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正廳之上,幾人端坐。

正位是老太爺秦浪川,祁北山、陳勝一侍立於側。大爺秦逸和秦夢歡側座相陪。秦自吟穿了件黑色的素服,顯得緊俏秀麗,坐在秦夢歡下首,低著頭,常思豪和秦絕響進得廳來,她看也不看一眼。

常思豪給各人施禮,秦絕響卻嘻笑道:“爺爺,今日要給姐姐訂親麽?”

秦浪川麵容冷峻:“又沒召你,你來做什麽?”

秦絕響笑道:“看看熱鬧不行麽?”秦逸喝斥道:“絕響,這麽沒規矩!成什麽樣子!還不與爺爺見禮?”秦絕響皺了一下鼻子,這才恭身:“孫兒秦絕響,給爺爺大伯四姑請安,祝你們幾位老人家今日裏氣爽神清,順心順意,祝我的好姐姐越長越好看。”幾人聽著前半句還像樣,對秦自吟說的後半句倒像是調侃了。陳勝一搖了搖頭,心想這孩子終究沒個正經,不過若在往日,說他沒規矩,他定要說些“我沒爹沒娘,自然沒規矩。”這類的話來頂撞,今日這樣服貼,已經非常難得,見他跟常思豪倒似十分親近,亦覺奇怪。

祁北山笑著打起圓場:“少主聰慧過人,確是一猜即中,老太爺今日召大家來,就是為了商量大小姐訂親之事。”常思豪聞言心中怦怦亂跳,向秦自吟望去,隻見她低頭不動,並無半點歡愉之色。

秦逸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幾日前發生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府上府下傳開,連丫環下人們也都清楚。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自是越早定下來越好,名正言順,免得外間傳得風風雨雨,什麽話都有。”

秦夢歡淡淡一笑:“是啊,省得臉麵上不好看。嗬嗬。”

她的話不陰不陽,讓人感覺到一股嘲諷的意味。

秦逸瞥了她一眼,繼續說了下去:“小豪雖非出身武林世家,但經天正老人一脈傳人授藝,也可算係出名門。來日大婚之時,對各位武林朋友有個言講,也算說得過去。”

“是啊,門當戶對,沒折了秦家的威風。”秦夢歡說話時目光投向窗外,眼神中無限憂思,又帶著淡淡的不屑。

常思豪道:“我已答應那位前輩不可談及他傳藝之事,何況我僅從習兩日,算不上是人家的傳人。此事不提也罷。”

秦夢歡目露欣然之色,笑了一笑:“守言重諾,好孩子。你當記住了,你就是你,男子漢大丈夫,靠自己本事在江湖上行走,可不能貼著別人的邊,靠沾人家一點光過活,那時旁人縱高看你一眼,也是敬的別人,可不是敬你。”秦逸聞言麵上有些難堪。

常思豪聽得出秦夢歡話外有音,似乎是說給秦逸聽的,也不知他兄妹之間發生過什麽事情,恭身相應:“是。”

秦絕響笑道:“四姑說得太對了,常大哥英雄了得,豈能做那欺世盜名之事?以他的人才武功,在江湖上闖下一片天地自是輕而易舉,爺爺他老人家當年立馬橫刀,打下秦家這份家業,憑的便是身上的能耐,咱們秦家如今虎踞山西,成了一方雄主,難道還能行那些武林世家的路子?”

秦浪川道:“你小子活到一十三歲,就數今天說的話,算是稍對我心。但咱們秦家能有如今的局麵,可不是一人之力,而是靠眾人相幫。逸兒,平時大小事務都交由你處理,免不得沾上世俗的眼光,這一點你可差了。”

秦逸默然不語。秦浪川道:“吟兒,理學家那套狗屁,你爺爺向來不屑,你若要另嫁旁人,隻要是自己喜歡的,爺爺給你作主,亦無不可,但小豪這孩子,我看哪樣都不錯,你們之間先有了些肌膚之親,又算得了什麽?你看如今街上引車賣瓜,都可先嚐後買,江湖兒女,又何須扭捏作態,受那俗禮所拘?感情之事,婚後慢慢相處,也是一樣。”

秦逸皺眉,心想爹爹越老越張狂,無所顧忌,舉止大有魏晉遺風,言語**越禮,盡說些荒誕風話,婚姻大事怎麽拿賣瓜的來作比喻?那樣一來,我女兒豈非成了大西瓜?再看秦自吟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從額頭紅到頸子,倒真如西瓜瓤一般了。

秦夢歡語帶微嗔地使了個眼色:“爹爹,女兒家可也有女兒家的矜持,您這麽說話,教人如何回答才是?羞也羞死了。”

秦浪川頗不以為然:“我和你娘傾心相許是在殺場上,那時麵對刀槍劍陣,數不盡的強敵,我二人背心一靠,相互之間眼神一領,她小嘴一抿,我哈哈一笑,倆人也就成了,數年下來,你們幾個丫頭小子不也生龍活虎?時代真是變了!就這麽點簡單的事兒,偏弄這許多麻煩!”

眾人為之莞爾,就連秦自吟麵上也有了笑容,隻是及時察覺失態,便又收斂去。秦絕響豈能放過,蹲到她麵前歪頭眨眼睛:“姐姐,你笑了,原來你一直在繃著,哈哈,我知道了,你怕一笑會出皺紋,常大哥見了不喜歡,是不是?嗯,那你就繼續繃好了,要繃住哦,繃住,對,就這樣,嘴角千萬不要翹起來,嘻嘻……”秦自吟扭臉不去看他,秦絕響訝道:“啊喲,姐姐,你的側臉更加好看,是怕常大哥看不見,故意扭臉讓他看的嗎?”

秦自吟嗔道:“誰故意要讓他看!我是懶得看你!”

“懶得看我?”秦絕響笑嘻嘻地:“嗯,我麵目可憎,懶得看就對了。那你喜歡看誰呢?你麵衝著祁大叔,啊呀,難道是喜歡看他?不能不能。女孩兒家臉皮薄,喜歡看的人,一定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正麵地去看,這麽說來,你從來不看誰,自然心裏就是喜歡看誰了。”他的眼睛鄭重其事地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說道:“嗯,自打進得廳來,你唯一不看的就是常大哥了,原來你心裏喜歡看的是他。”秦自吟滿麵通紅:“你胡說!”

秦絕響斜著眼睛:“我怎麽胡說?那你為什麽不敢看他?定是心裏有鬼。”秦自吟道:“我怎麽不敢看他了?我……我有什麽不敢看的?”秦絕響一把握住她手腕,將她拉到常思豪麵前:“你敢看他,便看看試試。”

秦自吟心中忿忿,賭氣怒目視去,忽覺不妥,臉上騰地一紅,待要側頭避開,又想起與秦絕響在賭氣,隻好硬生生挺住,二人近在咫尺,隻見常思豪眉如寬劍斜飛,玉柱高貫挺拔,栗色的皮膚細膩閃亮,臉龐棱角分明,雖非俊秀之輩,卻有一股渾厚陽剛的男性氣息壓倒性地襲來,她目光不由得一軟。

這目光一轉為柔和,可就再也硬不起來了,身子也隨之漸漸發軟。一直以來,蕭今拾月傲立試劍擂台之上的影子總是在她麵前閃動,令她念茲在茲,可這幾日來,一閉上眼睛竟都是這黑小子**的形象,怎麽甩頭也揮不去、逃不開,一個大姑娘每天腦中都是這些,真是羞也羞死個人,偏偏恨他又恨不起來。蕭今拾月那目中無人的形象高潔若仙,相隔彌遠,而這常思豪卻有血有肉,近在眼前。此刻看著他厚實的嘴唇,腦中更浮現起被他痛吻的情景,一時紅霞上臉,心慌意亂,又羞又惱間,揮手“啪”地一聲,一個嘴巴打了過去。

在場諸人見二人對視之時頗有情意相投之感,正為之歡喜,見此變故,都是一愣,秦絕響尋思:“完了,這下可沒戲了。”

常思豪頰邊腫起,胸中怒火騰燃:“你……你……”

秦自吟一掌打出,心中後悔:“是你自己亂想,卻幹人家什麽事?”隻是此時又豈能退縮認錯,咬咬下唇道:“我怎樣?”

常思豪本想臭罵她一頓,然而堂堂男子漢罵女人,總有些說不過去,怒到極點,反而轉作了笑意,說道:“不怎麽樣。你手不疼麽?”