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總兵帶著幾個親隨在城上巡察瞭望,俺答營寨依舊,已經三日未發動進攻,隻是每天派騎兵遠遠繞城偵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大軍每日耗費甚巨,以他的性格,絕不會行拖遝之事,這樣按兵不動,必有圖謀。嚴總兵努力平複著自己胸中的遑惑,進行換位思考,盤算著敵人可能會運用的手段。忽然發現城下邊有隊看守輜重的軍士或倚或靠,憊態慵懶,喝問道:“你們幾個怎麽回事?”

馬棚邊一小旗探頭出來,說道:“稟大人,他們原是城上的,病了,馬總旗從我這抽走幾個馬夫頂上,留下他們在這看草料。”

嚴總兵心中不悅,糧草輜重乃是軍中根基,重中之重,豈可交托病夫看守?揮了揮手:“你讓他們去休息吧!”回頭向自己的親隨道:“你們先下去看守一陣,待會我看哪裏有合適的調過來幾個替換你們。”

一個親隨道:“大人,莫日根潛伏城中,一直沒能摸到他的影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暴起傷人,您身邊不可無人護持。”

嚴總兵回頭看了眼替自己背著護手雙鉤的,說道:“他留下就行了,你們去吧,一切聽從這小旗指揮。”

眾人不敢違拗,遵令下城。

馬棚邊那小旗一見總兵大人竟然讓自己的親隨下來,不勝惶恐,衝那幾個患病軍士道:“還不快謝大人恩典?”

那幾個病夫毫無力氣,勉強恭身:“謝大人……”其中一個彎著腰直不起來,竟就此緩緩倒了下去,昏迷不醒。嚴總兵皺眉道:“人都病成這樣了,醫官呢?幹什麽去了!”幾個軍士忙四處尋找,不多時回報:“醫官到城南去了,還沒回來。”

嚴總兵心想對了,早上有人報過這事,說城南有四五個人發了病,請軍醫官過去,這些日子軍士守城疲憊,飲食不周,偶爾有人發病也屬平常,自己並沒在意。正想過去看看,忽一人蹬蹬蹬從馬道跑上,稟道:“大人,城南軍士所發之病乃是疫病,感染者已達十三人,現在軍醫官正在對他們進行隔離。”

嚴總兵心裏咯噔一下,暗忖糟了!疫病之害,甚於洪水猛獸,一旦傳播開來,死者十之六七,如今俺答屯兵在外,時刻有進攻的可能,若是這病在軍中傳開,那還了得!得趕緊到城南看看情況。急匆匆下了城,迎麵正遇上知府劉大人,旁邊是馨律和秦絕響,後麵還跟著不少百姓。

劉知府顧不得禮節客套,上前道:“嚴兄,出大事了。”

嚴總兵低道:“莫非城中也發了疫病?”

劉知府焦慮地點頭:“正是。一兩天的功夫,得了病的就有上百戶!這還沒經過細查,現在城中幾家藥鋪的藥全都售光,必須派人到別處采購補充供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你的意思是放人出去?”嚴總兵向眾百姓瞟了一眼,低低道:“現在俺答每日派騎兵繞城偵察,開了城門,出事誰能負責?”劉知府麵有苦色:“那還有什麽辦法?沒有藥,病一傳開大家都得死。”後麵的百姓忍不住躁動起來,七嘴八舌地道:“知府大人說的對,還是放人出去購藥的好。”“疫病厲害,有藥也未必能治啊!再不抓緊就更來不及了!”“城破也是死,病死也是死,還不如開城和韃子決一死戰!”“還是棄城逃吧,把這疫城留給韃子,讓他們占去,全都染上病死!”

嚴總兵一見人心要亂,趕忙喝止,大聲道:“疫病雖然厲害,但隻要控製得當,便可阻止其蔓延!今俺答駐紮在外,每日馬隊圍城,巡哨不斷,就算開城派人出去買藥,亦必將被他半途截殺!這條路萬萬不通!”

百姓聞言一時沉默,但到了這性命攸關的時候,也顧不得什麽官民之分了,有人大聲質問:“那你說怎麽辦?難道等死?”“你怕韃子殺進來負不了責,那全城的百姓都死在這,你就負得了責嗎?”“當官的就想著自己的烏紗,誰管咱的死活!”

嚴總兵麵色發青,按劍喝道:“值此非常時期,豈可由你們胡鬧!來人!給我把他們圍了,不許走脫一個!”頓時兩隊軍士齊上,刀槍並舉,將這些百姓圍在當中。

馨律見情況不妙,忙上前道:“大家隻是一時心急,言語冒犯並無惡意,望大人原宥。”

嚴總兵整容道:“師太放心,嚴某為民做官,為民守城,又豈肯害之,隻是非常時期,必行非常之事,這就沒有辦法了。”

馨律釋然,建議道:“疫病傳染性極強,須將病人隔離開來為好。”

嚴總兵略略頜首為禮道:“師太精通醫理,這事還須多多勞煩。”

馨律合十:“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本是馨律份內之事,何談勞煩二字。現在華嚴寺已空,可作為隔離場所使用,大人可派人將病人移置其內,以免疫情擴大。”嚴總兵點頭,轉向身後兩個總旗喝道:“傳我令!你們兩個從城上抽調百人,扯布條覆住口鼻,押著這些百姓到各家去搜索病人,進行強製隔離,拒不服從者就地正法!”

“是!”

“是!”

秦浪川在長天鏢局分舵院中活動身體練了趟大宗匯掌,分舵內眾人都忘了休息,圍看觀摩,齊聲喝彩,秦浪川自覺渾身乏力,兩腿抖顫,哈哈笑道:“往日我總笑別人練武打拳軟綿綿,如今風水輪流轉啦!”

陳勝一道:“老太爺受一次大創,傷經損脈,今又中毒箭,患疫病,能在短時間內恢複到這般地步,已是難得。”

秦浪川揉揉肩側傷處道:“恒山派的療傷藥確實獨道,去腐生肌,見效神奇。”

常思豪道:“您剛才練的太過剛健,對於病情殊無益處,既然身上無力,倒不如打得綿軟柔和一些。”

秦浪川笑道:“小豪,你身上幾條主脈已通,內力充沛,但是對於拳腳之道卻是外行,我這大宗匯掌不論內勁的運行還是外在的招式,都要求一個剛字,一套掌法練下來,神足威壯,更能建立起一種無堅不摧、無往不利的強大自信。柔能克剛我豈不知?但我剛到極處,亦能克柔,不少人所習掌法拳法,講究剛柔相濟,實際上卻是不上不下,練成了剛不成、柔不就的雞肋掌,到頭來也是稀鬆平常,反不如我這一心樸實,求極於剛所能達到的境界高。”眾人都道:“老太爺妙論,真是拳學至理。”

常思豪淡淡一笑不再言語,秦浪川卻瞧得出他心中定是不以為然,笑道:“小豪,你也來打一套拳,活動活動。”分舵內眾人早想看看這孫姑爺的本領,這下都來了興致,鼓掌歡呼起來。常思豪道:“我也沒學過拳法掌法,就照剛才看您練的樣子來兩下吧。”說著按秦浪川方才所練的招式操練起來,秦浪川微笑旁觀,心想我這大宗匯掌傳給逸兒之時,一招一式教練數年方有小成,豈是看看樣子就能打得好的?掌法招式是次要的,還有內在勁路的運行軌道,也就是所謂的心法,這可不是看外形就能領悟的,照貓畫虎,像則像矣,要畫出虎威和神勇,那是絕不可能。

隻見常思豪以脊為軸,搖胯摧肩,演練起來,所用雖為大宗匯掌的招式,卻又有微妙的不同,出手有去有回,加著股頓帶之勁,抖擰旋搖挫點頓,裹顧滑輕甩擺勾,柔中含著脆、冷、透,勁路大方而又自然,秦浪川看著看著,漸漸收斂了笑容,心想如果說自己練的一掌出去像是撞鍾的巨木,那麽常思豪一掌出去,就像掄開的鏈子錘,巨木可將鍾撞飛,而鏈子錘卻能將鍾原地擊穿擊碎!當他招式使老,手頭抖勁一頓的時候,周遭空氣中蓬然有聲,就像是一顆炮彈,帶著崩炸之力,仿佛挨上的任何事物都將被炸碎崩飛。而且這種崩炸勁不僅僅體現在手上,肩、膝、背、腰、胯、臀,無一處不在,也就是說,他身上任何地方都可出此勁傷人。

自己的掌力再強,不過是一杆槍,而他,卻是個全身長滿槍頭的刺蝟!

練到後來,常思豪天機步行開,招式似慢似快,流水行雲,有招又不拘於招,無招又略具其形,出手如空穀幽山,霧煙嫋嫋,氣象萬千,一切全憑自然,周圍人看得心潮隨他拳勢起伏,時如勇攀高崖淩空躍,時如海底翻波逐浪尖,時如閃電驚雷身邊炸,時如霧散雨收又晴天,這一套掌法使完收勢站定,他驀地發現,眾人麵上,都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