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出神了幾秒,那人背影已經消失在這密林之中了,我在這裏站了一會兒,回到那兩口棺材旁邊。

兩個木匠還在無意識地往棺材上麵掩埋著泥土,我走上前去擰著他們倆的耳朵,將他們拉到了一邊,然後將何雪蕁棺材上麵的泥土全部清除了。

突然不敢打開這蓋子,他們跟彼和岸一樣,都是苦情的人,我真心祈禱他們都能有好的結果,沒想到進竟然成了這樣。

該來的,總會來的,就算我不揭開蓋子,裏麵的既定的結果還是不會改變。

我做了好久的決定,才一巴掌將棺材蓋拍碎了。

何雪蕁的臉龐呈現在了我的眼前,相比於一個月之前,她又蒼老了不少。

穿著的是一身淺藍色的衣服,眉間鬢角書寫著她以前的風華絕代,頭下白色枕頭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血液還沒有完全幹涸。

看到這一幕,一股戾氣慢慢從靈魂深處浮現了出來,在幾個小時之前,她明明還活著的……活著的啊!

腳下一軟,癱軟在了棺材麵前,扶著邊緣才不至於摔倒。

棺材兩邊的桃木簽已經插進了她的太陽穴,根據枕頭上的血跡數量來看,這些桃木簽不是一下插進去的,而是一寸一寸慢慢往裏麵延生的。

這樣的痛苦,她一個弱女子怎麽能承受得了!

不過,她的衣服很整潔,並沒有褶皺。看來她在承受痛苦的時候,並沒有掙紮!

在她手指上,還有未幹的血跡,那隻手指也是在幾個小時之前被人活生生切下來的,也就是寄給我的那隻!

她的麵部沒有痛苦的神色,不但沒有痛苦,看起來還格外的輕鬆。

為什麽?這樣的痛苦,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為什麽她還能麵帶著微笑赴死?

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

在桃木簽慢慢插進腦袋之中的時候,她用自己的血在自己藍色的衣服上畫下了兩個緊挨著的長方形的方塊。

隻有我明白,這是兩塊墓碑……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到了自己棺材麵前,打開蓋子將那人寄給我的那隻手指,還有那道黑曜石精心雕刻而成的葉狀符籙掛回了她的脖子上,將那手指也放在了她的耳邊。

初來世間是完整的,走的時候也要完整,不然到了下麵,要受罰的……但是,她已經沒機會到下麵去了。

那枚轉運戒指被我留下了,它見證了念安道長和她的所有故事……等到我以後,我癡呆了,記不清以前的事情了的話,拿出這些東西,或許還能想起有個為了愛人義無返顧將桃木簽插進腦袋的男人,也有一個不願意獨活而微笑赴死的女人。

將何雪蕁的屍體燒掉了,骨灰裝了起來,過段時間到安縣去找到念安道長的屍體,然後將他們兩人葬在一起……這是他們對我最後的要求,剛好到安縣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冥界有個女孩兒曾讓我在她的墳墓上插上一朵她家鄉的彼岸花。

重新入住到了自己身體裏麵,準備離開時看見了這兩個木匠,想了想,從棺材蓋上掰下了一塊桃木,然後猛地抽在他們的後背上,大喊一聲回來了。

兩個虛無的魅影頓時被打出了他們的身體,在這密林之中四處遊**。

我看了看手裏的桃木,猛地扔過去,直接將這兩個遊魂串在了一起,釘在了樹上!

這倆木匠倒在地上酣睡了起來。

還得蹭他們的車,所以等起了他們。

為了能讓他們少睡一會兒,我將他們拖到了烈日底下,在太陽的暴曬下,他們睡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就醒過來了。

在被鬼魅上身的時候,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我也沒有多解釋,僅僅說了一句上車,便坐到了副駕駛室上。

在回去的途中,他們跟我談起了買棺材的人。

但是他們描述完畢,我卻疑惑了,除了都撐著陽傘之外,其他的跟剛才那個人竟然完全不同,無論身高、長相還是其他的特征。

他們具體跟我描述了一下那個人的特征,隻有一點,讓我很是吃驚!

他說買棺材的那個人,眉心有一道豎著的黑色痕跡。

每個人都有一隻眉心輪天目,又叫做月輪,這月輪匯聚了人生前所有的善惡業障,一般沒有顯現出來,當靈魂分散的時候才能在地魂上看出來。

買棺材的竟然是地魂,剛才那個人說了天魂,難道天魂地魂都來了這裏?

先是吃驚了一會兒,之後馬上便興奮起來了,都來了才好,一次性解決!

車將我送回了自家樓下,小希在下麵撐著傘等著我,見我回來才笑著迎了上來。

跟她閑聊了幾句之後我便登上了QQ,問起一個人卻了命魂之後具體的影響,因為先前才知道,她竟然連食發鬼都不認識了。

群裏有幾個人在,他們見我問了這個問題,回複我:“你確定要聽?”

“廢話,當然要聽!”我心裏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人的七魄之依附在命魂上,掌管著七情六欲,也儲存著人的記憶,在三魂之中最弱,但是卻最為重要……如果一個完整的人失去了命魂,那麽那些記憶也會慢慢地消失。天魂和地魂雖然能存一些東西,但是那都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會存滿,這時的人就會主動丟棄一些自己認為不重要的記憶,留下一些自己認為不能丟棄的東西……”

我聽了,感覺有些窒息了,她連自己的父親都丟棄了,卻還記得我。

“這樣的舍棄,什麽時候會停止?”

“直到天魂和地魂能夠儲存得下為止。”

“能存得下多少?”

“很少很少,或許有朝一日,她會連你的那部分記憶都也丟棄掉。”

我看了坐在一旁用新穎的目光打量著這屋子的小希,頭皮漸漸開始發麻了,這些話對我的精神刺激太大了。

“還有一件事情,你必須得知道。”群裏人一開口就沒完沒了了。

我不想聽,但是卻又不得不聽。

“命魂失去了,也就是說七魄也隨之消失了,她的喜、怒、哀、懼、愛、惡、欲這些感情也會慢慢地消失。”

“她會變成什麽樣?”我心緒煩雜地打出這幾個字。

“變成沒有記憶、沒有感情的人。”

腦袋轟地一下,仿佛被驚雷炸開了一樣,真的變成那樣了,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還可以像王振宇那樣,每一魂每一魄都輪回一次。”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彼和岸已經被投到了忘川河底,哪兒還有機會輪回。

“你們當時為什麽不阻止她!”事到如今,我隻能將心裏的壓抑轉化成了無盡的抱怨和悔恨。

“如果我們這樣做了,你就變成孤魂野鬼了。”

突然不敢跟他們聊天了,害怕一會兒又聽見什麽更加生猛的消息,到手根本承受不了。

將手機扔到了一邊,我走到小希前麵,蹲在了她的麵前,微微抬起頭問她:“還記得這個地方麽?”

她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你跟我來。”我站起身,將她帶到了放著鋼琴的房間。

“會彈嗎?”我問她。

她一看見鋼琴就喜笑顏開了,抬起頭問我:“我可以彈嗎?”

我嗯地點了點頭,她笑著坐到了鋼琴的麵前,伸出手準備按動按鍵,但是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偏了好幾次腦袋,都沒有想起來。

我慢慢走到她的身後,手從她上麵伸了過去,連續按了好幾個鍵,發出了悅耳的聲音。

我也就隻會彈這麽一點兒了,以前看她彈,一時興起學了點兒。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按鍵的順序,突然想了起來,接著彈了下去,嘴裏還不停地輕輕哼著:“等,燈燈燈,等,燈等燈……”

嗬,《結婚進行曲》,我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她彈得很入迷,一會兒就進入了忘我的狀態,仿佛她就是那個踩著紅地毯,走過鮮花拱門的新娘。

一曲終了,她卻惆悵了起來,一會兒之後,又重新彈起了這曲子。

音樂都是有感情的,這本是一首歡快的曲子,但是我卻聽出了憂傷,不知道是她彈的緣故還是我聽的緣故。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別亂走知道嗎。”我對她說。

她繼續彈著曲子,嘴裏沒哼了,說:“快來回來哦。”

說完又專心彈了起來。

我將屋子防護了一遍,然後到了食發鬼所在的花園裏麵。

他已經不在這裏了,我不相信他會離開,便坐在了這凳子上等待起來。

直到夜色將近,他才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一見他,站起身,順手將這大理石的桌麵抄了起來,然後像扔飛盤一樣向他扔去。

砰地一聲,他直接被砸出了將近二十米遠,大理石桌麵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還沒等他站起來,我並起手指念起了收魂咒,他身上一縷一縷的靈魂不斷向我湧了過來,我沒有絲毫慈悲之心,他臉上也沒有痛苦。

“嗬嗬,果然,要對我動手了嗎。”食發鬼看著我冷冷地說。

我沒有停下來,凝視著他,繼續念咒,這還不夠解我的狠,我將這石凳也提了起來,對準他的肩膀砸了過去。

又是好幾米遠,他爬起來慢慢向我走過來。

我收回了手指,在手上貼了一道符,下一秒出現在他的麵前,一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最好給我一個完美的理由……王振宇,天魂!”

焚屍人、何雪蕁、念安道長、林瞿的那兩條蛇都與天魂脫不了關係,沒錯,剛才在樹林裏麵看見的那背影就是食發鬼。

“怎麽?這就是你除掉我的理由?”食發鬼看著我說,“我的女兒,林瞿,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了,你還有什麽不滿的?怕我跟你搶嗎?所以用這個理由除掉我?”

我皺了皺眉,問:“今天樹林裏麵那個是不是你?”

“哈哈,看來你還是下了一定功夫了的,為了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連前因後果都編好了。你那麽想要除掉我,不管我回答是不是,結果不都是一樣麽?”

聽他這麽說,我鬆開了他:“不是你嗎?”

他沒回頭,而是緩緩伸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猛地吸食起了魂魄:“你覺得是我嗎?”

我看了看他的手,由他去了,剛才應該錯怪他了,背影相似而已。

好一陣之後,他收回了手:“想要除掉我,隨時恭候,我也不是軟柿子,不是你想捏就能捏的……還有,屬於我的,我一定會搶回來的。”

“並不是我跟你搶……”

“不需要解釋,馬上從我眼前消失。”他指了指一邊的路跟我說。

我抿了口口水,本來誤會就深,現在更深了,要解除這個誤會,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了。

現在他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解釋不劃算,隻能另找一個時間,現在還是先離開得好……但是,那個背影真的很像是他啊。

轉身沒走幾步,腦袋上傳來了轟地一聲,冰涼的**從我的腦袋上流了下來,慢慢流進了我的眼睛。

我用盡最後一點兒意識轉過了身,看見的卻是一個不斷變換的人。

一會兒是我曾見過的命魂,一會兒是食發鬼本身,一會兒又是剛才林子裏麵的那個人,連當初在安縣追殺我們的那一魄的臉也在他的臉上顯現了出來,這張臉最後停在了一個眉心帶著黑色月輪的人身上。

“我不是天魂,但是我從來也不是什麽食發鬼,他隻是我的一麵而已……我說過,你所有痕跡都會被我抹除。”

他手裏的大理石凳子被砸裂開了,站在我麵前狂笑了起來。

我腦袋一昏,倒了下去。

剛才這一下不僅將身體重傷到了,更是將靈魂也砸了氣七葷八素的,一時間竟然沒有脫離出來。

他在我麵前狂笑了一陣之後,慢慢蹲了下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誰?哈哈,我就要讓你帶著疑惑死去。本來想讓你死的更英勇一點兒的,但是我想了想,讓你這樣屈辱地死去,不是更好麽?”

這樣死去的話,確實很屈辱,輪回王竟然是被人砸死的,想起來就好笑。

不過他似乎失策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靈魂已經漸漸恢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