

雖然隻是半理論半推測的結論,但是說到最後的時候,程棘幾乎都要講自己說服,甚至還擔心賀明川不明白,配以肢體動作演示地伸長手臂,攬住了賀明川低下來的脖頸,“就拿我們兩個來說,我和你都是喜歡妹子的直男,假如現在我要和你接吻,”他斜過坐在地上的上半身,將自己的臉近距離地湊向賀明川,“你能——”

沒等他說話的吐息噴在自己臉上,賀明川就先麵無表情地直起身體來,“我不能接受。”

被推開的程棘搓掉滿身雞皮疙瘩,不由得老神在在評價道:“看吧,我的辦法還挺有用。”

賀明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很快就波瀾不驚地轉開了話題。

晚上訓練回來洗完澡,他拎著水果去敲隔壁陽台的門。薑乃冬也才剛洗完澡出來,頂著濕漉漉的黑色短發來給他開門。

“程棘買的。”賀明川將水果袋子塞進他手中。

薑乃冬聞言,低頭打開袋子看了看,“買了這麽多,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賀明川回答。

袋子是切盒沒有拆過的西瓜和芒果,薑乃冬收回視線抬起頭來,“要不你再吃點?”

他說完這句話,就拎著袋子給賀明川讓路,示意他進自己宿舍裏來坐。賀明川在門外停留一秒,就順勢抬起腳步邁了進來。

薑乃冬將水果放在書桌上,拉開自己的椅子給他坐,換上玩笑般的口吻朝他道:“沒有你的椅子坐起來舒服,你就隻能先湊合坐一坐了。”

賀明川沒往他的椅子上坐,隻靠站在書桌前微微揚眉問:“喜歡我的椅子?”

薑乃冬轉身拿毛巾進廁所擦頭發,聞言又從廁所裏探出半張臉來答:“誰坐了不喜歡?”

賀明川大概是嗓音低沉地笑了一聲,接著從他在的衛生間門外慢慢走過,打開陽台門走推開己宿舍裏。等薑乃冬擦完頭發上的水出來,就看見賀明川將轉椅拖了過來,擺在他的書桌前。

對方就坐在書桌前等他,卻並沒有坐在那把轉椅裏,而是順手拖過了旁邊的椅子坐下。薑乃冬出去晾好毛巾進來,蹲在他旁邊的櫃子前找吹風機,一邊將埋在櫃子深處的線扯出來,一邊從燈下仰起頭來看他,“你把椅子拖過來怎麽不坐?”

“不是你說喜歡?”賀明川將問題反向拋給他。,

薑乃冬露出小小的受寵若驚的表情來,“給我坐的?”

賀明川緩緩挑起唇角答:“給你坐。”

薑乃冬就拿著吹風機高高興興地往椅子裏坐,未料屁股還沒挨上椅子的真皮坐墊,前衣領又被賀明川伸長手指勾了起來,他神色略微茫然地望向這根手指的主人,“不是給我坐嗎?”

“是給你坐,”賀明川勾著他的衣領不緊不慢地發話,“但也不是白給你坐。”

薑乃冬:“……”

臉上霎時浮起幾分誠惶誠恐來,薑乃冬故作戰戰兢兢地開口:“賀隊長還有什麽吩咐?”

賀明川保持勾衣領的姿勢陷入沉思,一時半會也沒為自己臨時起意的舉動,想出什麽合適的交換條件來,最後隻放低語調略顯漫不經心地道:“那就先叫聲好聽的。”

薑乃冬:“……”

什麽叫做好聽的?一度懷疑對方將自己看作是女孩子,薑乃冬的思緒詭異地陷入沉默。

賀明川不由得傾身靠近了他幾分,“怎麽不會叫?”對方換上理所當然的語氣,“打遊戲的時候不是很能叫嗎?”

薑乃冬:“……”

這些天裏他時常都會注意,不在賀明川麵前提起遊戲的事。現在賀明川反而倒好,就像是忘了當初自己有多生氣,竟然還能當作玩笑麵不改色地說起。

發現自己愈發摸不清楚對方的真實想法,薑乃冬不由得遲疑了幾秒,最後稍顯試探性地小聲叫道:“哥哥?”

本就是心血**提出的要求,並非真的是想讓他叫自己什麽。但真正在聽到薑乃冬叫哥哥的時候,賀明川的心中還是掀起了輕微的波瀾來。

且非但不是那些喚起不好記憶的負麵情緒,反而是像貓爪肉墊不輕不重地踩在心頭,帶來的綿長而又發癢的輕微感覺。

賀明川眼底情緒變了變,鬆開勾住他衣領的指尖,任由他落在了柔軟舒適的轉椅裏。察覺到他投向自己的詫異視線,賀明川不由分說地抬手扶住轉椅兩側,將椅子裏的人轉向了背對自己的方向。

“不是要吹頭發?”賀明川聲線不變地叮囑他,“動作快點。”

薑乃冬背對著他哦了一聲,也終於記起吹頭發這件事來,連忙打開了手中吹風機的開關。

賀明川拿出水果撕開保鮮膜,吃了塊切好的冰西瓜,西瓜汁順著叉子掉落在指尖,他出聲問薑乃冬紙巾放在哪。

薑乃冬耳中被吹風機的轟隆聲堵得很嚴實,隻從風聲裏模糊捕捉到了他的聲音,下意識就將吹風機從耳旁拿開道:“你說什麽?”

而這一次,他隱約聽清楚了,賀明川說的是:“沒什麽。”

在薑乃冬問第一遍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擺在書桌左側的抽紙。賀明川單側手肘壓在轉椅的扶手邊緣,傾身湊近到鼻尖幾乎要蹭上椅背的位置,然後伸長另一隻手想要去拿。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薑乃冬關掉了手裏的吹風機,將身下的椅子轉回了麵朝他的方向。賀明川手肘猛然落空,身體跟著往下壓了壓,再蹙眉抬起眼眸來時,鼻尖前就不再是轉椅的椅背,而是薑乃冬微微張開的柔軟嘴唇。

兩個人誰都沒有先動。薑乃冬像是措手不及,且毫無應對之策。而賀明川思緒清晰運轉如常,視線下落後久久停在了他的嘴唇上。如果這個人是薑乃冬……回想下午在籃球場邊的畫麵,他不由得陷入了沉默與思考。半晌賀明川喉結輕微而緩慢地滾了滾,心頭湧起幾分難以直麵,卻又不得不麵對的思緒來——

如果是薑乃冬的話,和同性接吻這種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