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遙怔了一怔,說道:“孫姑爺想問什麽,婢子站著應答就好了。”

常思豪見她仍是拘禮,也不堅持,問道:“我聽阿香說,那日敵人殺回,春桃來領你們躲進了吟兒儲藥的秘室,那秘室有多大?”

“那秘室……”阿遙聽他突然問起這些,有些奇怪,略作回想說道:“那秘室深處黑乎乎的,當時情況緊急,我們都害怕得很,三個人抱在一起,也沒有細看,不過感覺那裏麵倒還寬敞,容納十幾二十人應該沒有問題。您怎麽忽然想到要問這個?”

常思豪凝目沉思:“果然沒錯,地方那麽大,吟兒卻隻救下她二人,很明顯是給予了特殊的照顧,那麽她為何要這樣?難道僅因為她倆是我使喚的婢女?這理由太也牽強。”思來想去,心中難解,忽又想到:“前者聚豪閣初來,秦浪川以竹筒書定計,安排我與秦逸和陳大哥三人率隊假離城,臨別之時,阿遙曾趕來贈我護符錦囊,被吟兒看見,那時她的臉上酸溜溜的妒意明顯,多少還有些慍色,乃是真情流露,絕不像是裝出來的,如此看來,莫非……莫非她當時確已移情於我,不再戀慕那蕭今拾月?可是……她誤以為我對阿遙有情,照說應該惱她才是,又怎會在大難臨頭之時派人援救?”

此時外間雲翳黑沉,夜色更濃,風大了些,屋內燭台雖有紗罩相隔,火光卻也變得搖曳不定。

窗子在風中吱嘎作響,常思豪腦中急速運轉,忽然之間悟道:“是了,明誠君去而複返,二次殺回秦府,不論家奴院工一律斬盡誅絕,而且來勢猛極,秦府中人已然抵敵不住。吟兒仁心妙手救人無數,那麽善良的一個女孩子,又怎會嫉妒,她定是誤以為我喜歡阿遙,怕她死在聚豪閣人手中,待我歸來傷心,於是派春桃來救她單獨去密室躲避,而她又不知其名,分不出阿遙和阿香哪個是,索性也便將兩人一並救了。”

他想通此節,心頭酸楚百感交集,暗忖吟兒吩咐去救阿遙之時,隻怕是已有了與敵同歸於盡的決心,並且決意要成全我倆。忽又想到:“她誤以為我對阿遙有情,心裏定不是滋味,卻肯出手相救,這又是何等胸襟?”

隻聽阿遙幽幽歎道:“唉,那天若是大小姐也和我們一起躲在密室之中,便不會落到今天這步天地……,常言說能屈能伸是豪傑,暫避一時又算得了什麽?平日人們看她溫文爾雅,卻又有誰知,其實她內心剛烈,不讓須眉呢。”

窗外陡然間強光閃亮,耀得滿室生銀,緊跟著嘎啦啦一聲炸雷,響徹天際。

常思豪二目發直,恍若未聞,腦中琢磨著阿遙的話,忖道:“對啊!對啊!前者我總疑吟兒是經了秦浪川的授意要我替秦府賣命,所以才對我親近,現在想來,以她的性格,怎會做此逆心之事?女子外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們雖未成婚,可是有了肌膚之親,未來名份已定,她心裏總不能沒我,否則那日她打我一個耳光逃去,又為何偷偷抽自己的手呢?她對我深情一片,我卻總是往壞處想她,當真是小人之心!”

他驀地明白秦自吟對自己的情意,遠遠在自己想像之外,不由大慟,憶起昔日錦帳溫情以及臨別贈刀情景,心中一陣酸楚欲泣、一陣暖意融融,吡吡啪啪的雨點零星打在窗棱,濺入頸中,他卻直愣愣坐在那裏絲毫未覺,動也不動。

阿遙搶身過來關窗勸道:“孫姑爺,這雨來得急,您別背窗坐了,免得受了風寒。”

常思豪麵若殘灰,擺了擺手,垂首淡淡地道:“阿遙,你去休息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阿遙不敢違命,將窗子掩好低頭退出內室,卻不肯走,靜靜候在外間,不錯神地往這邊瞧著。

常思豪怔痛半晌,悔恨交集,心中碎碎叨念:“事已至此,我當如何?我當如何?”

今日秦絕響的話令他感覺留下來殊無趣味,已有去心,另一方麵,原以為秦自吟對自己是虛情假意,一走了之也不算對不起她,現如今麵對真相,卻變得難以決擇。

他站起身來,在屋中往來踱步,凝眉思考:“吟兒慘遭淩辱,落到這步田地,我此時便走,豈非成了負心薄幸之人?不成,我絕不能棄她不顧。”轉了幾圈,忽地腳下一頓:“我若留下,難道……難道還要娶她?”聚豪閣人對她施暴情形在腦中一過,心裏便又痛、又酸、又恨,堵悶得如同吃了百十個蒼蠅一般。

這時傳來樓梯聲響,步音到門外停住,一個聲音道:“常兄弟,睡下了麽?”

常思豪急忙回應:“陳大哥,是你麽?”說著話起身相迎,阿遙已上前打開了門。

雨聲嘩響,陳勝一手拿兩柄竹傘,一柄撐開擋雨,另一柄提在手裏,見開門的是阿遙,有些錯愕,卻沒說話,一閃身進來,將撐開那柄傘合攏,與另一柄同豎在旁邊,隨手帶上門,隔斷了雨音。

常思豪見他神色有異,料是必有重大事情,正欲出言相詢,未及張口,陳勝一搶先說道:“兄弟,你有沒有感覺事情不大對頭?”常思豪一愣,感覺這話問得十分突兀,一時難明所以,不知他指的是哪件事。

陳勝一側頭瞧了眼阿遙,略作沉吟,似又覺無妨,續道:“席間無趣,我便早早退了,回到屋中,總覺得像是有什麽事似的讓人心裏不安,後來忽然想到一節,這才驚覺內中有一大關竅,太過蹊蹺,思來想去,縱然他們再如何厲害,也絕無這個可能……”

這番話仍不具體,常思豪聽得一頭霧水,正要發問,陳勝一已伸手攔住了他:“你且莫急,聽我慢慢說,你現在回憶一下,前者聚豪閣第一次來攻,臨撤退時,還剩下多少人手?”

常思豪眨眨眼睛:“約莫百餘人而已。”

陳勝一又問:“那麽秦家呢?”

常思豪聞聽此言,略一遲愣,忽地目中精光一閃,已明白他的意思。

陳勝一麵色凝重:“戰後府內人手雖然所剩不多,但林中破伏歸來的還有四百多號,明誠君在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組織到更多的人手進行反撲,如果他是帶著原部 殺回,那麽雖然其手下戰力較強,但以一敵五,想贏隻怕也沒那麽容易,就算在風雲二帝那幾名硬手強攻之下令咱們全麵潰敗,也不至於被殺得一個不剩,連個報信的人都留不下、逃不出。”

常思豪點頭:“不錯,便是他們能贏,也絕不可能形成圍剿的局麵,更不會像阿香說的那麽快。”

陳勝一繼續道:“還有一個疑點,聚豪閣第一次來攻,也曾殺至武庫、花棚等處,見到環婢人等,隻要沒有抵抗,便不加害……”聽到這,常思豪向阿遙瞧了一眼,阿遙也正望向自己,兩人目光一碰,心裏想的都是那日劫後初逢情景,當時阿香講過有聚豪閣武士闖入花棚卻未殺人之事,自己還曾感歎一回,知道事實確實如此。“……可是聚豪閣二次殺回,府內婢女奴工卻全被滅口,一個不留,這等手筆,與前番大不相同,頗不像聚豪閣的作風。”

常思豪點頭道:“在靈棚時我也說過,明誠君實不像是做這種事情的小人,隻是沒憑沒據,無法服人,所以我也沒有堅持。現在來看,這事頗有疑點,二次進秦府的,似應該是另一批人,可是這隊人馬又是誰呢?”

說著話時他瞧著陳勝一,想他跟隨秦浪川這麽多年,自然知道秦家與哪些勢力結恨懷仇,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了凶嫌的眉目,這才來找自己。

陳勝一搖頭道:“我仔細分析過了,卻實在想不出哪一幫派與秦家有這樣的仇口。”

常思豪凝目沉吟,知道秦家久踞山西,經營有年,根基自是牢固得很,境內其它勢力與之稍有嫌隙,隻怕不等發展壯大,早被打壓排擠,消散敗亡了,所以山西境內的勢力多半沒有可能,若是放眼到整個江湖,大小勢力多如牛毛,浩若星漢,秦浪川當年打天下傷人還能少了?有仇家逃得性命,在哪裏組幫建派,圖謀報仇,一隱幾十年卷土重來,也不是不可能,如此又怎能查得過來?

他喃喃道:“吟兒僥幸得生,卻已神智迷失,其它當時在場的人全部陣亡,甚至連外麵商鋪的人都被滅口,再沒一個人證,屍體又都火化成灰,這樣一來線索全斷,隻怕這事情是很難查清的了……”

“不。”

陳勝一略向前探了探身,聲音低了下去:“還有一個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