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一愣:“然則又是指的什麽?你說百劍盟的劍客在山頂,江湖上的劍客在山腰,俠客豪士們在山腳,大劍卻是當空的明月,自然是因為他們武功蓋世,人不能及。”

荊零雨道:“這便是你的誤解了,大劍們的武功自是登峰造極,但是若無特殊之處,又與一般的豪俠劍客有什麽區別?不過這也不怪你,現在的江湖,弱肉強食,誰的武功高強,便可稱王稱霸,早不複當年的氣象。大劍一詞,漸淪為衡量武功的標準,抹煞了它原有的內涵,使得現在大劍泛濫,甚至成了見麵客氣時的尊稱,我爹爹每每說起這事,都慨歎不已,稱這是劍家的悲哀!”

常思豪問:“那麽大劍原有的內涵是什麽?”

荊零雨翻翻眼睛道:“這個麽,每個人說法都不盡相同,可不是我一個小女孩能夠說得清的,比如我盟的鄭盟主說過一句話,他說:‘劍之一途,由技進道,道極成家,是為劍家,夫劍家者,識時機,明起落,能彰隱,知進退,重義理,輕得失,心寬似碧海,胸中萬裏雲,入聖而不超凡,脫俗而不避世,身前澤被天下,身後遺惠世民,一身浩**,逍遙如風,而劍家中之雄者,便是大劍!’”

常思豪心中震肅,瞪目道:“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人?”

荊零雨笑道:“沒見識的人,自己沒見過,自然就以為沒有嘍!不過大劍這個稱號,確是很少有人當得起,徐老劍客與眾談劍論道之時,都多次謙稱自己配不上大劍這個稱號,可笑世上那些碌碌之輩,一個個見了麵都常大劍、秦大劍地相互稱呼,也不知道丟人。”常思豪臉上一紅。荊零雨道:“你這回可知,為什麽我以前總說,誰人是大劍一級的高手,卻不稱其為大劍的原因了罷?他們武功自是高的,隻是其它境界卻是遠不在那個層次上了。”

常思豪點點頭:“原來如此。”想想又道:“不過,我覺得有一些大俠,平日裏或劫富濟貧,抱打不平,或懲貪治惡,替民出頭,若遇外族入侵,還奮起反抗,保家衛國,此等作為,倒也不遜於大劍。”

荊零雨哈哈大笑:“你去大同抗擊了一回韃子,便自以為英雄了得,俠氣貫身,想借此來替自己找回麵子麽?抗擊外族有什麽了不起了?一方的正義,在另一方看來便是不正義,韃子也是人,漢民也是人,幫著誰殺誰,又有什麽俠義可言,道義可講?你隻看到外族欺負漢人,卻沒瞧見漢人欺負外族,曆朝曆代漢族興兵,打得番邦公主左一個右一個地嫁過來,你以為人家是心裏樂意的麽?人家在偏遠地區住著,本來就窮得不行,每年還要向中原皇帝進貢東西,不服便是藐視天朝,就要挨打,這又和強盜勒索有什麽區別?打著國家、民族的旗號,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去欺負別人,還有比這更流氓無恥的行徑嗎?把人家殺個屍橫遍野,在公呢,算是建功立業,在私呢,又過了大英雄大俠客的癮,理直氣壯地名利雙收,天下還有這等好事,怪不得這麽多人喜歡當大俠了!說什麽為國為民,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國,自己一方的民?什麽英雄俠義,簡直狹隘偏私透頂!”

常思豪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極不自然,他自投軍之後,除了剖屍吃肉便是守城殺敵,雖然厭惡戰爭,可是始終覺得自己一方屬於正義,不管是殺韃子還是殺番兵都覺天經地義,從未想過這中間有什麽不對,今日聽荊零雨這麽一說,倒覺得好像自己以前做過的所有事情,都是大錯特錯,雖然隱約覺得她說的也有不當之處,卻一時難以反駁。

荊零雨道:“至於抱打不平,懲貪治惡,都是沒錯,但是俠客們的目光也就僅限於此,他們隻能施薄恩於當世,派小惠於數人。而劍家高瞻遠矚,早看破世事變幻朝代興亡不過是時世曇花,白雲蒼狗。他們專心尋找可致異族相安,世治昌平,天人融睦,大同合一的終極答案,總結出的劍家義理,足可與儒、墨、法諸家並世共輝,甚至光耀其上,此等境界,又豈是俠義小道可比?”

常思豪笑道:“大劍們也都是氣狹量小,經常靠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麽?”

荊零雨一把揪了他耳朵:“臭小黑,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忽聽山宇間響起洞簫聲音,來自翠屏山方向,她急忙起身道:“啊喲,太晚了,師父叫我回去了!”說著將手中半個山藥蛋一扔,飛掠而去,口中道:“明兒再來找你玩兒!”一道白影,轉眼消失不見。

常思豪忖她跟隨雪山尼想來也沒有多久,輕身功夫卻是精進不少,暗暗驚訝。想著她說的大劍風采,半信半疑,覺得若有機會,真當見識見識這般人物才好。

回到見性峰上,無色庵中傳來打鬥之聲,原來秦自吟又到了發怒病之時,正與馨律拚鬥,意律、神律等尼以及孫守雲等俗家弟子遠遠圍看,神情緊張。

馨律身形飄逸,忽疾忽緩,時如烈風驅霧,時似穀內雲彌,卻於抗打上一無所長,故而秦自吟大宗匯掌攻來,她至多以掌力相對,卻不敢以身受之。常思豪怕她二人對掌時內力互震,各有損傷,趕忙上前參入戰團,將馨律替下,他以樁法引勁入地不傷自身,秦自吟又感覺不到回力反彈,自然怒火發泄順暢,猛擊一陣,打得力盡精疲,也便停手。

常思豪將她抱回無想堂,放在雲床之上,蓋好被子,向馨律愧然施禮道:“我等自來恒山,攪得庵院內日夜不寧,實在過意不去。”

“阿彌陀佛。”

馨律輕歎一聲,合十道:“貧尼無能,雖然盡心施為,卻收效甚微,心底好生慚愧。”

常思豪忙道:“師太哪裏話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她這又是為人所害,被下了奇藥,自是比尋常疾病更為難治,師太切不可如此,否則常思豪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馨律淡淡一笑:“多謝少劍客體諒,今日倒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知常少劍。”

常思豪精神一振,料是秦自吟的病尋著了什麽治療的眉目,目中露出喜色,忙道:“不知是何消息?”

馨律笑道:“恭喜常少劍,尊夫人已然身懷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