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與常思豪對劍遊鬥,心忖這些年來,雖然所遇高手大敵均是不少,對陣之時,卻少有與常思豪這般打得有思有悟,有奇有變之人。就算是平日與爹爹秦浪川過手,也覺不如現在的妙趣無窮。

由於性情所致,秦浪川刀法粗獷狂放,往往疾風暴雨,於細膩處少有體會,專以強橫的內勁和大開大合的刀法贏人,乃是求極於剛道,鋒芒畢露,霸氣凜然。雖則威力無窮,足以摧枯拉朽,卻不夠圓潤空明,顯得咄咄逼人。

秦逸生性謙和穩重,雖然自小受乃父**,刀法中滿含剛烈之氣,但刀道畢竟與心境相合,是以他的刀法使出來時,總蘊著一股溫和的意味,令人如沐春風。秦浪川初時常因此責他用功不勤,後來明白他的性子實與自己相左,也便由他。今日常思豪用的綿軟化勁劍法,正合他的脾性,故而二人相鬥之下,竟自沉醉,頗陶陶然。

常思豪見他也一改刀路,氣勁空靈飄渺,難以捉摸,心中也自惶惑,心想當初從寶福老人身上體會出來的粘化之法,已經難以實施,可惜當日自己不懂這類竅門,否則以此相攻,則寶福老人必有破解之法,如今卻隻可自想辦法了。忽起一念,忖這內勁既可加於兵刃,何不在刀劍相交之際傳於對方兵器之上,引起震顫,令其抖手棄之?瞧準一刀又到,劍身隨之一帶,便己粘上,內勁一催,劍身傳力,直入刀身!

秦逸何等敏感,覺得指間有異便知其心,內勁疾催,迎頭趕上,兩股大力相交,刀身嗡地一聲,彎出一個極大的弧線,秦逸饒是內功深厚,虎口也不禁隱隱作痛,半條膀臂發麻,心想這廝好大的臂力,幸而我這“雪戰”長刀是百煉子前輩精工細製,換作普通刀劍,早被這一擊摧折了。

常思豪催勁相攻之後,便迅速抽劍,不再粘他刀身,用的正是寶福老人所授的留勁入體,震敵五髒的法子,沒想到在兵器上也能行得通,高興之餘心中卻想:“此技雖妙,但若遇上那廖孤石所用的軟劍鶯怨毒呢?他那柄劍本身極軟,想要以內勁貫注其上,透他體內,可是難上加難。還有那袁涼宇的黑索,他們自能將內勁貫於兵器之上,隻是別人的內勁想要傷他們,那便不行了。”

此值生死相拚之時,豈容他神遊物外,胡思亂想?秦逸見他目中神光散亂,立刻急攻數刀,把他逼得手忙腳亂,幸而天機步法精妙之極,一時保他無虞。

秦逸看準時機,粘他劍身,常思豪隻覺一股勁力自劍尖倒襲而來,急忙催勁相抗,他這長劍隻是鎮宅掛飾,不比秦逸的寶刀,二力相絞之下,啪地一聲脆響,當中折斷!

然而這一折斷也有好處,便是二力相消,使他不致受傷。

間不容發,秦逸一個箭步欺身而至,左手“大宗匯掌”卷起一股窒人的熱風,向他胸前拍來!

常思豪手執斷劍向他掌心迎去,豈料秦逸掌力不收,直向前推,斷劍挨在他手掌之上,吡啪爆響,寸寸碎裂,如同腐木。常思豪瞠目之際,右手己被秦逸握住,急忙旋胯近身,左掌疾揮,擊向對方麵門。秦逸長刀倒握,刀身於胸前斜護,頭頸胸腹胯一線罩定,不留半分破綻,無論常思豪這一掌如何變化,都勢將拍在刀鋒之上。

常思豪自知沒有他那麽強的掌勁,急忙收手,秦逸腳下一挫,長刀前推,斜斜壓在常思豪胸前,眼見這由肩到肋的半片身子就要被齊刷刷切開,常思豪腳下蹬地,邁動天機步法向後疾退,怎奈右手己被秦逸抓住,逃而不脫,步法再妙也是施展不出來的了。秦逸輕笑一聲跟身而進,二人平行射出,蓬地一聲,常思豪背心己靠在小廊石柱之上,再退不能。

雪亮長刀當胸斜壓,隻需輕輕一送,便可讓他去見閻王老子。

忽聽一聲嬌呼:“爹!”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大小姐秦自吟身披一襲白色暖裘,手撫欄杆,立於融冬閣二樓小廊之上,雙目淒然,淚如青雨,珍珠般軟嫩的腳趾踏在樓板之上,連繡鞋兒也沒穿一隻。

秦浪川大手撫在她肩上,紅潤的麵龐將白發更襯得如霜似雪,雙眸中那充滿憐惜的眼神,使他此刻看來隻是一個心中僅有嗬護和關愛的老人。

秦逸緩緩收刀,神情頗為落寞:“我占了寶刀的便宜,雖然得手,勝之不武。”

秦浪川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上等名刀名劍,無非質地更細密勻實,能使內勁更易發揮威力罷了,高手對陣之時,手中拿什麽兵器,其實也沒什麽分別!你勝在功力精深,經驗老道,可不是勝在手中這塊鐵上!”

秦逸低頭:“是。”

秦浪川轉向常思豪道:“吟兒已經把事情講給我聽了,她替你排毒,自己損耗極大,護體不能反中其毒,可也不能都怪你,後來她要拔劍自刎,你上去相救,倒讓咱們誤會了。不過這男女大防非同小可,她一個女孩兒家,又中了毒神智不清,你怎能趁機動手動……”

常思豪道:“什麽動手動腳?當時吟兒她……”

忽聽有人罵道:“狗崽子!吟兒也是你叫的?”大夥側頭望去,說話之人一襲紅衣,正是少主秦絕響。

院中打鬥甚劇,府中人等有不少前來圍觀,秦絕響也早就跑來,藏在一邊,見常思豪竟能與大伯鬥個平手,也自咋舌,這會兒常思豪己敗,他才現身。三兩步跑上二樓,去拉秦自吟的暖裘:“姐姐,你給人欺負啦?兄弟給你出氣!”秦浪川一巴掌拍過去:“出氣,出氣,出個屁氣!混蛋小子!沒你能惹出這些事來?”秦絕響向後閃縱,未料身後便是樓梯,一腳踏空,翻滾下去,跌了個四腳朝天。秦浪川搶到樓梯口向下探看,見他無事,便又肅然,罵道:“平日裏亂七八糟惡作劇,管你不聽,現如今鬧出大事來,把你姐姐都搭進去了,你說怎麽辦?”

秦絕響捶屁股揉腰,一臉痛苦的樣兒,見人人麵上冷峻,對他沒有可憐之色,便又收斂起來,說道:“這小子幹的壞事,和我有什麽相幹?一刀把他宰了就是!”

秦浪川罵道:“你奶奶的!……哎喲,老伴,在天之靈別怒,我可不是故意要罵你。哼,你個小混蛋!把我氣得糊塗了!你有沒有腦子?如今一刀殺了他,豈非要你姐姐守寡?”秦逸聽爹爹一番言語,已知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可他老家剛才這句話,那可分明是有將孫女許給常思豪之意了,不由得呆了一呆。

秦絕響瞪大眼睛:“怎麽,難道,他……他得手了……”

秦自吟哇地一聲掩麵大哭起來,身子癱軟在地,秦浪川本是粗豪之人,最見不得女人眼淚,急得直抖手,低聲道:“好孫女兒,乖孫女兒,你別哭,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咱們習武的人家也不用管它那套!話說回來,這事既是出於誤會,要不,要不……”

秦絕響在樓梯底下喊:“不行!我不要一個黑姐夫!”

“就你白!”秦浪川氣得一掌揮出,擊碎了身邊一根欄杆,木架灰土潑拉拉散落開去,他轉身衝常思豪道:“臭小子,今天的事,一就一,二就二了,你說咱們該怎麽著吧!”

常思豪心想:“又不是老子願意脫光膀子泡缸裏,這會兒倒落我一身不是。”可是人家救了自己,這麽說話未免太不近人情,將腰杆一挺:“我不知道,你老看著辦吧!”

秦浪川鼻中哼了一聲,回頭來問秦自吟,卻見她一味哭泣。他急得搓手,轉了兩圈,嘴裏嘟嚷著:“麻煩透頂,麻煩透頂!”忽地停住腳步,大聲吼道:“你爺爺縱橫江湖這麽些年,可也沒遇上過這等婆婆媽媽的難纏事,要麽嫁他,要麽殺他,你就痛痛快快選一樣吧!再哭哭啼啼,我可不管啦!”

秦自吟悲道:“我……我不嫁他!”

“好!”秦浪川臉色一煞,白衣如箭,飛射直下,單掌一揮,直擊常思豪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