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側頭看,正是劉金吾。隻見他探身將一柱銀邊籌碼押在了對應了數君的名下,莊家見差不多,把三隻小烏龜調轉過頭,將擋板一拔,喊聲:“走哦!”三個烏龜又開始爬起來。眾人紛紛跺腳呼喝:“快!快!快!快!”

常思豪問:“如何?”劉金吾搖搖頭貼近:“賭場不比別處,可能是東家怕下人與原來的掌櫃勾結騙財,所以不少舊人都清退了。待會兒咱們上樓,我再問幾個相熟的姑娘吧。”一片呼喝聲中,又有烏龜爬到了盡頭。

小馬仔攏過一堆籌碼讚道:“這位公子爺手氣真是衝,一押一個準兒。”

劉金吾笑道:“小東西,這點小玩意兒還能難得住我嗎?”小馬仔登時陪上笑容:“看來公子爺是大玩家,不如請到貴賓室如何?咱們這貴賓室最近財氣旺得很,昨天有個大爺一下午就贏去了八千兩銀子。”

劉金吾道:“是嗎?今天我們出來玩兒,銀子可也帶得不多,大的玩不起啊。”小馬仔笑道:“其實貴賓室和外麵也是一樣的,下注大小您自己作主,而且外麵散台這麽吵,您玩什麽都不安生,貴賓室裏清靜雅致,更合兩位的身份不是?”劉金吾一笑,知道他往貴賓室中拉有錢的客人大有好處,莊家賺的錢中至少能抽個二三成。側頭問:“大哥有興致嗎?”

常思豪想了一想,問道:“你賭錢本事怎樣?”劉金吾拉開架勢上下左右地比劃笑道:“京師內外無對手,大江南北盡通吃,曾贏王母陪我睡,閻羅輸得扮烏龜!”常思豪笑道:“好!你可別給我丟臉!”小馬仔一見大喜,頭前引路。

穿過嘈雜的大廳,向左拐過一道走廊,兩邊都是單間,每間門外都有一個馬仔侍立。小馬仔尋了間門外無人的,拉開門將二人引進。

屋內地板起高,鋪著大紅厚毯,正中央一個矮桌,兩邊擺放有宣白座墊,正對麵一扇屏風,上畫鬆壑清流。常劉二人除靴而上,盤膝就座,小馬仔輕輕拍掌,替二人將靴子放進鞋架,微笑退身而出。

細碎步聲響起,屏風後轉出一名女子,頭紮雙螺飛雲髻,斜插銀步搖,粉麵秀眉,盈盈含笑,身穿雪白對襟直領長衣,前露抹胸,後尾拖地,行走間隻見裙動不見足尖,步搖上玉滴相碰,清音悅耳。

她走到桌邊微施一禮,緩緩坐下,問道:“兩位公子想玩些什麽呢?”

劉金吾笑忒嘻嘻眼睛不住在她身上刮掃,笑道:“小弟想玩的,姐姐多半不願給。”那女子一笑,眼角彎彎,露出兩顆小虎牙,極是可愛:“我是認賠不認給,就看公子能不能贏了。”劉金吾眉開眼笑地道:“如此我若贏了,姐姐可願陪我?”女子笑道:“賭場有賭場的規矩,哪有客人贏了又不賠的道理?”

劉金吾自然知道她是在借著字眼兒打岔,然而對方笑靨如花,跟她打岔逗趣也是件樂事。笑道:“大哥,咱玩兒什麽?”常思豪將那袋籌碼遞給他:“我看你的就行了。記住不準輸,隻準贏。”劉金吾道:“那可不易。”常思豪道:“我不會玩,卻最不願輸!你沒這能耐還來玩什麽?”劉金吾笑道:“好,那便大開殺戒,贏個痛快!”那女子笑道:“希望兩位公子可要高抬貴手才好,贏得太多,奴家在總爺那裏可交待不過。”

劉金吾笑道:“姐姐這般溫柔,小弟又怎忍心讓姐姐受責呢?”他邊說邊往桌上摞著籌碼,眨著眼挑逗道:“咱們就玩骰子如何?”女子笑道:“好。”探手桌下,拿出骰盅,交劉金吾查驗,又托出一盤籌碼放在桌邊,說道:“奴家入行不久,骰子的玩法隻學了四十種,公子想玩哪一種呢?”

劉金吾眉毛亂跳,嘻笑道:“姐姐竟會這麽多,原來是扮羊吃老虎,看來我還得小心才是。”他想到常思豪性子幹脆,又不懂打牌之類的賭法,如果玩些慢慢吞吞的東西,多半讓他看得膩煩,便道:“那就玩簡單些,你我各擲一把,比大小吧。”女子柔柔一笑:“好。”單手抓起骰盅來搖,揚臂時寬袖滑落,一條胳膊白生生地露到膀根兒。

“好——”劉金吾探頭向前猛湊,伸出大指笑讚:“好一條爛銀打就白玉雕成的香藕臂,有福瞧上一眼,少活十年也值得。”那女子抿嘴兒一笑,也不遮掩,任他一飽眼福,口中道:“點大為贏,一比一賠,豹子翻倍,平局九點吃莊,餘者吃閑。”骰盅往桌上一落,亮掌心作了個請勢,笑道:“請公子下注,最低十兩,上不封頂。”

劉金吾將幾柱銀籌碼向前推去,笑眨眼道:“姐姐如此大方,小弟又怎能小氣?下二百兩。”女子微笑推出相應數額籌碼,道聲:“開。”揭開盅蓋,骰子三六五,十四點大。

劉金吾道:“啊喲,這個點數可不小,這次多半要輸了。”拿起骰盅,一麵搖,一麵側著頭笑眯眯問:“姐姐猜我是大還是小?”女子微笑:“大小由天不由人,豈是能猜得著的?”劉金吾衝她一擠眼睛:“猜是猜不著,不過伸手一摸就知道了。”說話間目光往下引去。女子笑道:“你還能摸到骰盅裏麵麽……”話說一半,忽然明白,臉上紅起。

劉金吾一見便知她是風情半解,似明實不明的,倘是浪**慣的女子,豈會在乎這個?一時心中甚樂,骰子搖得更是嘩嘩直響,啪地一扣,叫聲:“開。”三個骰子全是二點。一臉失望地道:“啊喲不好,我隻有六點,果然小了。”女子道:“你這三個點數一樣,明明是豹子,通吃翻倍,比我的大。”劉金吾驚奇地道:“原來我比你的大嗎?我怎麽不覺得?”那女子道:“當然是你……”忽瞧劉金吾滿臉壞笑,兩隻手在胸前揉來摸去作好奇狀,登時耳根紅透,便不說了。劉金吾笑得眼眉上下直跳,似乎人生至樂,莫過於此。

常思豪聽他輕薄話兒說起來比在街上褒貶東西還流暢,顯然是浮浪慣了的,也覺好笑,靜靜瞧著。不多時劉金吾連勝六七把,籌碼贏了一大堆。那女子喃喃感喟:“公子手氣好旺呢。”劉金吾笑道:“我會觀氣,看到今天手氣旺,所以來賭。”女子笑道:“有這種事?”劉金吾笑道:“不信伸手來,我替你看看。”女子將信將疑,探出手去,劉金吾接過來輕輕捏了一捏,深深吸口氣作陶醉狀道:“啊喲,又香又軟,姐姐的手氣都含著,還沒發揮出來,不急不急。”女子臉一紅,抽回了手。

再投四把,又都是劉金吾勝了,他瞧那女子微微皺眉,便向常思豪笑道:“大哥,人生總無十全十美,賭場得意,情場多半要失意呢。”

常思豪知他要放水,板了臉道:“賭就是為了贏,沒錢賺開什麽心?”

劉金吾麵露難色,這姑娘賭技不高,在自己見過的女人之中,相貌也隻算得中人之姿,隻因她說起話笑眼盈盈,極為可愛,心想輸個幾把,逗她開心一下也好,然而自己是陪常思豪來玩,那自然是要順著他的意思,他不懂憐香惜玉,那也無法。繼續投去,十餘把下來,又是全勝,然而點數相差不大,總算讓那女子不太難堪。

那女子淡淡一笑:“看來奴家是不成的了。公子這麽玩下去毫無懸念,也沒趣味,便由我姐姐來換換手。”啪啪擊掌,略起身,讓開位置。跟著屏風後轉出一女,體態豐腴,長圓臉,雙下頜,雲髻高盤,蛾眉鳳目,眼角上挑,穿著與先前這白衣女子相同,顏色卻是一體純紅,一對軟白宣嫩的豪乳隨著步伐跳動,在抹胸中顫湧欲溢。她麵無表情,眯眼在常劉二人身上略掃,微微萬福,來到剛才白衣女子的位置,一撩襦裙,單膝點地蹲下,將下擺掖好。

劉金吾隔桌見她露著半條大白腿,腿根部刺著一朵青藍色玫瑰,花開葉綻,其大如拳,透著股寒意,看氣勢知道必是老手,笑問道:“怎麽現在貴賓室的人都換了女子麽?”新來這紅衣女子道:“哦?想必公子是常客,我們都是東家新聘來的,以前的事便不知道了。”劉金吾笑道:“這位姐姐怎麽稱呼?”紅衣女子頜首道:“小奴家劉三石。”

劉金吾瞧著她腿上那朵玫瑰花兒,又瞧瞧她這身材,料想體重不輕,石字又可讀為“擔”,一石為十鬥,她這身量三石未免誇張,一石半倒是有的,然看此女雖胖,卻肉感肥美,別有風姿,也不惹人厭。笑道:“三生石下前緣定,玫盛如荷為誰開?好名字。小姐姐,你呢?”

先前那白衣女子笑道:“奴家馮二媛。”劉金吾笑道:“好名字。”馮二媛笑道:“這名字普通得緊,怎麽好了?”劉金吾道:“媛是名媛淑女之意,二媛便是說你身上有兩個淑女的好處,那豈不是才華橫溢,氣質非凡麽?”馮二媛甚是歡喜,笑道:“才不是呢,我姐姐叫馮媛媛,本來爹爹想再生個兒子,沒料到卻又生了我出來,懶得起名,於是就叫二媛了。”劉金吾笑問:“那後來你家又生了弟弟沒有?”馮二媛搖頭。劉金吾笑道:“真是可惜,要是生了弟弟,起名叫馮三媛,待到皇王開考,豈不是要連中三元?那可要大富大貴哩!”馮二媛掩口輕笑:“男孩哪有起這等女孩兒名的?公子盡是說笑。”劉三石麵無表情,一晃骰盅道:“公子請。”

劉金吾笑眼瞧她:“這次我先來麽?那就是算我做莊嘍?”心知她是想瞧瞧自己手法,也不在意,隨手搖扣,揭盅一看,三點盡紅。

劉三石吸了口冷氣,站起身道:“奴家也不必獻醜了,兩位若是有興,請隨我來。”劉金吾側目相詢,常思豪點頭站起,隨兩女轉過屏風,穿過小門,進了一間寬闊長廳。左右瞧去,隻見自己所在位置是長廳中間,身邊和正對麵牆上,還有十數個小門,隻有右手方向是一扇大門。常思豪這才明白:原來這貴賓室是套間結構,自己剛才所在,不過是外圍的小包間而已。隻見這長廳裏麵各式賭台四布,玩家雖然不多,台麵上籌碼卻堆起小丘,換算起來每人麵前七八千兩銀子是最少的。五十多名女子或立或坐,陪侍於側,穿著與劉馮二女相同,見有新客進屋,目光齊向這邊掃來,一個個玲瓏俏麗,各具其媚,劉金吾一見眼睛便不夠使,搓手笑道:“還是新東家好!”

旁邊一桌上有笑聲傳來:“哈哈,舊巢新燕客來熟,窈窕淑女任君求,多情未必登徒子,隻不過,這該凝眸處,公子還當且凝眸。”

劉金吾一見這人,哈哈笑道:“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