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一笑道:“我倆直躺了大半天,才遇上個下地幹活的農夫,求他套車把我們拉進了縣城,就近通知了靈石的兄弟,等大夥兒趕來的時候,我們倆睡得跟死豬一樣,後來細細查驗,你爹爹身背大小傷處二十六道,我是三十一道。”秦絕響覺他說得滑稽,拊掌而笑,待聽聞傷處如此之多,又不禁唏噓生歎。

常思豪暢笑之餘心想自己當初在城上,不過身中一槍三刀,已然支撐不住,陳大哥和五爺秦默受了那麽多傷,仍能殺透重圍,那可比自己強得多了,此戰雖非親曆,但腦中一過,也已想見到當時的慘烈。隻聽陳勝一道:“將養幾日,你爹爹來找我,說陳大胡子,怎麽樣了?我說好差不多了。你爹爹說咱倆栽了,得找回來,這回誰也不帶,你敢去不?我也憋著火呢,說有什麽不敢去的?走!剛要出門,老太爺到了,原來他到孝義辦事,聽人報說我們的情況,便趕了過來,一見麵便劈頭蓋臉訓斥一頓,我們連大氣也不敢出,後來他帶了我們去各處拜山,想把事平了,卻處處撲空,原來那些匪幫當日折損不少,怕秦家報複,又為聯合之事分責任起了內訌,大打一架之後有的散了夥,有的逃出晉境換了山頭,此事也就擱下了。”

秦絕響本以為下麵便要講到如何調動人馬報仇雪恨,沒想到結局如此,略感失望。陳勝一長呼一口氣,語聲中不無感慨:“那次中伏,想想也確實後怕,人的功夫再高,渾身是鐵也碾不了幾顆釘,逞一時血氣之勇又有何用呢?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堵牆,老太爺這話是一點不假呀!後來我年紀漸長,人也安分了不少,瞧得起的朋友自是愛交,瞧上不眼的卻也維護,擱著他的,放著咱的,但凡能過得去的,哈哈一笑也就過去了,就這樣,咱們的朋友越交越廣,分舵越開越多,勢也就成了。”

秦絕響一直全神貫注聽他講述,最後這幾句寓意明顯,他怎會不明白,見陳勝一對自己殷切相望,忽然有些不敢正視,目光一軟,側開頭去。

陳勝一知他內心已有觸動,也不逼視,垂下眼簾,語氣也變得沉緩了許多:“東廠今次挑撥秦家與聚豪閣相爭,可說是處心積慮,謀定後動,咱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遂了願。”

秦絕響略作沉吟,道:“聚豪閣的仇,可以暫且記下,東廠這一筆,卻要擱在前麵來討了!”

陳勝一吃了一驚:“莫非你又想糾集人馬,與東廠決戰?”

秦絕響翻起白眼向他瞪去,忽意識到這表情未免無禮,便即收斂,卻仍止不住冷嗤了一聲,道:“陳大叔,你也太瞧不起我了,現如今是朱家天子,東廠天下,反對東廠就是叛國造反,就算再傻,我也不會傻到要公然去挑他們啊!”

陳勝一這才心下稍安:“那就好。東廠和江湖幫派大大不同,要對付他們,可來不得半點明的。”

他二人說話,常思豪一直靜靜相陪,在軍中之時,他從眾人口中聽到過些談論,說什麽東廠專權,宦官誤國,感覺上他們雖然勢大,可也隻是下臣作亂而已,並不算如何強勢。適方才“朱家天子,東廠天下”這八個字入耳,卻不由內心劇震,暗思:“照這麽一說,大明便是太監的天下,那皇帝還有何用?不就成了傀儡了麽?東廠勢大不假,但這話隻怕有點過了。”轉念又想起馮保提督東廠,裏控朝堂可以攔奏本,外控兵權又督軍,確實是軍政齊管,大權獨握,又不由得讓人不信。

秦絕響悻悻道:“古人說‘俠以武犯禁’,眼下這幫王八蛋倒成了法、成了禁,犯他們居然還要畏畏縮縮,躲躲藏藏,這叫什麽世道?”

陳勝一歎道:“皇上信不過大臣,便以廠衛監督諸人言行,而東廠和錦衣衛卻無人監管,弊端也就由此而來,連當官的麵對他們都戰戰兢兢,何況平民百姓。可憐的是那些以聖人門徒自許的朝臣們,在內閣中爭權奪勢,互相傾軋,為搶那首輔的位置,費盡心思,打破了腦袋,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去做些真正利國利民的實事。民間接觸不到宮廷,所以隻知東廠的可恨,其實朝廷積患已深,沉屙難治,東廠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要說他們欺上瞞下,混淆黑白倒也是有,不過最終,還不是皇上說了算?”

秦絕響對此絲毫提不起興趣:“什麽利國利民,沉屙難治,反正天下又不是我的,可用不著費這腦筋,誰給了我一把掌,我就踢誰一腳,誰潑我一臉水,我就把誰按在缸裏浸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多簡單?東廠是不好惹,但隻要查出這次策劃的是誰,執行的又是哪個,咱們找機會暗下刀子,都給它抿了也就是了。”

陳勝一道:“東廠番子們在外辦事,忽東就西,忽聚忽散,人手並不固定,可能一件事由京裏專人專辦,也可能令到之後由本地駐人負責,血洗秦府的番子中,退卻之後,可能就有人被調派別省公幹,一紮下去,永遠都查不到他頭上。”

秦絕響愣了一愣,道:“那說不得,隻有見番子便殺,殺幹淨為止,反正他們沒一個好東西!”

陳勝一苦笑:“江湖上貪財慕勢之輩在所多有,想投靠官府的還少了?東廠以朝廷為後盾,設下高官厚祿的誘餌,征召人手要多少有多少,殺是殺不絕的。”

秦絕響陡然提高音量:“那依你的意思,這仇便不報了唄!”

常思豪見他又開始放橫嗆火,忙道:“殺不絕慢慢殺。冤有頭,債有主,隻須先誅首惡,這仇便算報了一大半。”

秦絕響一拍大腿:“正是!設計咱們的現在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個,但肯定跑不出曹呂曾康這四大檔頭去,再不就是郭書榮華這妖人,待我逮了他們,也扒了皮,屁眼穿釘烤著……呸,媽的,呸,呸!狗才吃呢,對,喂狗!烤熟了喂狗!”

聽他話中又冒孩子氣,陳勝一不禁苦笑,暗想那東廠四大檔頭哪個是易與之輩,就算武功最差的四檔頭康懷倒繭雙臂送上門來,搜遍秦家,也無一人是他對手。又想起這康懷正是燕臨淵的師弟,心裏一陣不是滋味,忖道:“夢歡啊夢歡,此刻你可到了蜀中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