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具屍體倒飛開去,廖孤石已將七音雲水陣擊出一個豁口,破陣而出!

他那水藍色的鶯怨毒前端,幾十柄軟劍纏成一團,劍尖淩亂突露,拿在手裏,倒仿佛一柄帶刺的流星錘。

蒼水瀾銀發飄舞,身後的一切,似乎全部了然於胸,卻仍莊容不改,鎮定自若。常思豪見他麵皮無皺,膚色紅潤,看樣子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卻不知因何緣故,滿頭齊腰長的烏發,都化作銀絲。

武士們呈扇麵狀向廖孤石緩緩而圍,卻不能再構成任何威脅,廖孤石也渾不在意。

蒼水瀾道:“廖公子,今日若無援手,你必為我所擒。”

廖孤石淡淡道:“你能擒到死屍,卻擒不到活的廖孤石。”

蒼水瀾向殿上和常思豪掃了一眼,緩道:“公子能與秦府結交,自是好事,隻不過咱們盟內的事情,應該自己解決,何必讓旁人來看笑話。”

廖孤石道:“他們不是我的朋友,我也從來沒有朋友!”

穀嚐新攜荊零雨縱身躍下殿來,穀嚐新笑道:“廖公子說的不錯,公子貴為東方大劍之子,我等不過秦家小卒,豈能結交得上。”蒼水瀾道:“穀莫文嚴,秦府四大高手,閣下排在首位,若這也算小卒,嘿嘿,可不知誰人可稱大將了。”穀嚐新暗想:秦家的底細他倒清楚得很,可惜文正因、嚴汝直兩位兄弟已經不在了,這四大高手麽……唉,連劍客的資格也夠不上,可慚愧得緊。荊零雨道:“大家何必這麽大的火氣?蒼大哥,你奉命來捉我哥哥,幹麽叫手下出手那麽狠毒?你看他背上傷成什麽樣子了?”

蒼水瀾道:“第一,我是奉命來捉他,但申遠期已命喪他劍下,廖大劍有令,若再遇抵抗,可格殺勿論;第二,你且看看我的手下,都傷成什麽樣子,再來指責誰更狠毒罷!”

院中斷肢殘軀四散零落,鮮血如潑,早將地麵染透,任誰見了都覺怵目驚心,荊零雨不敢去看那慘狀,說道:“是你們動手要殺我哥哥,又是多人圍攻,他出手自然要更直接有效些。”

蒼水瀾哈哈大笑:“同一種行為,在我方便是狠毒,在你方卻是直接有效,哈哈,荊理事的女兒果然會說話。”

荊零雨道:“那你甭管,怎麽你又說申二哥被我哥哥殺了?他們交情很好,這事絕無可能。”

常思豪心想那申遠期便是那日在林中追我之人了,我抱著小雨隻顧狂奔,後來廖孤石趕到與那姓申的幹了什麽,我可就不知道了。怎麽他已經死了嗎?

周遭武士中有人扶傷喝罵:“他既叛盟而出,連爹都不要了,又豈會在乎一個朋友?你沒聽到他剛才說過的話嗎?他從來沒有朋友!”

廖孤石道:“廖某行事,向來率性而為,百劍盟乃藏汙納垢之地,盟中盡是狼子野心、下流無恥之人,廖某羞於與之為伍。朋友者,可肝膽相照,生死與共人也,廖某遍觀盟中,無一可當此二字,堪與廖某相交。申遠期與我交好不假,那是廖某年幼不諳世事,所交非人,但他率眾前來捉拿於我時,廖某劍下還是對他留情三分。他的死並非廖某所為,信與不信,全憑你們。”他麵容堅毅,目中神光炯炯,語聲鏗鏘,看起來頗為自負。

蒼水瀾略微遲疑一下,說道:“少年人憤世嫉俗,乃平常事,卻不知世間險惡,變化萬端,人在江湖,便算大英雄、大丈夫做事,有時也不免要從權。絕對知心的朋友,別說在百劍盟中,便算是走遍天下,窮盡一生,又能找到幾人?”說到這裏,輕歎了一聲。

廖孤石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心知他這番話,實是出自肺腑,想必年少之時,也曾有過類似苦惱,而終不可解,最後也便隨波逐流了。此刻能講出這一番話來,自是仁心不泯,流露真情。然這人世間存在了千百年的無奈,沒有改變的可能,也隻能付於一歎。

蒼水瀾繼續道:“公子的為人,蒼某略知一二,我相信申遠期非死你手,隻不過種種事情,還要你自己向鄭盟主和荊廖兩位大劍解釋的好。”

廖孤石一聲輕笑:“蒼兄還是想捉拿於我麽?嗬嗬,也好,那便讓廖某來嚐嚐你百浪琴雲水七擊的厲害!若能敗我,隨你處置!此戰隻屬於你我二人,請吧!”

蒼水瀾見他戰意已決,也不再多言,緩緩將七個象牙琴軫一一鬆開,又伸手在琴背麵一摳,弦便鬆脫下來,那七根琴弦的末端,原來拴在一個銳利的三棱梭椎之上,雪亮耀目,仿佛一個劍尖。他將琴軫握在手中,食指與中指的指縫中夾兩根弦,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縫中夾三根,無名指與小指的指縫中夾兩根,內勁催動一抖,七根琴弦直立平行,將末端的三棱梭椎撐浮於空中,尖端微顫,哧哧作響,仿佛在他指縫中長出來一柄直直的長劍。

廖孤石目中精光閃亮:“好。蒼兄的七音琴劍術可算是一朵奇葩,這七弦劍也算軟兵一類中的絕品了。”

蒼水瀾語聲平靜:“若論劍中的絕品,又有哪一柄能強過你手中的鶯怨毒?”

荊零雨見廖孤石身上鮮血仍然淋漓而下,心中起急,蒼水瀾乃盟中劍客中的名手,實力不容小覷,高手相爭,必全力施為,以性命相搏,豈能留手?勝敗分時,一人便不橫死當場,也要身受重傷。

廖孤石哈哈輕笑,手腕一揮,鶯怨毒帶著那絞合成團的軟劍,仿佛銀流星一般,直擊蒼水瀾前胸!

蒼水瀾身凝如鐵,氣勁運到極致,七弦劍向前迎去,隻聽錚地一聲,緊跟著刷拉拉一陣亂響,絞結在鶯怨毒前端的軟劍仿佛爆炸般被崩飛,月光下閃亮的劍身,如同數十條驚走的銀蛇。

廖孤石一擊不成,倒也將鶯怨毒解放出來,腕間輕抖,一道水藍挑向對方咽喉!蒼水瀾閃身避過,七弦劍斜撩而起,攻廖孤石左腿。

琴弦破空之時,發出嗚嗚鳴響,鬼氣森然。

廖孤石縱身而起,鶯怨毒自上而下,點削敵肩。蒼水瀾滴溜溜打一個轉,身子已在廖孤石下方不遠,袍袖一鼓,七弦劍一劍化萬劍,宛若**綻放般揚擊而起!

正是他賴以成名的雲水七擊之名花解語。

一上來便使出成名的絕殺,顯然抱定了必勝之心。

此招施展開來,便可罩定敵手任何一個可以避開的方向,不論身在何方,七弦劍都如影隨形。然而劍勢雖強,使出來卻看似溫文爾雅,仿佛一個善解人意的美女,無論何事,都料在人先。

百劍盟中玄元始三部的劍客,隻要在試劍大會上勝出,便有晉級修劍堂的資格,更有機會成為十名大劍客之一,實力豈可小看。此招之奇,便算成名的高手亦難躲開。

廖孤石躲不開!

他不躲。

鶯怨毒化做一道藍圈,卷向七弦劍劍花的中心。

穀嚐新和荊零雨在側看得驚心動魄,常思豪心中喊了聲妙!

他自是知道,劍花隻是虛像,隻須兩劍相交,便可將其攻勢化於無形。

七弦劍忽地軟了,仿佛花兒在一瞬間枯萎、凋落,消失無影蹤。刷地一聲,又從側麵斜掃過來,用的卻是鞭法。弦上發出古怪的嘯音,似哭似笑。

這一式杏雨梨雲,也是雲水七擊之一,此式輕巧柔暗,好像一個女子,受了委屈,情郎欲走,卻被她一把拉住腕子,嬌羞之餘又有幾分嗔怒,軟中攜著一股冷辣剛勁,暗彈出來的淚光卻是劍光,直紮入心,攻敵於不經意間,最是難防。

廖孤石一聲輕笑,手中劍輕描淡寫地甩去,劍尖正迎在七弦劍前端的梭椎之上,叮地一聲,將此劍輕鬆**開。豈料那梭椎就勢旋轉一圈,自側而回,以奇詭之極的角度,直取他左肋。

——玉女飛梭!廖孤石心中懍然,腰背一個驚炸勁向後彈抖而去,梭尖貼衣而過,嚇得荊零雨輕呼出聲。未及他雙足落地,蒼水瀾跟步進身,一式未語驚心送至身前!

廖孤石再不敢怠慢,手腕疾抖,鶯怨毒爆起藍芒一片,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錚——七根琴弦發出奇異而又尖銳的嘯音,連接前端梭椎的地方忽然斷折,梭椎脫離了束縛,在強大的內勁摧動之下疾射而去,直擊鶯怨毒發力之處的核心。

這一式壯士斷腕般的殺手鐧,便是雲水七擊中的生離死別!

廖孤石拚盡全力,迎擊而去,叮地一聲脆響,隻覺指間一股強大的震力傳來,連整個小臂都為之一麻,而那梭椎也被擊得一偏,向身側射開。

荊零雨的喝采剛吐出半個音,蒼水瀾射身跟進,右臂一揮,七根琴弦化做萬縷青絲,柔美之極地向前披散去。

那情形仿佛少女逆風入懷,要獻上一個醉人的擁抱。

蒼水瀾柔長的銀發亦隨氣勁向前卷去,一時竟讓人分不清哪是琴弦,哪是發絲。

在場觀戰眾人,眼神隨之轉柔,竟有迷醉之意。常思豪看得心中一**,不由想起秦自吟拂在自己肩上那春草般的柔發,想起那如夢如幻的情景。荊零雨雖為女子,亦為之一癡。

所有的念頭都是一閃。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

血霧忽地飄飛!

血霧早已在飄飛,隻是人們都才剛剛在回神的大腦掌控下,意識到眼睛早已傳送來的、已經發生的事實。

方才疾風驟雨般劇鬥中的二人,此刻身形凝止不動。

夜色更深,更沉,更濃了些,濃得,像此刻自廖孤石身上,滴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