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黯淡,錦帳低垂,常思豪蹲在錦榻之側,兩手壓在那少女身下,又被她扯住胳膊,一時進退不得。眼見她臉上幸福燒作雲霞,水嫩的臉蛋在微弱的光線下更顯豔麗,忍不住便湊上去親了一口。

這一吻又狠又重,將那少女吻得呆了,兩眼直直望著頂篷,半晌說不出話來。

常思豪親完這一口,感覺唇邊一陣麻酥酥的,滋味甚美,瞧著她這副樣子,又想:“不行不行,這丫頭是個傻子,我怎能欺負傻子?”

剛要抽手,卻聽她輕聲哼唱起來:“愛別離……癡嗔戀……情絲是難斷。曲終人散,徒發奈何歎:半麵慳緣,何惹相思怨?心折……弦亂……推琴黯倚無爭算,望月跌空,一天碎銀爛……”

她唱得曲調柔靡,加之又是在軟弱無力時唱來,吐字含混,唱畢問道:“好不好聽?”不待常思豪作答,又淒然續道:“試劍大會上吟兒與你分別,便譜下這支曲子,想待有相見之時,唱給你聽,這一等,便是四年,四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想你,你可知道麽?”

試劍大會……常思豪聞聽此言,腦中忽地閃過一念,登時感覺有些線頭在解開。

少女道:“本來咱們兩家,也算……也算門當戶對,可是,你……你出手也太淩厲,居然一劍殺了五叔,這仇結下,可就再也難解開,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是沒有指望的了,便想狠狠心,把你忘卻,可是,卻總也忘不掉……”她泣出聲來,淚水大滴大滴,落在枕上,“吟兒寫了這首曲詞,想你時,便唱一唱,想你時,便唱一唱……蕭郎,你可知道我的心意麽?”

聽到她呼喚“蕭郎”二字,常思豪立刻反應了過來:試劍大會,蕭郎……她喜歡的是……是蕭今拾月!是那個百劍盟劍手都談之色變的蕭今拾月!

少女忽覺他身體僵硬,關切問道:“蕭郎,你怎麽了?”

常思豪思緒紛亂:她怎會當我是蕭今拾月?她又是誰?五叔?一劍殺了五叔?難道是山西秦家的五爺秦默?這一戰名動江湖,除了他還能有誰!秦五爺是她五叔,那她……

他忽地轉過頭來,望見屋中銅缸,搜尋回憶,心下恍然:是了,我中毒之時,耳中轟鳴,腦中亂響,隱約聽見陳大哥說請大小姐,莫非是她?她定答應幫我醫治,將我放入缸內,刺破手指以及穴道,再用內功助我將毒驅出體外,想來我這毒血厲害非常,她為救我,功力耗費甚大,護己不能,毒液透過皮膚滲到體內少許,以致她神思迷亂,她本就相思成癡,這一來朦朧中錯認了人……

少女見他情況不對,搖動他的胳膊道:“蕭郎,你怎麽了?你說話呀……”

常思豪猛地抽出手來:“誰你的蕭郎!”

聽聞此言,那少女萎靡的精神忽地一振,睜大眼睛勉力向常思豪逆光中的臉上望去,忽然呆住不動。

冷月如冰,在平如明鏡的小潭之中印出明亮的倒影,仿佛伸手可得。

潭中荷葉托花,清香遠溢,出泥不染。

踏雲亭內,四人或坐或立,神情莊毅,金黃色的燈光,將各人身上塗暖。

陳勝一心下懍然,聲音低沉問道:“袁涼宇實是聚豪閣八大人雄之一,老太爺說,袁涼宇絕非聚豪閣的人,卻是何意?”

忽聽潭水中嘩嘩輕響,一個女孩兒正坐在潭邊青石之上,笑嘻嘻地,一對兒俏生生光潔如玉的小腳丫兒正在打水,潭水輕悠悠**起波瀾,漣漪向遠處散去,將水中的明月,絞作碎銀。

她見四人都望向自己,便停下來,說道:“陳大哥,秦老太爺的想法,我倒是猜到了幾分呢。”

秦浪川笑道:“那不妨說來聽聽!”

小女孩道:“他能假充自己是祁北山,便不能假充是袁涼宇了麽?”

陳勝一愕然,轉而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冒充祁北山的那個袁涼宇,也是假冒的,所以秦老太爺才說“那袁涼宇絕非聚豪閣的人”,這麽說來,此人來曆可就更難捉摸了。

秦浪川道:“不錯!那聚豪閣長孫笑遲,向來謀定而後動,手下三君四帝,八大人雄,都是良賈深藏,智計過人之輩,縱然袁涼宇有可能受指派,到晉境鼓動收買遊散勢力來對我秦家進行騷擾,也必小心謹慎,避免與秦家正麵衝突,絕無親自現身之理。長孫笑遲若想與秦家一戰,必然安排周密,力圖一舉成功,多半要選擇偷襲,怎會派手下貿然宣戰?縱然他自負才高,仗軍力強勝,想與秦家正麵對攻,至少該定下準確的會戰日期。至於這個袁涼宇,我己著人查過,確實容貌兵器樣樣符合,但從以上種種跡象上來看,他定是假冒無疑,目的不過就是想挑起秦家與聚豪閣之間的矛盾。至於武則天廟內之戰,我料他必是見到百劍盟劍手,臨時起意,想再讓百劍盟與秦家決裂,這才冒充北山出言挑釁。而這一招,恰恰又是他的敗筆。”

陳勝一道:“不過此人手中的吸魂蛄倒是真的,而且口口聲聲說要將吸來的元精進獻長孫閣主……”

秦逸道:“長孫笑遲向來自負,豈會搞這些邪門的東西,假袁涼宇在挑撥三家的同時,也在敗壞著長孫閣主的形象,他若真是八大人雄之一,又豈會幹這種事,這也正是他的破綻之一。”

祁北山道:“此人想攪起百劍盟、秦家和聚豪閣這江湖三大勢力的爭鬥,看來定是三家之外的人。”

那小女孩兒道:“這三大勢力各據一方,影響著整個江湖的全局走勢,想打破這平衡,取而代之的人又豈能少了?隻不過三家能如此鼎盛,自有它的道理,哪一家的首領人物,不是英明神武,智勇雙全之人?又有哪一家門下不是人才濟濟?那些江湖宵小玩弄的陰謀詭計隻可唬弄小孩兒,卻瞞不過這些蓋世的英雄了。”

秦浪川哈哈大笑:“小女娃好聰明,好會說話!哈哈,荊大劍有女如此,日後相見,故人可要他擺酒邀客,相慶一番了!”

女孩笑道:“家父常說,山西雖有古井、汾清等上好佳釀,無奈過於綿軟,像秦老爺子您這樣豪氣幹雲的英雄喝了,酒興難盡萬一,隻有烈火般的燒刀子,才算勉強對您的口兒。家父可是為您備了好幾壇呢!”

秦浪川哈哈大笑。

這女孩便是荊零雨,原來她被仆從安排到別院休息住下,晚上待得無趣,便溜了出來,東瞧西逛,左轉右轉,到了此處。老太爺秦浪川對於府中人等了如指掌,一見此女便知非府中人物,加之前麵陳勝一已經講述了經過,當下便認明了她的身份。

荊零雨微笑道:“秦老爺子,小女孩兒不懂事兒,看見這水清得著人歡喜,便脫了鞋襪,打打水玩兒,您老人家可別見怪呢!”

秦浪川笑道:“你道我這潭叫什麽名?叫洗蓮池,你可能猜出緣故?”

荊零雨臉一紅,吟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秦浪川哈哈大笑:“猜對啦。這洗蓮,並非是水洗蓮花,乃是取水洗三寸金蓮之意,你在這池中腳打水玩,豈非正應其趣?”

眾人皆笑,秦逸麵上微紅,心想:爹爹他老人家,也當真是不拘小節,怎麽跟這小女娃子竟也說起風話來了。

恰在此時,隻見月亮門人影閃動,跑來一個丫環,麵色惶急,道:“老太爺,大爺,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