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最勤勞的人也有遇到老天爺不開眼的時候,住在常州江寧縣的耿高林便不止一次埋怨過老天爺。

耿高林身為家中獨子,自是被爹娘寄予了希望,雖然不指望多生孩子一律大富大貴,但想來會有那麽一兩個出類拔萃吧。

孩子自是兒子,與女兒無關,更不消多說其中緣故。

自十五年前大兒子耿正群出生,原本還好好的,怎知在十歲這年受了驚嚇後整個人便變得渾渾噩噩起來。

而往後又生的兩個孩子又全是閨女,找過能掐會算的人,隻告訴風水不好。

雖說如此,耿高林一家卻並沒考慮過搬家。

搬了家意味著放棄了家中傳下來的二百畝桑林,到手的錢財沒有人會願意放棄,何況媳婦兒還能生。

可惜老天爺不遂人願,哪怕是勤勞的一家人,也因半個月前的一場春雷引發的山火而不得不咬牙賣掉祖業。

按照報紙上記載的事情,長安灞水河畔的李家莊子東主乃一代神醫。雖然不知道能否把大兒子的疾給治愈,但家中已然如此,何不去碰碰運氣。

長江冬天封河的時候很少,即便冬天偶有幾處所在上蓋了冰層,開春後必然要化開。

帶著爹娘妻兒,耿高林賣掉家產,隻拿著背包中的兌換券踏上前往長安的路。

非是兒子渾噩,又家中突遭山火變故,耿高林一家人是舍不得離開的。雖然那林子賣出了高價,但往常不好賣的桑葚卻能夠開始賣大價錢了。

誰叫旁邊有鐵礦,去年被抓走一批官員,新換上來的官員顯得兢兢業業,往常的桑葚便賣給礦上勞作的人。

雖說價錢給得不高,卻架不住桑葚量大。比之養蠶繅絲或有不如,卻不那般勞累。

尋常時都是叫人交了錢拿筐采滿一筐,即便有人多采,應對時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大過年的家燒沒,要不是家人都在、錢財不缺,當真是有尋死之心。

林子被衙門買去,所給價錢高過往常三倍,莫說十年,哪怕三年前又有誰敢想?

本應乘舟順長江而下,到大運河交匯處上運河,怎耐講邊不曉河中事,初春的節氣怕黃河無水,一家人隻得選了最穩妥的法子,過了河後買馬車走陸路。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寶寶做管簫……”大女兒坐在車上教兄長唱著歌,她唱的時候聲音靈動,怎奈渾噩的大兒子偏能唱出來癡傻的動靜。

“唉!”耿高林重重歎息一聲,雖然沒到生無可戀的程度,但總歸是了無生趣的樣子。

倒是他的妻子耿楊氏未曾失去希望,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絲期待,坐在車上的她總是把頭發打理好,滿臉虔誠的樣子小聲嘟囔著,仔細聽才能聽個一絲半點。

今日如往常一般,耿楊氏又在那裏念叨:“陛下保佑、神仙保佑、李東主保佑……我大大兒正群如能變好……陽壽盡取,可憐我……”

老夫婦在旁看著自己的大孫子,雖說瞧著有一點點呆,長相卻周正,何況又高又壯,但凡幹活的時候大孫子便賣力氣。

老婦人伸出手來把孫子鬢角的頭發朝耳後捋捋,仔細打量:“好,憨厚樸實,比縣中老廣家的二兒子長得好看,雖說那孩子被州府瞧上,明年要參加科舉。老頭子啊,待到了長安,可不能虧了我孫子,該找媳婦兒定要找個好媳婦兒。”

說著話的時候老婦人再把目光放在自己的大孫女臉上:“青兒十三了,長得清秀,隻比她兄長小兩歲,小時她兄長帶著她玩耍,也到了嫁人的年歲。到長安看看哪家有兒子和閨女,咱結個扁擔親,青兒你說呢?”

領兄長唱歌的青兒突然頓住,她低下頭咬咬嘴唇,又抬頭看看妹妹、哥哥、父母、祖父母,兩手放在一起捏著輕輕點頭:“青兒、青兒願意。”說完她又低下頭,兩滴眼淚落下。

“妹妹,妹妹不哭。”剛剛呆滯的耿正群伸手在妹妹的臉上擦。

“再走五裏,下一個驛站歇歇,天眼見著黑了。”耿高林趕緊把話題岔開,顯然用女兒給兒子換媳婦兒,他心情並不好。

‘嗷~~’耿高林剛剛說完,一聲野獸的咆哮聲在右側的林中傳來,拉車的兩匹馬突然向前跑兩步,又猛地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大蟲。”耿高林坐在趕車的位置上,車前一塌,他徑直翻滾下去,大聲驚呼。

‘嗷~~’又是一聲虎嘯,一隻斑斕猛虎邁著謹慎的步伐從林中出現,一步接一步向著眾人接近。

“爹娘”“我怕”兩個小丫頭尖叫著用手抱住腦袋。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老天爺呀!”老頭和老太太的聲音跟著響起。

“要吃就吃我吧,放過我家人,我給你吃。”老虎開始加速,耿楊氏大喊著從車上跳下,衝著老虎跑去。

“娘~!”愣神中的耿正群不知道害怕般地直接翻出車外。

“我和你拚拉!”耿高林順手抽出車上的叉子,緊跟著衝上去。

“姑爺別怕,小姐別怕,我來了,啊~~休要傷我家小姐。”就在老虎撲向婦人,呆滯的大小子一步邁到婦人之前,持叉子的父親離著還有十多步遠,唰~!站在母親身前的渾渾噩噩的耿高林神情瞬間改變,‘嘭’老虎橫著飛出去。

耿高林停頓一下又嗖地追過去,不等老虎反應過來,一頓打拳頭砸下,他邊砸邊喊:“席君煜,別叫我逮到你,打死你,我打死你……”

老虎死了,一家人愣在當場。

“這……這個……高林,不……壯士,你是……”老頭先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的孫子詢問。

他很想喊一嗓子:“你是誰?你把我孫子還給我,卻偏偏不敢,怕孫子受到傷害。”

“蘇家護院耿直,蘇檀兒乃是我家小姐,爾等可認識我家姑爺寧毅?”剛剛用拳頭捶死一隻老虎的耿高林打量著其他人,露出遺憾的神色,他覺得剛才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一家人搖頭,他們隻知道自己這個親人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呆滯。

“我家姑爺寧毅很有名,哦,他寫過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個可曾聽聞?”自稱耿護院的耿高林滿眼期待的神色。

“知道,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大丫頭青兒接下麵的。

“對,就是這個,你可曉得我家姑爺在何處?”耿高林露出欣喜之意。

“不知道哇!這個是李東主的,他們都說李東主抄的。”大丫頭被嚇到了,癟著嘴兒說。

“李東主?他抄?對,他抄的是我家姑爺的,他在哪?”耿高林說話聲音背後的主人覺得找到線索了。

“沒有了,殺了、埋了。”大丫頭眼淚掉出來,感覺好害怕,哥哥怎麽變了一個人似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